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沉思了良久,慢慢说道:“轩儿,以后我们要更加注意你青姐姐的身边,莫要让生人混了进来,若一发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告诉我,听到了吗?”
半晌没有回应,书生瞥了他一眼,却见他正静静的看着车帘,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见他身子猛的一缩,想也不想的便抬手向书生攻了过来,亏得书生武艺高强,反应又很是敏捷,忙运力化去他打来的劲道,两只大掌分别包住了他的双拳,这才低喝道:“做什么?”
轩儿一愣,这才抽回了手,垂着头讪讪的说道:“对不起,大哥!我正在想那些黑衣人的事……”
说完,话锋一转,瞄了一眼小红,撇嘴说道:“若不是她,我也早冲出去了,和他们打个痛快!”
闻言,小红委屈的红了眼眶,垂首不语,豆大的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晃晃悠悠的欲滴还留,在车厢内微弱的灯光下,显得那样的晶莹剔透,却又充满了无限的哀怨。
“胡闹!”书生抬眼看了一下小红,不悦的训斥道,“就你的身手,还没冲到他们身边呢,就被撂下了,还大言不惭?再说,你青姐姐的吩咐你忘记了?”
“没,哪有?”轩儿的声音小了下去,随即又抬起头,期待的看着书生,双手缠上了书生的胳膊,来回摇着,“大哥,我都唤你大哥这么久了,你也不教我点功夫?遇到意外的时候,我也想出一份力啊,大哥,我的好大哥……”
“你二叔是天下闻名的剑客,怎么不去找他?”书生垂眸,看着胳膊上轩儿不安分的手,不为所动。
“二叔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老找不到他,再说了,我从心里觉得,大哥的功夫比二叔厉害多了!”轩儿满脸堆笑,双眼全是谄媚之色。
书生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到了天启再说吧,倘若你能说服你爹爹,跟在你青姐姐的身边,我抽空会教你一些。”
“恩恩恩,谢谢大哥!”轩儿听得眉开眼笑,得寸进尺道:“可是,我想学大哥的医术和毒术……”
“贪心!”书生摇了摇头,淡笑着,“你还太小,一样一样学吧。”
轩儿喜滋滋的点头应道,“好,我听大哥的,大哥可不要食言啊。”
书生但笑不语,只是恋爱的看着他。他急于提升武功,为的就是保护他的青姐姐,他又岂会不知?为了他这一番心意,他也会好好教他功夫。
更何况,在青青的心中,轩儿早已是她的亲人,她的弟弟,她也曾暗示的说过,希望他指导一下轩儿的功夫,他又怎会拂她的意?
夜色渐深,星光黯淡,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建筑突兀的矗立在四周平坦的地面上,大门两旁挂着两盏破旧的灯笼,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一面旗帜插在房顶,随着马车不断前移,渐渐可以辨清那随风飘展的旗帜上,绣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悦来客栈”。
掀着车帘,青青抿嘴而笑,冲卫七道:“怎么这悦来客栈遍地都是?我记得天启的都城有一家,咱卫国的都城也有一家,怎么这荒山野地的竟然也有悦来客栈?难道是分店,老板都是一个人吗?”
卫七一笑,解释道:“这倒不是,悦来悦来,顾名思义便是高兴就来,不高兴可以不来,各不强求的意思,谁都可以用这个名字的。”
转眼已到了悦来客栈的大门口,卫七抱起青青,一掀车帘,跳了下去,前面孟队长早已给他们安排好了地方,是一个环境优雅的小院,卫七青青,书生轩儿以及小红住在里面,其他的人数比较多,客栈住不下,便老规矩,自行在客栈附近搭了帐篷,只待饱餐一顿,便卧帐休息。
刚安置好一切,热气腾腾的饭菜便端了上来,卫七陪着青青默默的用了晚膳,见青青脸显疲色,便扶着她躺在床上休息,没一会,青青沉沉睡去。
昏黄的灯光下,卫七静静的看着她略带苍白的容颜,修长的手指留恋的在她光洁的脸庞上轻轻触摸着,漆黑如墨的双眸缓缓的蒙上了一层阴鸷。
刚才那场意外,还是让她受到了点惊吓,如果不尽快摸清那些黑衣人的来路,解决掉这个麻烦,只怕……
窗外极轻的一个响指,卫七站了起来,把被角掖好,这才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门外,一身紧身黑衣的红姬默默的站在树下,双眼迷蒙的看着天际,见卫七走了出来,忙收敛心神,轻声说道:“主上,书生在那边厢房正等着你,我们得好好研究一下那些刺客的身份。”
卫七点了点头,凝神想了一会,才道:“你去把轩儿叫来,让他守在这里。”
红姬的身子一顿,清凉的眸中闪过一抹幽暗,随即飘身而去,没一会轩儿便精神抖擞的走了过来,对卫七道:“七哥哥,你放心去吧,我守在这里,我在青姐姐就在!”
