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张恩溥听得挢舌不下,连声叫道,“那位前辈都已经能修炼到白日飞升的境界,还搞那么多花样干吗?”许纯均也觉得匪夷所思,问道:“那位前辈如此大费周章,莫非是用来对付极厉害的魔头?”
张元旭听到此处,脑中忽然想起昔日曾翻看过的一本明末旧档,灵光闪过,一拍大腿道:“子超说的可是明末清初,江湖各派围歼魔君混沌氏的故事?所说的高人可是当时峨嵋掌门天释真人?”
袁度点头道:“当时龙虎山的掌教天师张应京前辈也曾参与此事,龙虎山亦应有所记载,天师博闻强识,自然知道其中的经过。”
许纯均和张恩溥均未曾听说过三百年前居然有此等奇人异事,都十分好奇,又想听袁度讲述,但又担心张恩涪的伤势,怕耽误太多。袁度看出他们二人的心思,说道:“故事我们等下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讲,如今先要为张公子拔毒,刚才天师说了,需要七位高手,每人负责两条经络,一时间难以找到那么多高手相助,我的方法便是用北斗玄枢阵来吸取张公子身上的木气,正好也是成七之数。分水墩其实就在一个极强的北斗玄枢阵中,以文昌阁为北极星位,集七处之灵气,用以镇压妖魔,火龙蛛昔年必是受灵气吸引,误入阵中,终不得脱,为其所羁縻于此,可见此阵威力之大。如今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北斗玄枢是集七为一,逆行则分一为七。”
“妙啊!”许纯均明白了袁度的意思,不觉拍手叫好,“逆行北斗玄枢阵,可将北极星位上的灵气分散到七处,我们将张公子放在文昌阁中,这样就如同有七位顶尖高手同时运功,将他身上的木气轻松吸走。真是妙啊!”
张元旭见袁度说的方法很有道理,估计有九成把握,不觉大喜,心中暗道:“袁度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想出如此精妙的主意,其聪明才智更胜我十倍,要请他找真龙气可真要万分小心。”正想间,又听得袁度说道:“如今我们只要找到七处灵气之地,贴上符箓,逆转北斗玄枢阵便可救回张公子了。”
“可上哪里去找那七处灵气之地呢?”张恩溥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难道要将分水墩周围每块地都翻一遍不成?”
“那倒未必,那七处灵气之地也应该和文昌阁中的铁链一样,有北斗玄枢阵的符箓封印,而且只要找到一处,便能按照北斗方位推出其余六处的所在。”袁度解释道,“据我推测,那些七处地方应该就在小镇上,受人气滋养,又接地气,才能保证灵气充沛,若放在野外无人处,不出百年便会消散尽了。”
张恩溥跳了起来,拉着许纯均的手叫道:“那还等什么啊?咱们快去镇上找找,那些佛寺道观尼庵中多半就是灵气汇聚的地方。”
许纯均却呆呆地,仿佛在想一件什么事情,张恩溥连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对袁度说道:“我想起来了,曾见过一处的。记得十二岁那年,因为是夏天,我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一起去西栅那边游泳,那边有一个很开阔的很深的水面,叫做转船湾。我们经常比潜水,有一次我潜得特别深,看见在那水底淤泥中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满了符箓,当时也不是很懂,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块石碑应该是跟北斗玄枢阵有关。”
“那我们现在就去查看一下转船湾是否真的是那灵气之地。”张元旭拂了拂衣袖道,“鹤琴你就留在这里照看你大哥和这位招娣姑娘。”
张恩溥见父亲将自己留下,心中老大不愿,但也知道人员不能尽离,事关大哥恩涪的安危,只得答应了。于是张元旭、袁度和许纯均便离了棚子,往西栅转船湾而来。
