一滴冰凉的泪珠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极缓的滑落出来,滴答在那被鲜血染头的枕上,瞬间便和那鲜红的颜色融为一片,谁也不曾注意到那滴泪的存在,只知道他的头无力的垂了下去,鼻间鼻息全无。
青青惊恐的睁大着双眼,纤弱的手指颤抖着凑近他的鼻尖,心中登时一片冰凉,她发疯一般的拍打着他的胸膛,口中发出绝望的哀泣,“小七,你回来!我错了,刚刚我那是骗你的,我不会找别的男人,我只要你!只要你一个呀!你回来啊,回来好不好?只要你回来,我以后绝对不和你怄气,你想怎样便怎样,我都不再管你,我只要你回来啊,睁开眼看看我……”
可是无论她如何的捶打,如何的哭泣哀嚎,卫七始终静静的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感觉到掌心下他胸口处再也没有微弱的跳动,卫子喻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门,直直的跑了出去,一声凄厉的哀鸣在院外高高的响起。
青青停止了拍打,浑身无力的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和他相识以来的各种片段:
“放心,若是你以后实在嫁不出去了,我就吃点亏,娶了你。”
“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就天天酷给你看!”
“别气了,以后我天天听你的,还不行吗?”
“臭死了,你几个月没洗脚了,熏死我了!”
“你放心,我只会你一个人坏,不对别人坏!”
“小青,你等我回来,我一定要把你风风光光的娶回家!”
“放心,你若想做饭便做,不想做,自会有下人做,我哪真舍得让你为我吃苦?和我在一起,想出去的时候就带你去江湖上抱打不平一番,若你嫌江湖太过太平,我们就掀点小风小浪,然后躲在庄园里看他们你争我斗,等风浪大了,再由我江南大虾夫妻联手出面摆平,成就你的侠女美名,如何?”
成亲前他的这些话历历在耳,可是她却始终没有等到他承诺的那一切,她不信,他就这样离开了她,打死她都不信!
她又俯在他的身上,泪如雨下,使劲的捶打他的胸膛,“你骗人!你骗我!你说过要带我去江湖,说过要天天给我梳头,一直梳到老的,你骗我……”
小巷道中,书生和暗夜急急的往院子中急奔,一眼看到仰天悲鸣的卫子喻,心中一沉,来不及多问,连忙冲进房内,看到青青披头散发的趴伏在卫七的胸口发疯似的捶打着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声音撕心肺裂,而卫七面色如纸,毫无反应的身子随着她的捶打微微的起伏着。
暗夜一把拉过青青,又惊又恼的说道:“你在做什么?”
书生伸手安上卫七的手腕,面上立刻凝重起来,随即又扒开他胸口的衣服,附耳上去静静的细听片刻,才惊喜的叫道:“别闹了,还有救,快快快唤几个功力高深的人过来,我们一起给他输送内力,先护住心脉!”一边说着,他一边盘腿坐在床上,率先把手掌抵在卫七的后心之上。
暗夜一听,也忙见样把手掌放在他的前胸上,然后长啸一声,飞鹰几个随即跑了进来,书生略带紧张的说道:“快把手掌放在他的百会穴上,先把快要阻滞的经络打通再说!其他的人抓住掌心脚心,和我们一起!”
几人也不多话,忙听从吩咐,各抓一头,暗运内力,按照书生的话照做。
而青青只是呆呆的站在一旁,双眸紧紧的锁着卫七,绝望的眸中闪现着一丝希望,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希望她的卫七不要离开她,哪怕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她也愿意!
几个时辰过去,众人均脸现疲色,而卫七的脸庞渐渐的恢复了一丝血色,身体也缓缓的温了起来,书生这才松开手,擦了一把额上汗珠,对众人说道:“好了,幸亏我们抢救的及时,也幸亏青青不断捶打着他的胸口,迫使他心脏附近的血液没有阻滞,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闻言,青青这才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向床边,紧紧的抓住书生的大手,不敢置信的问道:“大哥,小七真的没事了吗?他真的不会离开我吗?”
书生安抚的说道:“是的,起码他不会死掉了。”
“不会死掉?”抓住他话中的漏洞,青青紧张的又追问:“那他……”
“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失血过多,起码失掉了体内三分之一,要想清醒只怕……即便是清醒了过来,恐怕一身的功力也没了,成为废人一个。”书生本不想说,可是又知道日后肯定隐瞒不住她,怕到那时她会承受不住,比起现在,起码能保住一条命来说,这个不太好的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
“谢谢大哥,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只要他还活着!”青青喜极而泣,激动的语无伦次。
“谢谢萧神医。”暗夜此刻才松了一口气,由衷的感谢书生。“那主上背部的铁箭什么时候拔出为好?”
