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玥像是明白她的感受,不由出言道:“如果觉得无聊,不妨出去走一走?”
玉惊容狐狸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窝在西楚使团里原本就甚不扎眼,只要在席宴前结束前赶回来就是了,略略一思考,应允了,瞧着他同样百无聊赖的脸,客套的问了一句:“四王爷要不要出去走走?”
纳兰玥把着酒杯的手纹丝不动,抬眸淡淡的瞥了她一向:“我还要照看汤圆,就不去了,你别走太远,免得等会迷路了!”
玉惊容怒,兰楚美人,你不打击人会死啊,会死啊!
玉惊容溜出大殿时,外面月光正好,薄薄的洒下,隐隐绰绰如同铺陈在地上的清光,她不紧不慢的走出大殿,凉风习习,吹得她头脑清明了不少,顺着荷花池不紧不慢的走着,此时正是荷花盛绽的季节,碧水幽幽荷花美艳,一朵一朵傲然而立,像是遗世孤立的仙人。
人行其中,清香袭人,沁入心脾,玉惊容一边顺着小路一边欣赏池中荷花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碧色水中一朵极品荷花映眼,玉惊容不由面露笑容:“真的开花了呢!”
那一株白莲比着其他莲花显得高出许多,花傲于水中,如同盆大,清丽高雅,色作如雪,蕊若如墨,蕊上淡淡作一层粉红,远远望去霎是惑人。
玉惊容探下身子想近看一些,寻鸢说他曾在东秦皇宫里种下一朵雪中白莲,不曾想她今天竟然有幸一见,寻鸢啊寻鸢,你可知你的这一株莲长大了呢?
她闭了闭眼睛,清雅的莲香入鼻,只感觉全身都轻松了许多。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般佳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仿佛突然打破了一池美寂,玉惊容怔然抬头环顾,却看到不远处隐影下似坐了个人。
“你是谁?怎会在此?”玉惊容心升惊觉,出言问道。
那人似笑了一声,突然双手推着轮椅朝她这边缓缓行了过来,玉惊容才看清他的面容,此人面容冷漠妖娆,双唇殷红,宛若枝头怒放的红樱,有几分蛊惑人心,细看起来倒是与寻鸢三分相似,只是寻鸢善喜白衣,而此人却是一身简单黑衣,连丁点暗纹都没有,清冷的仿似世上最后的一块寒铁,既冷且幽,既静且沉,五官是少见的俊美出众,只是太冷了些。
她就那般打量着他,他也不避不退大大方方的任她打量,凉薄的目光同样打量着玉惊容,似打量够了,才出言解释:“玉楼主应不曾见过我,我是秦无涯。”
玉惊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人竟然是秦无涯,他是秦无涯,说起这个秦无涯就不得不牵扯出东秦皇室的一段秘辛,据说二十几年前,风流倜傥的东秦帝看上了自家臣子的一个小妾,这小妾生得极是美丽,东秦帝一见倾心,可奈何这朵花儿却是名花有主,而古往今来最忌讳皇帝跟臣子抢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东秦帝再喜欢也只能痛下狠心斩断这段情缘,日日流连后宫,不问政事,而臣子这个时候出钦差大臣去视查水灾,可天有不测风云,臣子失足落水,等消息传到咸丰的时候,美人几乎哭瞎了双眼,东秦帝心有不忍,便作主把美人接到宫里,下了朝便来美人别院里陪他,时时弄些稀奇的玩意儿哄她开心,美人被东秦帝的诚心打动,心情也慢慢好转,一来二往,美人对东秦帝暗生情愫,东秦帝寻了一个时机说要纳美人入宫做他的妃子,大婚当晚,本该死去的臣子却突然回来了……
东秦帝犯难了,若是以前臣子回来他定欣喜不已,可他都娶对方小妾了他却突然回来这不是明摆着坏他好事吗,若是他没有和美人相处这段时间还能挥泪斩情丝,可明明美人儿都对他上了这个时候让他物归原主是不成的,东秦帝在上书房里踌躇了半天,做了一个英明神武的决定,派了密探把臣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可这话却偏偏被美人听到了。
美人儿虽然听到了却从容不迫的告诉他继续行大婚之礼,东秦帝暗暗欣喜。
大婚顺利完成,圆房之夜也甚顺利,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东秦帝身边地躺了一个小宫娥,而美人却是三尺白绫悬于梁上,东秦帝大惊,抱着美人恸哭不已,小宫娥吓得胆颤心惊,说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东秦帝一怒之下刹了整个别宫的宫人,小宫娥不知因为何故躲过一劫,东秦帝自那以后勤于朝政,绝口不提美人之事。
十月后,小宫娥生下一个男婴,等身体大好把孩子抱到东秦帝跟前时,东秦帝看也没看一眼,反而把小宫娥母亲处于极刑,孩子在深宫中日复一日长大,却备受欺凌,因为地位低下皇子公主都不同他玩儿,连同宫里的太监宫娥都欺负他,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饿着他,年幼的孩子常常一身伤,可东秦帝当作不知道,也不承认这个儿子,有一次被人从宫楼上被人推下来当场摔断了两腿,从此孩子便被迫在宫中爬行,有一段时间孩子就躲在冷宫里,疯疯巅巅状似一个痴儿,而宫里也彻底忘却了这个被人遗弃的皇子,这人便是东秦四皇子秦无涯。
