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风云变幻,地上人心计量。
乌云遮了太阳,凉风立时而起,我衣裙飘飘,走至窗前推开了窗户,野风卷过树叶夹带着大颗大颗的雨珠子迎面打来。
我急退了几步,转身对木扬和水凝眸道:“你们若信得过我,我倒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你们不仅不用躲避知州府的追缠,还能舒舒心心的回家过日子。就连水姑娘父亲的案子也能一并了了。”
木扬与水凝眸对视一眼,似乎并不相信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法子。但在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境地,他们就算不信,也总会愿意试一试。
果然,听木扬沉定问道:“能否请夫人明说?”
我盯着木扬看了几秒,“这个法子的玄机,恕我暂不能相告。但你们放心,我保证这个法子像我说的那么有用。只是接下来你们的一切言行皆需听从我的安排,否则你们之事,我再不理会。”我言语铿锵有力,那二人听了,神色一凛,木扬细想了想,应道:“但凭夫人吩咐。”
微笑如涟漪般在我脸上缓缓化开,再归于平静。
屋外的雨来势凶猛,却只喧器一会儿,此刻已见颓势,太阳一点点从云后探出头来。
我轻轻对自己说,就来一招借刀杀人吧。
辰王赠送的绢纸,看了,果真是大有益处的。
秦州杨知州与杜提辖(提辖是洛朝州郡武官的官名,主理军队训练、督捕盗贼等事务)皆属太子派系。
知州有一个女儿为太子妾室,尚未封妃但曾一度荣宠极甚。杨知州凭着献出女儿的微薄荣勋,也曾一度气焰嚣张目中无人。从五品知州敢抢正五品提辖看中的风尘女子,闹出过极不好的风传,太子甚至为此专门命人前来重责了二人。
当时,杜提辖正受吏部考察,本是极有可能升迁从四品都尉。被杨知州一闹,不仅佳人别抱,升迁也遥遥无期。冲天怨怒无处发泄杜提辖自此之后与扬知州水火不容。
奈何太子一贯重文臣轻武官,杜提辖堂堂正五品武官在秦州的地位反倒不如杨知州一个从五品文官。况且杜提辖是军旅出身,比不了进士出身的杨知州心思细腻,两人缠斗多年,他竟从没占过上风。
以杜提辖好大喜功,睚眦必报的性格,我若为他创造机会,他还能放过杨知州?
想到此处,我细细思量了一番。把该怎么见杜提辖,怎么说话,怎么做都想了通透。然后仔细交代给木扬和水凝眸。二人先是有些疑惑,直问,“可行吗?”见我答得果断坚定,这才答应依计行事。
我唤来一个侍卫嘱咐他要一直隐在暗处保护好水,木二人的安全,并妥善护送他们去通往知州府的路上拦截杜提辖的官轿。一切安排妥贴,侍卫领着水,木二人离去。我让磬儿为我取套最素净的衣裳换上,而后带着她和两个便装侍卫也走出秦川客栈直往知州府而去。
这时的天空乌云已不知飘向了何处,半粒雨星子也没有了。太阳重现笑脸,但没了先前灼人的温度,街上的行人渐渐就多了起来。
一路行来,大街小巷总有路人在小声谈论知州府大公子新娘被劫的事。
说什么的都有,张三说是飞天大侠路见不平,李四说是妖魔鬼怪拔刀相助……我真真感受到,百姓的嘴,那是最具娱乐潜质和最富有幻想力的媒体。
难怪有人说过,梁山泊与祝英台原本都不是活在一个时代的人,却偏偏演绎出了世上最凄美缠绵的爱情。
直令一曲《梁祝》唱响古今中外。
不久,听得有路人传道,“快去看,知州府的新娘子拦了提辖大人的官轿。”我一听顿笑,加快了步伐。磬儿疑问道:“夫人,您怎么就算准了提辖大人会在去知州府的路上?”
我神秘一笑,“猜的。”依杜杨二人的关系和脾性,杨府娶亲,即使请了杜提辖,他也断然不会去。可杨府新娘子被劫了,这可是一出花银子也难找的好戏。杜提辖一定会逮着机会嘲弄杨知州,势必会赶往知州府看热闹。
我赶到时,还是迟了。好戏已临近尾声,水凝眸和木扬跪在轿前本色表演,动情动人处颇多,演技可圈可点。尤其是水凝眸,大概家逢巨变,真的委屈难抑,哭得凄凄惨惨戚戚,惹得围观路人为她垂泪不已。
杜提辖长相五大三粗,典型的粗放型军人模样。此时他已被水凝眸的哀戚感染,不自觉间顺着她的话问道:“那知州大人却为何非要你嫁给他的大公子?”