这转船湾究竟是何所在?原来小镇河道纵横,多狭窄,从东西栅水栏入镇后,除非开到中市,一路上并无让船能掉转回头的地方,因此在水栏到中市中间河段某处往往会开塘挖河,造就一个较深较阔的池子,叫做转船湾,东西栅各有一个,东栅的转船湾因为岸上正对着一座财神堂,故又叫做财神湾,以示区别;南栅北栅的水道由于直通京杭大运河,开得比较宽,船舶可以随时转向,因此不必开挖转船之所。
三人到了西栅转船湾前,那里水域比较开阔,大约有十丈方圆,水深也有两三丈,因明朝时此处出了一位状元,回乡祭祖时因官船体型庞大,故特意开凿了这里的转船湾以供泊船掉头之用,对岸是大片的田地,一直连到石佛寺后面的桑林。
袁度望了望周围的情势,喜道:“这里左右逢源,风水形胜,果然是块宝地,难怪前辈高人要选中此处来为北斗玄枢输送灵气。纯均你水性好,又知道石碑的所在,先潜下去用三宝将石碑上符箓拓下来,我们好细细参详。”
许纯均展开三宝中的帛书,将其对水面,将金光射出,去映照那水面,将那水下照得清清楚楚。金光笼罩范围内,原本碧绿的河水仿佛变成了玻璃一般透明,游鱼水草,直视无碍,只见在转船湾中央水底,赫然矗立着一块石碑,刻满了花纹。
“找到了!我这就下去。”许纯均很快地除去了外衣,纵身跃入水中,尽力向下潜去,游到刚才石碑的位置,可是满目尽是淤泥水草,根本不见石碑的踪影。堪堪一口气将要用完,只好先浮出水面,对岸上二人道:“奇怪了,石碑不见了。”
“你且上来再照照看。”张元旭建议道。许纯均上了岸,又取出帛书映照,说也奇怪,又见到那块石碑端端正正立在水底,纹丝不动,上面的花纹也清晰可见。“这是怎么回事?水底只有泥,难道是见鬼了!”许纯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袁度低头沉吟了片刻,问许纯均道:“你小时候见到的石碑是这个样子的么?”
许纯均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好像有点不一样,我记得那个时候石碑是一半在淤泥里面,只有一半露在外面,而现在看上去好像整个都在外面似的,一点泥都看不见。”
“对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石碑只会越淤越深,怎么可能如此干净?”张元旭也觉得那块石碑有些不对劲。
袁度点头道:“因此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石碑是假的,实际并不存在。我推测那块真正的石碑应该在幻影的下方,已经全部被淤泥埋没了,你再潜下去看看。”
许纯均再一次入水,游到那幻影石碑出现的地方,将手慢慢探进淤泥里去,大概插到半尺来深时,感觉指尖触碰到了一件坚硬的事物,知道那一定是石碑了。于是游回水面,运起玄功,将三宝祭出,白光朝河底射去,顿时搅起无数淤泥,弄得整条河混浊不堪,但石碑也渐渐露了出来。许纯均将帛书对准了石碑,喃喃念道:“阳明之精,神极其灵,现尔金光,照映原形!”帛书上立刻放出金光一道,将石碑牢牢罩住,顷刻便已将石碑上的文字符箓尽数映在其上。展开看时,周围一圈是布北斗玄枢阵的符文,而中间则全都是极深极怪的古文字,歪歪扭扭,头粗尾细,如同蝌蚪一般,整篇大概有六七十个之多,却一个都不认识,于是收了法宝,上得岸来,将帛书递给袁度,一面说道:“这样奇怪的文字,我从未见过。”
袁度接过帛书,不觉笑道:“此乃蝌蚪篆,乃先秦变文的一种,已经失传很久了,难怪你不识。它的前身原是上古蚩尤的蝌蚪文字,黄帝灭蚩尤后,便将蚩尤的文字尽数禁止,改用仓颉所造的契文,慢慢演变为如今的隶楷行草等书。但是残存的蚩尤一族,避过了黄帝的屠杀,他们一方面掩饰自己的身份,融入人群中,另一方面仍暗暗坚持使用蝌蚪文,并将其修改为蝌蚪篆。到现在几千年都过去了,蚩尤族人渐渐消亡凋零殆尽,当今世上活着的恐怕不会超过十个了,这蝌蚪篆也要濒临失传了。”
许纯均听袁度如此说,忙问道:“那袁大哥可曾识得?”
