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温柔从慎夫人的手心传来,走出殿外,风更大了,寒风刺骨,吹得人脸面生疼,殿外候着的宫娥拿起一件玄黑披风披在了慎夫人的身上。慎夫人出乎意料的解下披风,轻轻蹲了下来,拉过王兒,关切的将披风系在了我和兒儿身上,我和兒儿紧紧靠着,偌大的披风罩在我两身上绰绰有余。
我茫然的望着慎夫人,慎夫人站起身来随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恍惚间我看到了慎夫人如母亲般关切的眼神,我这才惊觉,她也是一个三岁孩子的母亲了。
慎夫人牵着我继续向前走着,寒风吹着身上的披风“呼呼”作响,后方一队跟着随时准备服侍的宫娥在大风中颤颤发抖,我微微抬头,恰巧见到几片梅花从我们头上飘过。
穿过了皇宫的亭台楼阁,一阵阵清幽而淡雅的香气随着寒风袭来,给人一股心旷神怡的感觉,天空中的粉红花瓣越发多了,清秀的小小花瓣随风而舞,包裹着我们,梦幻已经不足以形容现在的场景,转过一个拐角,前方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梅花花海,花枝招展,秀美的树枝在冬日的寒风中轻轻摆动,花凋落,花满天……
“美吗?”纷飞的花瓣中,慎夫人转头问我。
虽然相依早前就告诉过我,但我还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眼睛跟随着空中肆意飘洒的花瓣,被美呆了,竟然忘记了答话。
慎夫人见我看得痴了,脸上泛起一丝柔和的笑容,松开了握住我的手,迈着小步朝前走去,去到了花海的中心。
没有任何征兆,绚丽的花海中,慎夫人迎风张开了双臂,浅黄衣袖自然伸展开来,晨曦柔美,慎夫人含笑,朝我盈盈一拜,随后扬袖起舞,娇躯翩转,华丽的丝绸长袖在花雨下凌空飞旋,时而后仰时而前倾,空中飘落的梅花如蝴蝶般追随着慎夫人的长袖,上下起舞,若来若往、纤纤如蛾飞,纷纷若绝。
云转飘忽,体如游龙。
风静,舞停。
随着最后一片梅花落地,慎夫人收回身段,看向痴了的我,忽的嫣然一笑,柔声问道:“好看吗?”
我愣愣的点头:“好看,简直是好看极了,夫人跳的舞是天下最好看的。”
慎夫人盈盈一笑,走了过来,弯身蹲下,搂着我和阿妹:“本宫跳的舞哪里是天下最好看的,你们知道戚夫人吗?”
戚夫人是高祖最宠爱的妃子,能歌善舞,尤其擅跳“翘袖折腰”之舞,只是高祖死后,吕皇后立即着手残害戚夫人,先暗杀其子赵王如意,然后命人砍去戚夫人手足、灼烂耳朵、挖掉眼珠又灌了哑药再将其丢进厕所里,称之为人彘,数天之后戚夫人便惨死于这种极度暴虐的摧残中。
提起戚夫人,在场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戚夫人的遭遇正是宫斗失败后的结果,慎夫人和戚夫人有太多的共通之处,难免有人会把两人对号入座。
慎夫人静静的看着我,见我紧皱眉头便开口道:“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我不想成为戚夫人……”
“夫人的意思是?”想起戚夫人悲惨的遭遇,我惊恐的打断慎夫人的话。
慎夫人愣了一下,屏退了左右,独把我和王兒留了下来:“你可知皇后娘娘为何执意要调你去太子宫?”