卫七赞许的看了一眼他,望着地上薄薄的一层银白,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可以进房守着,这雪下的大了。”若是被青青知道,他让轩儿在大雪地里站着,只怕她不会轻易饶他。
轩儿激动的抱了一下卫七,神色颇为兴奋,“谢谢七哥哥,你终于又肯让我接近青姐姐了,你放心,我保证在你回来的时候,把青姐姐完好无缺的交到你手中!”
卫七淡笑着,不发一语,转身大步的向厢房走去,压下内心渐起的潮涌。自小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他看的太少,双眼所视,双耳所闻之中,全是阴暗狠毒的一面,除了那个珍儿,只可惜就连珍儿也学会对他用了计谋。
如今见到轩儿如此的在意青青的安全,他终于了解为何青青非要坚持宠爱轩儿,让他对人性美好的一面又有了一些信心和期待。
默默的坐在床边,无声的看着青青的睡颜,看着宽大的床上,两只枕头并排而放,轩儿的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想当初在家的时候,他也曾半夜偷偷溜上青青的床上,赖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开,听她那温柔又好听的声音给他讲着许多新奇古怪的故事,他慢慢进入了梦乡。
当初他就觉得那样的日子是多么的快乐,他曾天真的以为那些快乐的时光会永远持续下去,哪知晴天霹雳,她竟然会被他的爹爹亲手送给别人,从此他的天空便失去了颜色,再也不知快乐为何物!
对于爹爹,他心中说不出的恨,却又无可奈何,那是他的老爹,对他一向疼爱之极的爹爹,他没有办法,只是不想再看他一眼,心中又牵挂着青姐姐进入王府,担心她会受委屈,所以他收拾包袱连夜逃出了江南的家,独自前去京城,寻找他的青姐姐。
一路上经历了多少波折,遭遇了多少磨难,他都不敢告诉青姐姐,怕她难过,怕她伤心,可是那些不堪的日子却仿佛历历在目,只要一想起来,浑身就忍不住的战栗起来,心揪疼揪疼的。
不过老天待他还毕竟不错,竟让他遇到了他的青姐姐,他发誓,从此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要陪着他的青姐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不让她掉一颗眼泪!
上次他妒忌青姐姐的眼中只有七哥哥的存在,所以他就略施小计离间了他们,结果却换来青姐姐的伤心痛苦,他后悔不已,恨不得狠狠的煽自己几个耳光,却被书生大哥抓住了手腕,淡淡的说了一句:“既然后悔了,以后就好好的守护着她,莫要再让她伤心就是。”
那一刻,他才明白书生大哥对青姐姐的心思隐藏的有多深刻,才明白他压抑的有多苦,而他却甘之如饴,始终默默的守护在青姐姐的身边,随着她的心情时而开心,时而抑郁。
从那时起,他就暗暗告诉自己,他也要压下自己心中那可怕的独占欲望,学着书生大哥,和他一起默默的守护着青姐姐。
不知何时,一道清幽雅致的笛音透过窗缝浅浅的飘了进来,曲调婉转悠扬,犹如一阵轻柔的春风抚摸着你的周身,触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淡淡悸动。
一曲终了,那笛音久久未在响起,让人空留一番遗憾在心头。
翻了个身,青青迷糊的说道:“卫七,你吹的真好听,再吹一曲吧?”
轩儿凝视着青青迷糊的脸庞,唇角不觉泛起一弯笑意,却不出声。
不见声响,青青眨了眨迷蒙的眸子,半睁开眼来,见身边坐的是轩儿,吃了一惊,困意消失了大半,忙问道:“轩儿,是你?你七哥哥呢?”
“青姐姐,你放心,七哥哥和书生大哥有事相商,特意让我过来陪你一会。”轩儿微笑着解释道。
青青想了想,又问:“是因为那刺客的事?”
