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到原本十分明亮的龙珠猛地黯淡了下去,接着应龙庞大的身躯也逐渐缩小起来,最后仅缩成了小儿手臂粗细,长不盈二尺,震耳的吼声也变成了轻微的嘶嘶声。袁度恭谨地对应龙行礼道:“我等并非有意冒犯神君,还望神君见谅。”那小应龙一直扭来扭去,嘶嘶不断,似乎极为恼怒的样子。
袁度又行礼道:“我们前来封印此处,就是为了防止地气侵蚀,否则万一阴阳生变,将吉地改成化尸地,则很有可能引发僵尸为祸,到时旱魃出世,神君恐怕就要头痛了。”
听到“旱魃”二字,应龙立刻停止了扭动,似乎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再嘶叫,而是微微抬起半身,朝袁度点了点头,又爬到小门处,伸头往门上轻轻撞了三下。
门内又有白光亮起,比刚才应龙角上神珠的光线还要亮,接着从门中缓缓爬出一只白色的小乌龟来,蠕蠕而动,昂首舒足曳尾,旋爬旋长,身躯渐大,足有三尺见方,背上堆了一些青色的泥土。那龟爬到袁度面前,抬起了头。三人这才发现它的颌下用金丝绾着一颗胡桃大小的夜明珠,光华闪耀,整个石室顿时明如白昼。
袁度见此龟,更是恭敬万分,行礼道:“原来是河精使者,在下替一方黎民感谢使者赐印。”那龟慢慢爬到适才埋崔元之的地方,将龟壳轻轻摇动,落下一些青泥在地上,然后伸长了脖子,将下颌朝着青泥上用力一按,旋即退转,蹒跚爬回袁度面前,张口吐出红白两个锦囊,然后转身朝小门走去,身躯也渐渐缩小,直至拳头大小,进入了门中。应龙也随之爬了进去,小门随后缓缓掩上。
袁度方擦了擦汗,弯腰去捡那两个锦囊,没想到祝飞雪速度更快,一眨眼已经将那个白色的锦囊抢入手中。“祝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崔元之很是奇怪,不禁问道。
祝飞雪也不回答,将锦囊打开,将里面的事物倒在手掌之上,原来是一个白玉龟,样子与那仙龟一模一样,脖子探出,昂首向天,背上却无青泥。
袁度见到那白玉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但随即镇定下来,笑着说道:“这小乌龟雕得倒也精细,且看看我这红色锦囊中是什么宝物。”一面说,一面也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掌上,却是一个小小的黄雀,用翡翠雕成,通体碧绿,那雀儿回首向后,口中衔有一虫,像是受惊欲飞的样子,活灵活现,唯妙唯肖。袁度见到这两样宝物,不仅暗道天意。这两件宝物都是与寻找真龙气大有干系,想必是前辈高人让两只神兽看管的;如今神兽将其赐予自己,看来是上天注定真龙气该与自己有缘。
祝飞雪看到翡翠黄雀,眼睛也一亮,对袁度说道:“这翡翠黄雀是家师一直在寻找之物,还请袁先生给了我罢。”见袁度不语,将手中的白玉龟递了过去,“或者我以此宝换也可。”
“这怎么行?”崔元之忽然插话道,“仙龟明显是要将这两件宝物都交给袁大哥的。那个白玉龟是祝姐姐你抢去的,本来就该还给袁大哥的,怎么再用它来交换呢?”