“我自然识得。浙江仙居的韦羌山蝌蚪崖的千仞绝壁上,便镌有此种文字。我年轻时也曾去看过,古怪至极,难以辨认,当时以为是乡民故意所为,用来骗人,故也不放在心上。后来到了苗疆,偶有奇遇,学会了识蝌蚪篆。待我细细看来。”袁度低头仔细地辨了一会,开口念道:“‘开阳,为律,主木,为危星,主天仓五谷,封北极武曲星君。辅星,在第六星左,常见,傅乎开阳,所以佐斗成功,丞相之象也。——明永历十五年峨嵋天释谨铭。’”
张元旭不觉叹道:“原来这北斗玄枢阵乃是天释真人所布,难怪布局如此巧妙,阵法之强连火龙蛛都逃脱不了。”
“天释真人怎么会写蝌蚪篆文?难道他也是蚩尤族人?”许纯均疑惑地问道。
“休得胡言!”张元旭正色道,“天释真人自然是炎黄血统,他当时为了制服混沌氏,宁愿放弃飞升的机会,这等高洁之士怎会是那蚩尤魔头的余孽?”
“是啊,永历十五年乃是满清顺治十八年辛丑,真人于此时竟仍使用南明年号,足见其维护正朔的志向,这蝌蚪文或许也是他从别的地方学来的吧。”袁度指着河中道:“看来此碑所在便是北斗中的开阳星之位,开阳有一伴星名辅,我们适才所见那幻影石碑,定是那辅星之位。如今按照方位,往西应该是摇光星之位,往东乃玉衡星之位,此三星构成斗杓,是天罡的所在。我们要逆行此阵,首先必须将斗杓的灵气反转,以天罡之力干地煞,方能作用于斗魁四星。”
“究竟如何做,还请子超吩咐吧。”张元旭见爱子复生有望,自然是心中大喜。
袁度朝西方望去,只见远处有露出飞檐翘角,指着那边道:“那边是白莲寺,按照方位来看,摇光星位就在那边。”接着又转向东方,“至于玉衡星位,应该在东南处,也离此不远。”
“东南方向是……”许纯均想了一下,忽然惊道,“那是荒废已久的石佛寺!可是个邪地啊!”袁度听言,脸上也变了神色。
原来那石佛寺本名福田寺,修建于五代梁天监二年,因寺中有三尊石佛,故而多称“石佛寺”。佛经中常云“吴中石像”就是指此处。本来这里也算是个香火鼎盛之处,但不知怎的,寺里的和尚渐渐都生起病来,一个个都面黄肌瘦,浑身无力,药石无效,知趣的都早早离开,也有那坚持不走的,不出半个月,都瘠瘵而死,因而香火也就慢慢地断绝,成了废寺,到如今已有十多年了。都说寺内有妖魔吸人精血,生人勿近,镇民咸相裹足。许纯均曾偷偷进入过一回,只觉邪气逼人,但未曾发现有妖物的踪迹。袁度在镇上隐居多年,对妖邪的石佛寺当然有所注意,暗中勘探了好几回,却也一无所获。如今玉衡星位正在石佛寺中,倒也出乎众人意料。
张元旭仗着自己是堂堂龙虎山天师,又有天师印在手,当不惧任何邪地,便道:“那我们快去看看到底是何方妖物作祟?也好收服了,为民除害。”袁度点点头:“天师肯出手降妖,自然最好不过。”
三人遂往石佛寺而来。尚未走到石佛寺山门前,张元旭便觉得妖邪之气大盛,他暗暗运功,将法眼睁开,见几股浓厚的白色烟气从寺内冒出,将整座寺庙遮得半隐半现。这些烟气多半是妖气,无论妖物功力如何深厚,依旧遮掩不住的,就如五通妖这种已被东岳大帝封为神格的妖精,能变幻成罗委员,骗过了全县百姓,但依然藏不住头顶的妖氛,一遇到张恩涪这样的修道之士便被识破。但妖气往往是呈黝黑之色,如今所见却是白色,似乎与一般的妖物有所不同。
一进山门,是一条石板甬道,长不过数丈,两边是小小的树林,荒草横生,甬道的尽头立有一碑,上面镌刻着一首古诗:“鼎立同根丈六躯,斫山工匠世应无;不知他日飞来意,较比鸿毛重几铢。”应是前人游玩后所留。寺虽已废,但大殿雄伟,山墙高耸,显出昔日鼎盛时期的气势。三人跨进大殿,中间是三尊石佛,高二丈余,乃是弥陀、大士与势至,合称为“西方三圣”,雕刻得栩栩如生,并璎珞、青莲、多宝印、铁如意等宝相。上面有一匾额,书写四个金漆大字:“水上浮来”,笔力圆劲秀逸,落款是香光居士。
张元旭知道这香光居士是明代书画名家董其昌的号,心道:“想不到这小镇废寺,也有名家手迹,看来这里当年不愧为江南名寺。”正想间,忽然闻到一阵香味,又见殿后有炊烟冒出,三人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想道:“居然有人住在这寺中,真是不怕死。”
转到殿后,见侧间的僧寮废屋中,用砖头胡乱砌了一个灶,架了锅正在煮饭,边上斜坐着一人,靠着柱子闭着双眼在睡觉,看来就二十八九岁,样貌清瘦,衣衫虽破破烂烂,却掩饰不住英气勃勃,倒像个落难的英雄一般。袁度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正要开口询问,只见那人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神色十分慌张,见到眼前三个人不像是对头,这才放下心来,厉声叫道:“你们是谁?”