玉惊容之所以知道这段秘辛是因为当年好奇寻鸢的身份,一不小心把这段陈年往事查了出来,她不知道这孩子当年是如何存活下来的,想必比她知道的更苦更难,这森森宫墙看似光芒万丈,实则里面丑闻倍出,她私心里是挺怜惜秦无涯的,可是她却不知做什么。
“你愿意重新站起来吗?”玉惊容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问出了这句话。
秦无涯眸色里掠过一丝异样,半晌,垂着头,淡淡道:“我已经习惯如此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玉惊容却倍感辛酸,秦无涯的人生到底有多绝望才能说出这般沧桑的话语,她看着他,良久,才出声道:“没有一个人天生愿意坐于轮椅,如果我说,我愿意替你医治双腿,你原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秦无涯抬起头,匆匆看她一眼,又看向那朵白莲,唇角抿了抿,缓缓说:“玉楼主好心无涯心领了,只是当年有人存心把人的腿折断,便想着我此生再也站不起来。”
他的眸色平平的,看不出情绪。
玉惊容看着这张与寻鸢三分相似的容颜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心里不痛是假的,就像寻鸢每次见她寻药回来也是淡淡一句,玉儿,你明知道没有希望,何必执着于此?
是不是寻鸢的心情也跟秦无涯一模一样,想反抗却无力反抗,只能被迫接受。
想起寻鸢身上的奇毒玉惊容情绪一时低落至极,一股酸涩自心底涌出,出言也锋利些许:“每个人的命运都把握在自己手中的,如果双腿能站起来,谁也不愿意坐在轮椅上。”顿了顿,像是惊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了,可心头的火气压得她痛苦不堪,想要发泄出来:“难道别人让你怎样你便怎样吗,是不是有人要你死你也会去死?”
秦无涯身子一怔,眉间似有千山万水,定定的瞧着她:“如果要我的命,我愿意……”
玉惊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他丢进荷花池里泡泡澡:“你脑子被屎蒙住了吗,别人让你死你就死啊,我要是你我一定拼尽全力保自己一命,谁要我死,我必杀之!”
秦无涯却笑了,那笑如同落花惊艳四季,明亮炫如明珠,那般纯净,那般美丽。
玉惊容一时看呆了,她素来知道寻鸢笑的时候极美,可眼下这人笑的同样震撼,同样美丽。
“你笑什么?”像是查觉到自己失态了,玉惊容小声的嘟囔一句。
秦无涯收了笑,唇角隐隐上挑:“玉楼主不愧是妙人,跟你说会儿话,我心情好多了。”
世传重花楼楼主玉惊容行事乖张,做事全凭个人喜好,不受拘束,不在乎别人眼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只有她这般的人才能活得那般萧洒自在,那双水眸,明亮如星,一眼看去,仿佛盛在雪湖里的黑水晶,再看时又若罕见的黑珍珠,一脸随性笑意,宛若世间惊鸿,美的出众,尤其是那眼底的华彩简直跟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一样,同样明亮,同样真心,如同光一般坠落在他的心底。
玉惊容偏着头努了努嘴:“秦无涯,什么时候你想治腿了,拿这个玉佩到重花楼找我。”她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堪堪递在他面前。
秦无涯接过玉佩,有一片温凉在手,宛若千年寒石,看得出这一块极好的玉佩:“多谢。”
玉惊容看他一眼,却浅浅一笑,好心提醒道:“不过我先说好,我不敢打百分之百的保证。”
秦无涯看了自己双腿一眼,淡淡道:“如此也好。”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不开窍呢?”玉惊容抚额叹息,正准备念叨他两句,这时,却有遥遥琴音远远而来,秦无涯做了个无声的动作,锁着一双眉侧耳细听,玉惊容也侧耳去听,只听一道琴声自大殿远远飘浮而来,那调子时而欢快,时而明艳,时而忧伤,时而断肠,搞得人的心跟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忽左忽若,可这曲子不可否认,却是一首极好的曲子,饱含情意,让人闻之动容,不曾想,这世间竟然也有这等琴音,让人望尘莫及。
玉惊容正准备回头跟秦无涯说心中感想时,却见他突然推着轮椅急行两步,随后莫名停了下来,神色怔怔的望着大殿方向,一双黑眸情绪变化万端,像溺毙在寒池里的小兽,既挣扎又无奈,她怔了一怔:“秦无涯,你这是怎么了?”
秦无涯紧紧的抿着唇,良久才道:“无事,我先回去了,玉楼主自己随意。”
秦无涯离开后,玉惊容一个人在荷花池边喂了会儿蚊子,也怏怏的回去了。刚回到坐位置上就看到有一个极年轻的女子,正诧异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瞧见她回来小汤圆喜滋滋的贴了过来:“娘亲,这是姑姑,楚楚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