祝飞雪白了崔元之一眼,对袁度作揖道:“还望袁先生割爱相让,飞雪感激不尽。”
袁度看了看白玉龟,又看了看手中的翡翠黄雀,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并非我不肯让,而是实在是这两件宝物干系太大,我要靠它们去救一个人,还请祝姑娘原谅。”
祝飞雪脸色有些难看:“既然袁先生不肯给,那小女子也只好动武了。”长剑舞动,竟上前来硬夺。袁度倒也不怕她动武,知道她功力未深,连王玄一都不如,不足为虑。倒是崔元之担心的紧,见祝飞雪动武,忙放出赤心珠。
祝飞雪知道赤心珠的厉害,不敢停留,虚晃一招,飞身向后,一把抓住绳子,身形上拔,直攀而上。崔元之急忙上前,抓住绳子,甫料手上感到柔软无劲,那绳子竟坠落了下来,原来被祝飞雪从上面割断了。
“这下糟糕至极!”崔元之叫道,“绳子断了,我们要被困死在这里了。这个祝姐姐也太狠了点,好歹我们也算是救过她的命啊。”
袁度却摆摆手道:“我看祝姑娘不像是绝情的人,她割断绳索是为了防止你追她。等她要离开之前,自会给我们放下绳子来的,你就耐心地等吧。”
“是么?”崔元之有些不信,但也没有办法,只好气呼呼地靠墙坐了下来。袁度见他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朝他说道:“你莫着急,左右无事,刚才你问我的问题,我还未曾回答,不如现在我来告诉你这个地方的秘密罢。”
崔元之早就憋了一肚皮的疑问,见袁度肯讲故事,忙跳起身来,跑到袁度身边坐下,好听得真切些。
“刚才那只白色的仙龟叫做玄龟,也叫做元龟,是当年大禹治水的时候用来给山川河流加印的神兽。它的颌下有一种特别的花纹,是天帝赐的一个古印,是‘九州山川’四字,凡是加过印的地方,自然妖魔畏惧,不敢作祟。那条应龙也是大禹治水的功臣,古书上说‘禹尽力沟洫,导川夷岳。应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就是说的这件事。这里的应龙和玄龟应该是那两只神兽的后裔,专门用来看管大禹水道的各个气口。
“当年大禹治水,开凿吕梁龙门,疏通江河淮济,这些都是地面的工程,其实还有一桩极为浩大的地下工程,在地下数十丈处开凿地下河道,用以连接水系,此称为大禹水道。九州地下均由此水道连通,北至黑河,南至珠崖,无不如此。又怕因地水流动而混乱地气,造成失衡或是郁积,故在水道上,开凿若干气穴,以衡天道。每个气穴末端建造小石室一间,称为‘息壤之地’,并留下一撮息壤,将来若泄气过多,则可将气穴重新填塞。刚才你被埋的地方就是息壤所在之处。
“息壤是天帝之物,平时柔软无比,一旦遇水则凝固为十分坚硬的石头,相传会自生自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是在取用的时候不许有丝毫的声音,否则就会天降大雨,引发洪水。相传上古大洪水时候,鲧受命治水,他秘密盗取息壤以堙洪水,结果治水失败,被戕于羽山,化为一只三足黄熊。鲧的儿子就是夏禹,他采用了疏导的方法,又得到神仙的帮助,终于治水成功。至于息壤,大部分被天帝收回,小部分留在各个水眼气穴,以备不时之用。
“我当年在苗疆曾见过水道的一个入口,那里属于古梁州,石室比这里要大上数倍,石门有一丈宽,可以供三个人并行。里面那条地下水系十分巨大,就好像运河一般宽阔,上可行船,水中也有诸般奇怪的水族,与地面上的迥异,从那里进入水道,行舟五日后,可以在三峡一带荆州入口回到地面。像这样的入口天下共有九个,分布在九州各处,而那些小气穴出口则不可胜记了,也不可能每个气穴都有玄龟与应龙护卫……”
正说话间,顶上忽地垂下来一条绳索。崔元之一见大喜,说道:“看来祝姐姐还不坏,给我们留好了出去的绳子,袁大哥我们快上去吧。
“且等下,我有个主意。”袁度忽然说道,“我们这次去峨嵋,不如就走水路。”
“走水路?”崔元之奇道,“镇西就有一趟往来苏州杭州之间的客船停靠。我们可以去苏州再转道南京,乘船沿长江而上直到宜昌,换船过三峡到重庆,再到成都,不过时间耗费大概要一个多月。”
“咦,你倒是很熟悉,难道去过四川么?”袁度有些奇怪。
崔元之笑着摇头道:“当然没有啊。前几年有一个我父亲生前的好友,从广西来这里看爷爷,在我家小住了三日,给我讲了很多西南的风土人情,所以我也知道一些。”
“呵呵,原来如此。”袁度摸着下巴笑道,“走地面上的水路的确太慢,我们要走的是地下水路。”
“地下水路?袁大哥你的意思是走大禹水道?”崔元之一下跳了起来,兴奋地叫道,“太好了,我还从未见过地下的河是什么样子的,可要好好见识下了。”
袁度却把玩着手中的翡翠黄雀,缓缓点头说道:“我们走大禹水道,这第一个好处就是时间短,大禹水道地势东高西低,正好与地面上的河流相反,再加上水流湍急,我估计可以缩短大约一半的时间。只要我们准备好充足的干粮,不出十日就可直到三峡,然后我们再改从陆路去峨嵋。第二个好处就是躲开祝飞雪姑娘,她刚才拿不到翡翠黄雀,必定会跟踪我们,伺机抢夺。我们改走地下水路,一来让她猜不到,二来在地下无人的地方,就算她想要跟踪我们而不被发现,也是极困难的一件事。”
这番话说得崔元之连连点头,对着袁度直翘大拇指:“袁大哥真当的上神机妙算啊。不过那个祝飞雪姐姐到底是什么来历,她为什么要抢白玉龟和这只雀儿呢?”