在楼主新婚之时,他曾奉楼主之命暗自观察书生,感觉他除了整日摆弄那些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之外,没觉得他与别人有什么不同之处,又见他对楼主夫人心怀爱慕,暗夜很是唾弃他,此刻见到他为了救情敌不遗余力的去救治,并没藏一点的死心,他这才真正的服气了书生,感觉他算得上一条铮铮铁骨的汉子!
“他失血太多了,此刻铁箭还不能拔出,否则一拔,他必定离开丧命!”书生紧紧的皱起了双眉,沉吟的说道:“如果不拔的话,对他的伤势的愈合必定有影响,可是要拔出……要恢复一个人的血液并不是太快的事,这倒有些难办了。”
“用我的血!”卫子喻大步的走了进来,一把捋起袖子,把满是伤口的胳膊送到书生的面前,“我和他是亲兄弟,我的血一定可以的!”
书生看着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来不及惊讶他的身份,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那也未必,据医书记载,同胞兄弟的血液也不见得就一定相符,还是要需要测试一下才能决定。”
“那请神医快点测试一下,我们的血是否相符?”卫子喻不待书生推拒,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直接在手腕上割了一刀。
书生看了一眼卫子喻手腕上的伤口,眉头一拧,抓起他的手腕,凑向鼻间嗅了一下,变色道:“你这血不能用,里面有一些别的药材!”
卫子喻脸色也变了几变,低头小声说道:“我一时忘记了,从前我有过几次逃跑记录,后来被逮了回来,他们日日给我的饭中便下了叫什么千里追香的药份,只要我一活动,全身便会散发出一种可有可无的淡淡香气,这种香气好方便他们追踪。”
书生一愣,这才想起他的身份,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伤痕,微微叹息一声,冲暗夜说道:“这里可有什么药房?”
“有。”暗夜很快的答道。碧楼中红姬善医善毒,所以任何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分舵,都备有药房,以供她不时之需。
“我先想法去了已经渗入你气血之间的药再说吧。唉,希望时间能够来得及。”书生拉着卫子喻随着暗夜一同走了出去。
看了一眼守护在主上跟前的青青,追风叹了一口气,也随着走了出去,静思良久,才又拐了回来,冲青青说道:“王妃,属下据闻天下第一神医薛景澜在天启的京城分舵,属下想请薛神医过来一趟,不知王妃以为如何?”
那个鬼医,他没打过交道,只知道是江湖最近两年才名声大起的,真实的诊治水平到底如何,他并不了解,如果是他的话,他宁愿相信在江湖上享誉几十年的天下第一神医。
只是那个鬼医毕竟是王妃的结拜大哥,如果他贸然的请了薛神医来的话,只怕王妃会怪罪他不信任她大哥的医术,不管怎样,他还是和王妃商量一下为好。
否则楼主醒来后,以楼主那护妻情深,只怕王妃吹吹耳边风,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是说薛叔叔?”青青双眼噌的亮了起来,拍了一下头,叫道:“我怎么把薛叔叔给忘记了,你快点去请吧。”希望两大神医在此,卫七的状况会好一些吧。
“青青,你一天都不曾用膳了,大哥特意给你煮了你最爱吃的山药粥,来,多少吃一点。”书生把膳食摆放在房内的桌上,轻声的哄劝着青青。
“大哥,我吃不下……”双眸仍旧痴痴的凝望着床上的卫七,她的手依旧握着他逐渐温暖的手,哑声说道。
“不许任性!”书生难得的板起了脸,走到她的身边强硬的说道:“你必须得吃,否则没等小七醒来,你就先倒下了。你腹中还有宝宝,你就算不想吃,也得勉强自己多少吃点,否则饿坏了宝宝,即便小七不怪你,大哥也会怪你的!”