“是啊,七哥哥等会便回来了,青姐姐再睡会?”轩儿难得体贴的问,让青青翻了翻白眼,撇嘴说道:“你小子又想要什么了,直接说,这么乖乖的,可真让姐姐头皮发麻。”
轩儿面上一红,低低的说道:“以后,轩儿保证都乖乖的,听青姐姐的话……”
轩儿越是如此,青青越发怀疑,半躺在床上盯着轩儿发红的脸庞,追问道:“轩儿,老实告诉青姐姐,你到底又惹什么祸了?”
轩儿的脸红的更是厉害,眼见无法躲避,索性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喃喃说道:“雪下的大了……”
窗外,夜空昏暗,星辰黯淡,就着院中朦胧的灯光,依稀看见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无息的飘落在地,方才停歇的清悠笛音幽幽的又飘了过来,曲调透着一股淡淡愁绪,给这寂静的夜空平添一份哀怨,连带的轩儿的面上也染上了一抹浅淡的惆怅。
青青听的入神,半躺在枕上,从腰间摸出书生送的玉箫,和着那笛音,吹奏起一曲‘秋天不回来’,调子快速流畅,却也带着诉不尽的哀愁,配着那不知方向的笛音,竟然异常的合拍。
又想起她曾经不堪的过去,几滴清泪缓缓滑下她光滑的脸颊,滴落在玉箫之上,顺着滑腻的玉箫,流入萧空之中,咿呀之声便跑了音调,换了韵味。而她却一味的沉浸在往事之中,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她不知她和卫七的未来,是不是就如这曲‘秋天不回来’一样,真的不会再回到从前,只觉得距离天启越近,自己的心越发的惴惴不安起来。
一声低叹随着北风远远的传了过来,清亮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心神已乱,何处吹箫?”
青青心头一震,是他?那个在半路上拔刀相助的白衣男子!
打斗之中,卫七掀开车帘,她曾偷瞄了那个白衣男子一眼,夜色苍茫中,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觉得一身白衣穿在他的身上是那样的风流倜傥,说不出的洒脱贴合。
又见他出手相助后,不留姓名飘然离去,她心中对他生出些许的欣赏之意。如今又见他吹的一手仙曲,更是对他钦佩有加,增了几分说不出的好感。
轩儿扭过头看着她,一惊,忙跑到床前,担心的问道:“青姐姐,你怎么哭了?”
浅浅一笑,伸手擦了面上泪痕,青青笑道:“傻轩儿,青姐姐是听曲子听入迷了,来,青姐姐再给你吹一曲开心的调子。”
说完,十指芊芊按上萧孔,一曲轻快诙谐的‘济公’便从手中的萧中流淌出来,一曲终了,青青又看着窗外的大雪,对轩儿说道:“轩儿,青姐姐再给你做一首诗来,保准你听了哈哈大笑。”
“真的?”轩儿双眼发亮,十分期待。“青姐姐好久没给轩儿作诗了。”
青青调皮一笑,清了清嗓音,抑扬顿挫的念道:“大雪纷飞落地,下的皇家瑞气,下他三年何妨,放你娘的狗屁!”
却听扑哧一声,轩儿笑的前仰后合,夸张的捂着肚子笑道:“呀,青姐姐,你这是什么诗呀,打油诗还差不多!哎呦,笑死我了,原来青姐姐也会说这么粗俗的话……”
青青脸色一整,故作严肃的说道:“死轩儿,竟然取笑姐姐,姐姐告诉你,这诗的来历,你就不会这么笑了。”
“哦,这诗也有来历?”轩儿渐渐止了笑,坐在床前仍旧双眼弯弯的看着她。
“可不是!别打岔,且听我慢慢道来。”青青咳了一下,双眼直直的看着窗外那打着旋落地的雪花,慢慢的启唇说道:“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雪,一个凉亭内站在四个身份各异的人在避雪。
望着那漫天飞舞的大雪,书生诗兴大发,忍不住开口吟道:大雪纷纷落地。
然后书生身边一个善于溜须拍马的朝廷官员也开口接道:下的皇家瑞气。
第三个人是生意人,刚进了棉衣棉帽之类的货物,闻言喜道:下他三年何妨。
谁知第四个人是个乞丐,正又冷又饿的跺着脚驱寒,听到忍不住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青青说完,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看,这四个人,身份各不相同,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就存在着多大的差异,他们都是只根据自身的看法来看待一件事,若是都能站在各方面的角度来分析,便不会出现这样的的诗了。轩儿,我的意思,你懂了吗?”