张元旭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就住在附近,见到这里有炊烟,所以进来看看。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好像不是本地人?”
那人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三人,口中答道:“我姓——姜,叫瑞元。我从——从杭州来。”
袁度见他神色迟疑,言语闪烁,料想名字必是假的,便笑道:“这寺里很久没人住了,有些不干净,姜大哥在这里挺危险的,不如去别的地方罢。”
姜瑞元四周环望了一下,正色道:“无稽之谈,我不相信这些的。三位要没事就请自便。”
许纯均却是一番好心,怕他因不愿离去而坏了性命,连声道:“这里真的有邪气,姜兄还是快走吧。”姜瑞元似乎有些生气地说道:“多谢几位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向来是百无禁忌,就算有邪气,我自有正气护身,怕他作甚?”许纯均还想再劝,袁度却拉住了他,反向姜瑞元道:“这样就好,姜兄弟千万要小心啊。”拉着张元旭和许纯均就要回去。
许纯均满心糊涂,也不知道袁度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又见张元旭也是满脸不解之色,但还是跟着袁度出了寺。刚走出山门,他便按捺不住,连声叫道:“袁大哥,你也看到了这寺中的妖邪之气,难道你忍心看他被害不成?”
袁度不回答,却问张元旭道:“天师认为那姓姜的面相如何?”张元旭自知相面之术不及袁度,但见他如此问自己,只好答道:“此人深目高鼻,又是丹凤眼,面相似龟,将来应是王侯霸主之流。”袁度点头道:“不错,这等灵龟之相我也是初次得见,就连北京的大总统也没有此等霸相。”听见袁度提到了袁世凯,张元旭心中一动,乘机问道:“那袁先生觉得袁大总统面相如何?”袁度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元旭一眼说:“袁总统已经作了总统,万人之上,面相自然是好的。”接着又说道,“适才我看那姓姜的腰间有方物拱起,像是枪匣,此人身怀火器,再加上如此贵的面相,自然是不怕妖魔鬼怪了。”
“他既然身带手枪,那就不是普通人了,怎么会在这小镇上出现?”许纯均觉得有些奇怪。袁度叹了口气道:“我看此人像是被人追杀躲避于此,所以见我们进去,神情才会如此紧张。”正说间,只听得里面砰的一声枪响,三人都是一惊,忙往寺里跑去。
转过殿后,只见姜瑞元拿着手枪,正对着殿角落,神情慌张,如临大敌,听见脚步声,忙转身,枪口正对准了三人。许纯均忙道:“是我们,姜兄弟别开枪。”
姜瑞元双目通红,大叫道:“你们到底是谁?引了些什么怪东西来!”
“什么怪东西?”许纯均有些不解,“我们听见枪声,怕你出事,这才进来看看。”姜瑞元将枪口慢慢放下,指着屋角炉灶的地方,颤声说道:“这里果真不干净!你们看那边……”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锅被打翻在地,上面有个小孔,像是被子弹穿过,四周饭粒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