青青心中一凛,想起宝宝,乖乖的走到桌前,拿起了碗筷,看着碗中那熬的浓浓的药粥,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她心中一酸,在心底默默念叨书生的好,扭头冲书生说道:“大哥,辛苦你了,来一起吃吧。”
书生的唇角这才不自觉的裂开一丝笑意,和她一起慢慢的吃了起来。
“大哥,小七会好的,对吗?”青青不放心的问道。
书生一顿,片刻之后抬起了头,对上青青担忧的目光,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也没有把握。卫子喻体内的追踪药太过久长,都有什么药份一时还测试不出来,贸然的给小七输入,我怕他那么弱的体质会承受不住。”
闻言,青青又红了眼圈,垂头不语,心中极为忐忑害怕,眼泪啪嗒啪嗒的滴打在桌面上,看得书生一阵心疼,看着她长长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紧紧的把她的拳头包裹在掌心之中,压抑着内心的极大痛楚,叹息一声说道:“丫头你放心,大哥一定会尽力为你保住小七。”话音虽轻,但却充满了坚定。
看到书生这些天来为寻自己四处游走,晒黑了许多,也瘦削了许多,想到他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如今又是这般为她,她再也不受控制的扑入他的怀中,痛哭失声。“大哥,对不起……小七他……我……你……”
她张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这一天精神的高度紧张与害怕,让她浑身毫无一丝的力气,伏在他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如果他是亲大哥该多好,可以安然的享受着属于大哥的温暖,不会那么彷徨无助,不会有那么一丝的恍惚与羞愧。
她极度的贪恋着书生带给她宁静的安定,舒心的温馨,可是她知道这种做法太过自私,对书生太过不公平,她甚至在心中鄙视着自己,可是她却仍然不舍得离开他的怀抱,离开这个让她开始产生留恋的男人。
她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不由自主的向他的腰部搂去,一接触到他温热的身躯,她倏地又缩了回来,狠狠的暗骂自己,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做出如此放肆的举动!
猛地推开了书生,却见到他的双眸安慰的看着她,带着一抹淡淡的哀愁,她的心揪了一下,别过脸去,不自然的说道:“大哥,我吃饱了。”
书生笑了笑,没说什么,径自收拾了碗筷,步出了房间。
青青捂着脸坐在床前,呆呆的骂着自己,卫七果真没有骂错她,她刚才简直是鬼附身了,竟然会想去搂着大哥的腰,如果真的搂上了,她不仅对不起卫七,更对不起大哥!
那样的举止,别说是在古代,即便是在现代,估计也会别人骂做淫贱吧!
“小七,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小七……”她重新握起了卫七的大手,狠狠的掐着,“你快点醒来啊,没有你,我不知该怎么办是好了,小七……”
翌日,一羽洁白的信鸽落在了天启碧楼的分舵之处,李管事取下纸条,看完脸色大变,忙快步走入后院,看了看薛景澜正倚在树旁,含笑的看着在院中晒太阳的甄颜,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低低的说了几句,薛景澜听后微微蹙起眉头,视线仍紧紧的缩在甄颜的身上,沉吟着说道:“我会尽快去,不过颜儿身子太弱,不适宜长途跋涉,还要李管事多加照顾了。”
“甄夫人乃主上岳母,照顾甄夫人乃属下应当应份的事,请薛神医尽管放心便是!”李管事忙一口应承了下来。
“薛某还有一事,望李管事务必答应,薛某才能放心的离去。”薛景澜忽然又开口说道:“贵门的红姑娘似乎对在下以及颜儿的关注比较多一些,许是薛某多心,只是在薛某不在的时日,希望李管事千万不要让红姑娘见到颜儿。”
不是他多心,而是他近些时日,总是能感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潜伏在暗处,偷偷的观察着他和颜儿,后来他查明那人正是碧楼的红姬,他曾问过红姬为何要那样做,红姬则是爱理不理的转身就走,在不是就是很傲慢的说道:“这是我碧楼的地盘,我想走到哪里便走到哪里,你管的着吗?”
若以他以往的脾气,也只是一笑了之,有他亲自守护着颜儿,倒也不担心那个红姬会搞什么鬼,可是他若一旦离开天启,去穆国救卫七,就怕红姬会对颜儿不利。
虽然不明白红姬为何对自己和颜儿心存恶意,可是他却直觉如果他一离开,红姬就会对颜儿不利,所以此刻面对李管事,他直接的就说了出来,“若是李管事做不到这一点,薛某怕是不能安心上路。”
李管事看了他一眼,沉吟道:“这个嘛,请薛先生放心,红姬虽然是碧楼的右执事,可是甄夫人乃主上的岳母,李某誓死护卫甄夫人!”