我摇头。
“刺杀太子的案子已经结了,你到了太子宫,若是有人再问你,你又如何回答?”慎夫人以问代答,紧紧的盯着我。
“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不去表态,这是娘亲给我的忠告,也是外祖父花血的代价给娘亲的忠告。
慎夫人点了点头:“好一个不知道,刺杀太子的主谋已经很清晰了,若是有人再问,定是想陷害本宫或是其他嫔妃,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莫冤枉了别人,害了无辜人的性命。”说话间,慎夫人眼睛撇了一眼王兒。
慎夫人的暗示已经很清楚了,若是在刺杀太子的事情上,我提及了她,兒儿定然逃不了厄运。
只是她又为何如此确信我知道刺杀太子和她有关呢?莫不是皇后娘娘身边有奸细?那日我和皇后娘娘的对话都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也别恨本宫,太后娘娘借冲喜之事将自己的外孙女许配给了太子,已经是和皇后牢牢的站在了一起,本宫虽然垂涎太子之位,但也有自知之明,本宫别无他求,只希望我的孩儿能平安长大,然后去到封地,平平静静的过完一生,在这之前,我必须活着!”慎夫人站了起来,坚定的看向前方。
“夫人您太小看自己了!”王兒稚嫩的声音响起,如惊天炸雷般打破了沉静。
慎夫人和我一样,惊愕的看向王兒,等着她的下文。
“太后和皇后和亲对于夫人来说未必是坏事……”我大惊,赶紧拉了拉兒儿,让她不要多嘴。虽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慎夫人拦住我:“让她继续说。”
兒儿正眼也没瞧我,继续道:“太子和薄觅儿联姻,感情好的话,皇后和太后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两人感情不好……”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狠狠的打了王兒一巴掌,瞪着她:“你再敢说下去,我打烂里的嘴。”我已经猜到兒儿的意思,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我必须阻止兒儿把自己卷入这场宫斗中。
王兒单手捂着红肿的脸,漆黑的眼眸平静的看着我,不知为何,竟没有半丝幽怨,她一字一句的开口,若有深意的道:“放心,任何人都威胁不到我!”说完,转身消失在我的眼前。
慎夫人怔怔的望着兒儿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良久,她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看向我:“给你三年时间,我要看到太子和太子妃反目成仇,不然的话,你的家人……”
我愣愣的站在那,王兒的一番话不仅把自己拉入了危险之中,更是把我们全家都置于死地,我看向慎夫人,只见她目光坚定,也看着我。
是怎样的决心和毅力能让慎夫人等待足足三年?兒儿又为何要激起慎夫人对太子之位的渴望?
我实在想不明白,带着不解和疑惑,我被带到教导司学习宫中礼仪,三个月后我便前往太子宫了。
冬去春来,寒意未退,春色刚来。
太子大婚当天,我立于铜镜前挽着发髻,镜中人面桃夭,眉目含烟,脸色却透着难掩的苍白,我知道,我对太子的那一点点心意,终究是妄想的,这宫中自是不必寻常人家,我只求保全我和兒儿的性命,待到出宫之日,寻一个良人嫁了,了此残生。
太子宫早已经被装饰的喜气洋洋,寝殿内龙凤祥和的蜡烛有人一般高。殿中的铜兽口中缓缓的吐着香烟,让人心旷神怡。
申时,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御奉天殿,百官侍立。引进导皇太子至丹陛,四拜。入殿东门就席位,东向立。司爵以盏进,皇太子跪,搢圭,受盏祭酒。司馔以馔进,跪受亦如之。兴,就席坐,饮食讫,导诣御座前跪。皇帝命之曰:“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皇太子曰:“臣某谨奉制旨。”俯伏,兴。出至丹陛,四拜毕,皇帝还宫,皇太子出。
太子妃由凤轿抬入,先到奉天殿谢天,接受百官朝拜,随后被抬到太子宫。
第一次见到薄觅儿时,她正穿着大红祥凤嫁衣摆弄着自己那厚重的假鬓,动作端庄;淡淡的红唇,秀美的面容带有三分英姿,在烛光中显得十分雍容。
我和相依穿着玄黑镶红礼服,小心翼翼的服侍在左右。
厚重的假鬓沉沉的压在她的发间,她挺着脖子,看的出来十分辛苦。薄觅儿嘟着小嘴,一脸委屈的表情,转头看向左边的相依:“帮我把发鬓取下来。”
相依失色,脸色慌张的跪拜下来:“娘娘不可,大婚还未结束,还请娘娘多忍耐会儿。”
太子妃听后脸露怒容,刚想问罪,突然只感觉头上一轻,我已经双手帮她托住了沉重的假鬓,薄觅儿一双明亮的眼眸好奇的打量着我,忽而嫣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恭顺回答:“回娘娘,奴婢王姝。”
“别娘娘,娘娘的叫,我也就比你们大几岁,你们这样,倒显得我老了一辈了。”
“噗嗤……”我一没忍住,笑了出来。
太子妃被我这么一弄,心情大好,转头看向跪倒的相依:“你也起来吧。”
相依应偌,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
这时,一声通禀声响起,我心跳加速,知道是太子已经群宴完群臣,转回了,那日长安一别,太子那倔强的面容已经深深的刻在了我脑海里,转眼,稚气刚脱,却已经要娶妻了。只是心情澎湃,我还是不动声色,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