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怡不敢说自己患了精神分裂症在疯人院待了三天,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到医院住了几天。大伙儿也没多问。
因为要迎接省教育厅的验收检查,学校最近工作很忙。
下午放学的时候,突然通知全体教师开会,老校长一讲就是几个小时,散会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温怡赶紧往家里赶。
因为怕她精神不集中,开车易出事,早上上班时沈天帆让她把女装踏板摩托车放在了家里,步行上下班几天,她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权当散步,也好藉此锻炼一下身体。好在学校离家不远,只有两三里路程,步行一趟只需十几二十分钟。
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晚风吹来,已有丝丝凉意。
温怡刚走出学校大门,一阵凉风从脖子后面直灌进来,使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下意识地缩缩脖子,拉拉衣领,加快了脚步。
青阳一中的老校区本在市中心的闹市区,学校最近才搬到新开发区来。新开发区靠近郊区,地理位置略显偏僻。街上亮着路灯,但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车辆在空旷的大街上呼啸而过。
温怡独自一人走在人行道上,高跟皮鞋轻轻叩着水泥路面,发出单调的声音。
刚走到学校围墙的拐角处,她忽然又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只觉有股冷风从后面悄然袭来,直吹得她后脖颈凉嗖嗖的。
她用手一摸,不对呀,自己的衣领扣得好好的,照理说风应该吹不进来呀。
再走不远,那种凉嗖嗖冷冰冰的感觉竟然越来越强烈,到最后竟像有一根冰冷的鱼刺扎进了她后脖颈的某个穴位一样,整个人都感到不舒服不自在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用心感受一下,忽地惊觉过来:那不是风,而是一双眼睛,一双阴冷锐利的眼睛,一直在后面盯着她。
她猛然回头,身后的人行道上空荡荡的,并不见一个人影。
再向前走过半条街巷,那种被人跟踪偷窥的感觉像冰针一样,刺得她越来越不安。
可回头细看,仍然看不见一个可疑的人影。
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幻觉,难道又是我自己的幻觉?难道我的精神真有问题?
她不敢再独自一人在人行道上走下去,刚好旁边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她急忙招招手,坐进去。
对司机说出“花苑小区B栋”这几个字后,她竟再也坚持不住,全身虚脱一般瘫坐在出租车后排座位上。
回到家里,坐到自家的沙发上,她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丈夫,也不敢告诉他。
她怕他说她的精神又出了问题,怕他再次把她送进疯人院。
7
日子在平静和忙碌中晃晃悠悠地度过,转眼到了中秋节。
沈天帆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特意请妻子和温晴去美食城吃大餐。
席间,沈天帆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束鲜艳的玫瑰花,递到妻子面前。
温怡一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沈天帆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老婆,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温怡这才恍然大悟,今天是他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呀。
她手捧鲜花,依偎在丈夫温暖的怀抱中,感觉又回到了以前的幸福时光。
第二天,干燥的天空难得地下起了丝丝细雨。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沈天帆准时下班回到家,进门一看,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开灯,也没有人。
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丢,走到二楼一看,卧室的门也关着,看来妻子今天又在加班了。
他叹口气,转身下楼时,发现楼梯旁客房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没有开灯,但传出轻微的呼吸声。
他心里一动,扶着楼梯栏杆探头向下望了望,确认妻子没有回来之后,便折回身走到客房门口,轻轻推开房门,窗帘放了下来,房间里比外面客厅显得更黑。
他睁大眼睛,隐约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背向外,侧躺在席梦思床上,柔和均匀的呼吸声显得极有节奏。
他直直地站立在床前,一股幽香钻入鼻孔,他的心跳倏然加快,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他眼睛里射出狼一般贪婪的目光,忽然扯下领带,脱掉身上的衬衣,粗鲁地扑上去。
床上熟睡的女人被他热切的动作惊醒,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沈天帆急忙把她脸朝下压在床上,用手捂住她的嘴吧,舌尖舔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宝贝儿,别出声,别让你姐姐回来听见了……”
对方本欲挣扎,听到他这句催眠似的轻语,立即伏在床上不动了。
沈天帆轻车熟路地脱掉了她身上的衣裙……
……
验收在即,青阳一中校园里出现了空前紧张的气氛。
温怡连续一个星期都在加班。有人说工作是最好的休息,对于温怡来说,的确如此。人一忙碌起来,思想上的负担反而放了下来。
她的精神状态好多了,人也渐渐从疯人院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但她那双明秀的眼眸里,却仍有着一丝抹不去的忧伤。
转眼到了周末,沈天帆知道星期五那天市一中已经顺利通过省里的验收,妻子今天终于可以放心地在家休息了。所以星期六他早早地下班,回到家里,与往常一样,妻子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做饭。
他扔下皮包往沙发上一靠,正要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忽然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封信,拿起一看,是一封挂号信,写的是他的家庭地址,收信人是他,而寄信人一栏却空着。
他皱皱眉头冲着厨房里问:“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温怡在厨房里一边往锅里嗞嗞地倒白菜一边说:“邮递员下午送来的。”
沈天帆犹豫一下,撕开信封封口,一叠照片从里面滑落下,掉在地板上。
他弯腰拾起一看,顿时浓眉紧皱,脸色苍白,半天没出声。
“什么信呀?连名字也不落一个,真是的,有这样给人家写信的吗?”