水凝眸抬起婆娑泪眼,楚楚可怜道:“回大人,奴家也不大知道,只是好像听知州府的仆人们说,奴家的运程与大公子相配,只要大公子身子好起来,他的运程就能继续克住总与老爷作对的……什么人,让他无后而终。”
Good,完美收官。什么人?自然是暗寓杜提辖。
杜提辖在听到了那句“无后而终”时,原本得意的面色忽变黑青阴森,双目含电藏雷,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那一瞬。
看来我扎对了死穴,他果然对后嗣在意非常。
杜提辖四十有余,膝下一直只有几个女儿,直至前不久方喜得麟儿。绢纸上记载,他为此摆了三天的流水宴贺儿子满月。说巧不巧,他那宝贝儿子恰好是在知州府大公子病重之后出生的。
“来呀!持我令牌速去提点士卒,杨知州素行欺压百姓,本官今日便要为民除害。”杜提辖想到子嗣,急怒攻心,加上长久以来有口恶气憋闷未出,哪管其他,莽莽撞撞竟要调兵提拿杨知州。
知州犯罪若罪责确凿亦只能收押上奏,静待圣上发落。杜提辖却在罪证未落实之前口口声声为民除害,足显其粗鲁脾性,难怪他斗不过杨知州。一旁有下级官员提醒,杜提辖盛怒之下如何能听进去?喝斥那人道:“杨知州欺男霸女,恶行昭昭,本官身为秦州提辖食朝廷俸禄岂能坐视不理?”
我暗暗发笑,好光冕堂皇的说辞,可惜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欺男霸女也没少了你那份。否则,我又岂会向你借刀?
等着看吧,此事还有后招。
我不欲再看,转身往回走,此刻心情颇好,闲暇之余多瞄了几眼沿街物事。
正瞧见右手方巷道深处一家不起眼的小医馆前围了几许人,竟没被街上的好戏吸引过来。我好奇走了过去,侍卫替我拔开几人,只见里面一片狼藉,桌椅破败,药材撒了一地,就像刚被黑社会砸了场子。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嘴角带血躺在内里一张床上,一个十五六岁的美少年正收拾满屋的凌乱。
因是捡拾药材,邻人帮不上忙,只是立于门前关心探望。
我问身旁的一人,“发生了何事?”
那人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保和堂’东家让那些流子痞儿来闹的……”保和堂?许仙和白娘子?
“钟娃子,”一个矮胖妇人心疼的对美少年道:“为了你爹和你的性命,明儿那拜师会还是别去了……”拜师会?不是我知道的那种拜师会吧?那是天医宫的医者挑选弟子时举行的考试。
美少年侧过脸坚定道:“婶子,明儿我一定要去,还要赢了‘保和堂’的少东家,拜齐大夫为师。”
“廷儿。”内里的老者咳了几声,“你不要命了!其他人都不敢去了,你还要去?”
“爹——您不是一直希望孩儿能学得天医宫的正统医学吗?孩儿今年好不容易才得齐大夫应允参加拜师会,难道就因为有人砸了医馆就放弃了?孩儿不甘心。”美少年双眼盛满倔强,久看之下让我生出一抹熟悉感,可是何处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廷儿,‘保和堂’的东家是知州大人的小舅子,咱们得罪不起啊。”老者又猛咳了几声。
我笑了笑,怎么什么事,杨知州都能沾上?
“爹,齐大夫三年才收一次徒弟,错过了这次,孩儿还要再等三年,孩儿……”美少年把话梗在喉咙,实在说不出那句“不甘心”。
我浅笑着,杨知州很快就要倒霉了,他的裙带势力怕也猖狂不了多久了。
思罢转身欲走,忽听美少年言辞激动道:“爹,孩儿一定要习得天医宫正统医学,医尽天下该医之人!”
医尽天下该医之人!
我的倏地颤动,猛然间想起美少年那双倔强的眼引发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我,无疑正是我自己。
医尽天下该医之人!不也正是我当年拜师之时说过的话,“师傅,弟子习了天医宫的正统医学,要医尽天下该医之人。”
我心湖翻滚,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忽不忍舍这美少年而去。
忆曾经,我也有过他那样的凌云壮志。
我止住了步伐,转向走进屋内。美少年和老者都疑惑的看着我,我微微一笑,对美少年道:“你想学天医宫的医学?”
“关你何事?”美少年警惕着双瞳睇我。
我和善笑道:“我可以帮你。我虽不知你口里的齐大夫是天医宫第几代弟子,但你若能求得我收你为徒,我保证你的辈份不会比他低。”
美少年不敢置信的看着我,那神情像是被吓倒了,然而他转身却对老者说了句几乎让我吐血的话,“爹,来了个疯子要怎么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