薛景澜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转身向甄颜走去,走到一半又拐了回来,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对李管事说道:“还请李管事每日按照这上面的方法安排颜儿一日三餐,李某就不和颜儿告别了,最多十日内薛某必归!至于薛某的去向,若颜儿问起就说上山才药去了,若……若是没问,自不必提及。”
和她相伴这月余,颜儿始终没有打开心结,看到他的时候总是羞愧满面,然后便是躲避着他,一句话也不曾对他开口过。
他暗自摇头苦笑一下,也许是他上辈子欠了她什么,要这辈子来偿还吧,他自认此生从未做过什么坏事,老天竟然让他在情之一路上屡遇坎坷,对着她念念不忘,以至于年近四十却仍旧独自一人,至今仍旧求爱无望。
罢了,若是从此以后能够远远的看着她便好,总比过去十几年来遍寻不得,没有她一丝一毫的消息来的幸福多了。
“薛先生,门外已经备好上等快马,请先生准备一下……”见他的双眸始终停留在那边的甄夫人身上,李管事不便多言,低声催了一下。
薛景澜摇了摇头,“不用收拾了,我这就走,一切都拜托你了!”说完霍地转身,大步离去。
夜晚时分,飘起了雪花,天启碧楼分舵的后院之中,甄颜走到院中的那株盛开的腊梅树下,呆呆的遥望着天际,青青此刻只怕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吧,也不知会不会胖了点,卫七对她还像她初见时的那般好吗?
还有……澜哥哥去了哪里了,一天都没见到他了,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否则他绝对会在隔壁厢房中静静的看书,或者站在院中和她此刻一样遥望天边,偶尔和她说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看到她并不凑声,他也只是淡然笑之,转身退开,但是她却能感觉到暗处有一道温柔的视线正投在她的身上。
今夜,一切都静悄悄的,就连漫天雪花飞舞着,也是一片静然,儿时和澜哥哥在一起的片段不由自主的又跃上了脑海之中,“你就是我的媳妇?”
那句简单又直白的童言直直的冲刷着她的记忆,她不禁微红了脸庞,苦笑一声:“儿时一切都归梦,梦醒时分无踪影。”他终于耐不住她的冷淡而离去了,如此甚好,不用再把时日浪费在她的身上,她在心底默默祝福着:澜哥哥,希望你此去能够找到一个配的上你的人,可以幸福到老。
言毕,摇了摇头,转身踏着薄薄的积雪向房内走去,须臾,房间内灯光一灭,小院终归寂静。
院外的李管事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悄然离去。若是甄夫人一直在外面赏雪,万一染了风寒的话,他真不知该如何向薛先生交代,如何向主上交代!
两日以来,青青天天不厌其烦的给昏迷中的卫七擦拭着身子,保持着他的干爽,可是这次擦着擦着她的手顿了下来,看到卫七背上的伤口有些恶化,三支铁箭所处的大半个背部肌肉都发起黑来,流出腥臭的脓血,吓得她连忙叫来了书生和暗夜几个,书生一见,面色异常凝重,“这个铁箭得尽快拔出来了,否则就这样长在肉中,后果不堪设想。”
“要不就拔吧,大哥,如果血液不配的话,可以不输入他的血管中,改成让他喝下去,慢慢消化,也多少能转变成一他自己的一些血液吧。”看着卫七那狰狞的伤口,青青狠下心来,咬牙说道。
左右都是死,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是啊,萧神医,不行的话就尽快拔掉吧,我们几个在一旁护着他的心脉。”暗夜几个见了那伤口,也忍不住出声说道。
书生缓缓的点了点头,从药房拿来一些煮过的白布以及一些需要的器具,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了一支铁箭。
“大哥且慢……”青青颤巍巍的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细细的凝望着卫七的容颜,双手慢慢的抚着他苍白的脸庞,从额头开始一点一点顺着高挺的鼻梁,干涩的嘴唇直到他略有写割手的下巴,眼泪忽然又涌了出来,身子猛烈的抖动着。
她害怕极了,害怕这次他若挺不过去,那么就是必死无疑,可是若不拔出,那样的话也是一个死字。
“王妃,还请冷静,好让萧神医给主上救治,王妃请放心,属下们在一旁全力护住主上的心脉,至少……至少不会立时……”暗夜的声音越说越低,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是如果不立刻拔出的话,照着那伤口恶化的速度,只怕活不到明天!
青青努力定了定神,闭了闭眼,这才机械的退开几步,对书生说道:“大哥,开始吧。”
书生一点头,暗运内力,想要快速一下的拔出那支铁箭,这样不但能够减轻疼痛,更能减少血流。
可是不料内力涌到指尖的时刻,他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倘若此次失败,小七从此不治而亡,青青会不会怪自己一辈子?