跟随着青青的视线,轩儿的目光也投在了窗外,片刻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青姐姐,我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是说,但凡一件事,都有好的一面,也会有坏的一面,而我要看的,是各个方面都要看到,然后尽量的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去做,把损失降低到最小,对吗?”
“真是个聪明娃!”一个声音突然在窗边响起,一袭白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然站在窗前,一双灿若星辰的明眸定定的凝视着房内的青青,温润如玉的声音带着继续赞赏,“弟弟聪明,姐姐更是聪慧,让在下万分钦佩!”
青青抬眼望去,模糊的灯光下,只勉强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男子丰神若仙的站在窗外,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正放着强力十足的电力,射向自己。
轩儿飞身一剑,直刺那白衣男子心窝,也不见那白衣人如何晃动,轩儿的剑便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身子一僵,轩儿大张的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位小公子好暴的脾气,姑娘放心,在下不会伤害你们,走的时候一定解开他的穴道。”那白衣男子很无辜的冲青青笑道。
俏脸一沉,她的声音瞬间冷凝下来,“夜深人静,瓜田李下,还望公子自重!”
那男子一脸的笑意来不及收回,便被她这冷若冰霜的态度刺的说不出话来,摸了摸鼻子,自嘲道:“姑娘误会了,姑娘的箫声中似乎带着一丝哽塞之意,在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特来瞧瞧,不巧听到了姑娘带有寓意的打油诗,感觉意味隽永,想讨教一番的……”
“请唤我一声夫人,夜深了,不送!”不管这个白衣男子原意如何,但是在这样的夜里,如此突兀的出现在女孩家的门外,双眼还这么火辣的勾引,这让她心底原对他的好感瞬间少了许多。
她和卫七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她可不想因为一些意外的小插曲,而影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卫七在这方面,心眼比较小。否则,又何必限制书生和轩儿来看她。
现在派轩儿来守着她,只不过也是事发紧急,怕她有了什么闪失罢了。
那白衣男子眨了眨眼睛,便风华妖娆的笑了起来,“多谢夫人的邀约,明日在下准时向夫人讨教一二。”说完,一阵清风拂过,那人已消失不见。
轩儿动了动僵硬的四肢,重新拾起地上的长剑,透过窗口,呆呆的看着那男子消失的地方,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惭愧。
他的功夫虽说比不上书生大哥和七哥哥,可是放眼江湖,至少也算勉强进入高手的行列,可是如今一出手,便被那男子制在当场,教他如何不惭愧后怕?
幸好那男子今晚也没什么恶意,否则他如何对得起青姐姐,如何对得起七哥哥的厚托?若真有什么意外的话,他非自杀谢罪不可!
“轩儿……”见轩儿脸上沉痛的表情,青青知他心中所想,淡然一下,下了地走到他的身边,双手抱住了他,温柔的开口说道:“轩儿不必放在心上,你年纪还小,假以时日,待你到他的年龄时,只怕他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身高已窜至青青耳际的轩儿却垂下了脑袋,声音黯然,“青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用?我的轩儿怎么会没用呢?你不过是少出生几年罢了,若是早出生几年,这江湖哪有他混的日子?”抚摸着他光滑的发丝,青青打趣道:“不过你若是早出生几年,只怕你现在早把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迷的七荤八素的,追着你要嫁给你了,哪有空理睬你的青姐姐啊……”
轩儿羞的满脸通红,口中低喃的说道:“不会的,青姐姐,无论怎样,轩儿都陪着青姐姐!”语气低沉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质疑。
“傻孩子,好男儿志在四方,待你有出息的时候,肯定会要云游四海,逛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更要看遍天下美女的,嘻嘻,等到那时,你再说这样的话,青姐姐才会信你!”想着自己曾经的志向,青青忍不住失笑起来。
“那时也不会!”轩儿窝在她的怀中,感觉一阵别扭,轻轻的挣脱出来,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感觉凉凉的,冰冰的,没有青姐姐的怀抱那样的温暖,心中怅然若失,一回身,便又撞入青青的身上,索性双手一搂,赖在她的怀中,用力吸了一口,但觉鼻尖全是一阵馨香,心中说不出的畅快。“青姐姐,你身上好香……”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一声爆喝,吓得二人立刻分开,各自退后一步,同时抬眼望去,卫七黑着脸已经掠到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