“她是巫山神女宫的人。神女宫向来有四大弟子,以风霜雨雪为名,你还记得智南大师说过的,那个混在洪秀全身边的叫做柳倚霜的女子么?她就是神女宫的弟子,因为背叛了师门,所以给宫主杀了,戾气不散,成了怨罗刹。祝姑娘的名字里面带了一个雪字,自然也是四大弟子之一了。至于这白玉龟与翡翠黄雀……”袁度说到此处,不禁停了一下,看了崔元之一眼,又续道,“我也不瞒你。白玉龟与翡翠黄雀对寻找真龙气有很大的作用,之前王玄一和张天师父子所觊觎的太白珠也是因为真龙气的缘故。”
“我也曾听师父提过真龙气,说是禀天下龙脉精华而生的仙物,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有极大的好处。可是到底怎样才能找到真龙气,我师父也不是很清楚啊。”崔元之挠头说道。
“《寻龙谱》是我袁家不传之秘,外人怎么会知道?要得到真龙气,需得天时地利人和。找到真龙气后需要将其定住,不让它逃跑,这第一步就已是极难了。那真龙气有质无形,并非普通之物,要想将它留在一处,除了许家家传的定龙针外,只有玄龟颌下的那个天帝之印了。其后还要经过许许多多的步骤,方能采吸真龙,能有这样经历的人从古至今,只有轩辕黄帝一人成功过,你说是不是很难很难?”
“乖乖,好麻烦啊。”崔元之吐舌道,“袁大哥你想要得到真龙气,这成功的几率也太小了吧?”
“就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尽全部的努力。”袁度坚定地说道,“我在我妻子的棺木前发过誓,就算是赔上我这一辈子,也要找到真龙气去复活她,所以这两件宝物我是绝对不会给别人的。”
崔元之叹了口气,黯然道:“袁大哥如此痴心,袁大嫂真的没看错人啊。或许上天正是要让你们夫妻历经这一番磨难,才能白头到老,生死与共。袁大哥,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真龙气的!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在所不辞!”他一面拍着胸脯,一面大声说道。
袁度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说道:“我只要能太太平平将你送回峨嵋就是老天庇佑,只盼这一路上你少给我闯点祸就成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快上去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去金华道。”
“金华道?去那边干什么?”崔元之有些不解。
袁度轻轻凿了下崔元之的额头,笑骂道:“你这小子,从来不用心听我说话。扬州的大禹水道入口就在金华道的兰溪邑,我们要走地下去峨嵋,当然从那里进喽。”
两人沿着绳子慢慢攀了上去,原来外面已经是日落西山,昏暗一片。那绳子一端系在一根石柱上,边上的石板被人用剑在上面刻了个“谢”字。崔元之笑道:“看来祝姐姐虽然不想见到我们,但礼数却不缺,人还真不错。”
袁度笑道:“是啊,她和你一个童女一个童男,八字倒也相配得紧。”
崔元之的脸一下子窜红了,嗔道:“袁大哥休要乱说,我可没有别的想法。再说她八字纯阴,我八字纯阳,是相冲的哦。”
“哈哈,还说你没别的想法。”袁度抚掌大笑起来,“纯阴纯阳相克相生,一辈子会纠缠不清的。”说道此处,忽然凑过去低声说道:“要不要我帮你催动一下红鸾天喜入宫?”
“袁大哥!”崔元之急得快要跳脚了,“你嘲我没什么,可别污了人家祝姐姐的名节。”
袁度见崔元之急了,方停止了玩笑,与他一起,抬了几块石板将洞口掩闭,又加了几道封印于其上,又怕被人发现,胡乱堆了些碎木乱石,其间崔元之一句话都不说,只顾低头干活。
袁度见崔元之的模样,知道他心中犹在生气,就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好好好,我不说了。适才我胡言乱语,这厢给你赔罪了。”说完便要作揖。
崔元之忙拦住,低声道:“我又没生气。这边事都忙完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袁度见崔元之似乎已经不再生气了,便放下了心。两人遂上了小舟,摇回镇上而去。
第二日一早,袁度就将东西收拾停当,将张恩溥的桃木剑用匣子装好,等崔元之行功完毕后,送到镇西邮局寄往上海天师府,一切都安排好后便准备出发。崔元之又给爷爷烧了些纸钱,毕竟要离开自己从一出生就生活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他在墓前暗暗发了誓,定要消灭怨罗刹替爷爷报仇,方擦了眼泪,和袁度一起往南而行。
江南的秋天快要过去了。一路上,只见寒风吹过,黄叶纷飞,那些树,那些草仿佛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般,褪落了一身的芳华。天地间留下的仿佛只有凄清与惨淡——这一路或许将会是十分坎坷崎岖,可他们还是要走下去。前路茫茫,也正如同他们两人的命运一般不可预知。
正是:“萧萧下木叶,漠漠扬孤篷。凄凄流残日,瑟瑟舞金风。衰荷已槁槁,寒菊犹铮铮。江南秋已尽,何处觅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