此念一出,青筋凸起的手突然像泄了力气一般,软绵绵的垂了下来,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再也使不出分毫的劲道。
所谓关心则乱,现代的外科医生主刀的时候那股淡定的神态,一般对准的都是陌生人,自己的亲人他反而下不去手,甚至都主动退让,让别的医生去主刀。
这样样的话,一般不容易心乱,会镇定的完成手术,即或是出现什么意外,他也不会有太大的自责,那毕竟不是死在自己手中。
而书生此刻虽然不是做外科手术,可是他的心毕竟乱了,试问一个乱了心的大夫如何能够保持镇定,他不但手抖了起来,身子也微微的发起颤来,他极力想要压抑住自己的心慌,却怎样都压制不住,努力试了几次,他灰白着脸,转过身来,哆嗦着嘴唇对众人说道:“对不起,我拔不了……”说完狂奔出房。
他一路跑到自己的房间,用力的关上房门,双腿一软,身子顺着门板直直的滑落在地,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白净的肌肤,修长的手指,可是看在他的眼中,竟然染上了点点血迹,他痛苦的闭上了双眸,不敢再去看那双他一双引以为傲的双手。
他曾自负的说过,除非是他学艺不精,否则他的手下从无失误。
可是现在他竟然连一支铁箭都不敢去拔,他愧对师父,愧对自己十数年来的辛苦钻研,更加愧对的人是青青!
他痛苦的哀嚎一声,把头深深的埋在曲起的双膝之中,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青青?在青青最为依赖他的时候,他却在心中暗自盘算,作为一个医者,他竟然做不到平心静气,反而却在治疗之时去患得患失,去想那些原本不该在治疗的时刻出现的乱七八糟的心思,他还算什么医者,算什么鬼医?
见到书生突然跑了出去,众人悬在半空中的心齐齐落下肚中,随即又同时为卫七的伤势恶化担忧不已,青青一边用手一点点的挤着那恶臭的脓水,一边心疼的垂泪。
卫子喻上前一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我相信弟弟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舍得就这么扔下你和我的,相信我!”虽然是安慰着青青,但同样也是安慰着自己。
正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必担心,追踪粉的解药我有。”众人扭头看去,却见薛景澜风尘仆仆的踏入房内,来不及坐下歇息,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向众人凝神一一看去,待看到卫子喻的时候,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是你吧,来,把这颗丹药服下,半个时辰之内,你体内的迷踪粉全消。”
青青激动的看着薛景澜,双眼含泪,惊喜的说道:“薛叔叔,你终于来了,你怎么会有解药?”
看着卫子喻一口吞下了解药,薛景澜这才坐在椅上,喝了一口半温的茶水,幽幽说道:“因为这药方是我薛家祖传下来的。”
“啊?”青青惊得退后一步,卫子喻忙扶住了她,“薛叔叔,那这药方怎么会到了穆宏那个混账王八蛋的手中?”
薛景澜双眼看着门外,苦笑着摇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如果可能,穆国的地方他根本不想再踏入一步,可是如今为颜儿的女婿,他不得不重回旧地,这种感觉颇为复杂,他怎能告诉青青,他就是青青口中那个混账王八蛋的亲叔叔穆景澜?
当年幼时曾见过颜儿一面,那娇笑柔弱的人儿从此便印入他的脑海之中,得知她的身子一直柔弱不堪,他便央求了母妃想学医。没想到深宫之中的母妃竟然是数百年前的神医薛一命的后人,母妃见他真的一心想钻研医理,便从娘家拿来了医书,供他研习。
由于他天赋聪慧,又真的从医书之中得到了莫大的乐趣,便整日沉浸其中,待到得知颜儿和另外一个男人私奔的消息之时,他这才惊觉他竟然忽略了他心中最为在意的人儿,没有遵从每年去看她一次的诺言。
他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睡整整三日,三日后他一改往日邋遢形象,特意收拾一番,帮父王比较宠爱的一个妃子医治了宿疾,趁着父王大喜之下,他提出了退婚的要求,只因为他知道,倘若他不提出,只怕颜儿一家几十块怕是将被下令处斩。
由于父王还不知颜儿的事情,经不住他的央求,终于答应了他,后来他便心无旁骛,一心从医,哪料还是躲不过兄弟夺位之争,屡遭迫害,害得母妃终日担惊受怕,而父王身边的女人太多,更是无心照料母妃,最终母妃一病不起,离开了人世,父王也只是在母妃去后瞧了一眼,下旨厚葬转身便又搂着新宠寻欢作乐去了。
那一幕令他对父王太过伤心,对众兄弟更是失望,一气之下离开了皇宫,发誓要彻底脱离这一切,于是改从母姓薛景澜,走遍天下,为无数人诊治,却始终再未踏入穆国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