温怡端着一碟清油白菜从厨房走出来。
沈天帆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之色,急忙收起照片,说:“哦,没什么,是一家药材公司寄来的新产品宣传广告。”
温怡不高兴地说:“真是的,广告怎么寄到家里来了。”
沈天帆没说多话,拿着信匆匆走进书房,“砰”一声锁上房门,把耳朵贴在门背后,听见妻子又进了厨房,才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阿彪,你认识龙狮(国际)服饰公司的销售经理易小木吗?认识?那就好了,你帮我找机会教训教训他,就说我沈天帆叫他识相点,别没事找事自找不痛快。”
8
秋风萧索,秋意已浓,温怡已经穿上新买的羊毛衫。
这一天,她在学校里上完最后一节课,正准备下班时,接到了丈夫打来的电话。
沈天帆在电话里说今天晚上他要招待卫生局的几个领导,让她和温晴两个在家先吃饭,就不要等他了,他可能要晚点才能回家。
温怡挂了电话,心里有些发酸,双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回到家时,她看见茶几上放着几颗药片,还有一张纸条。
拿起一看,纸条是温晴写的:姐,我有事出去一下,不回家吃晚饭了,别忘了吃药哦。
上次从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出来之后,程院长给她开了许多抗精神病药物,据说要持续服用两年,以预防复发。
沈天帆怕妻子忘记吃药,特地叫温晴在家“监督”。
温晴倒是尽职,天天都提醒姐姐按时按量服药。
就连今天有事外出,也不忘留张纸条叮嘱她。
温怡拿起药片,尽管她觉得这些药片对自己并无帮助,反而使她满头秀发日渐脱落,头痛的频率和程度也日渐加深,但一想到如果不按医生的吩咐吃药,万一自己真的再次出现像前次一样的症状,再被送进疯人院去,那就太可怕了。犹豫一下,还是倒了一杯白开水,把一把药片一颗不剩地强咽了下去。
偌大的一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的,她像一只受伤的波斯猫,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不想动手做饭,也没什么胃口。
因为长期服用大量的镇静药物,药物的副作用和不良反应在她身上越来越严重,药片吞下去不久,头便立即疼痛起来,整个人也昏昏沉沉晕晕乎乎的,不大一会就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么时间,温怡忽然被一阵凉嗖嗖的冷风吹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天早已黑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黑乎乎的一片,对面的铝合金玻璃窗打开着,冷风从窗口直灌进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她翻了一下身,感觉全身每一寸骨头都是酸痛酸痛的。低声呻吟一声,正要起身去关窗户,忽然发现窗外站着一条白色的人影——
不,她住在七楼,准确地说应该是看见窗外飘着一条白色的人影,血迹斑斑的白裙,修长瘦削的身材,垂胸的长发,秋风撩起她的头发,她看清了她的脸,她居然没有脸——这不正是那天她在卧室门缝外边看见的那个女鬼吗?
她头皮发麻,身上的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
不要怕,不要怕,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幻觉。
她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不住地安慰着自己,把头扭向别处,努力使自己不去看窗户外边。但深深的恐惧伴随着强烈的好奇,促使她擦擦眼睛,忍不住又向窗外望去,并不是她眼花,也不是她的幻觉,那白影仍像一件晾着的衣服一样挂在窗外,裙裾随风飘扬,干瘪的身子如鬼如魅,极其可怖。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人是鬼?”
极度惊恐之后,温怡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相信那不是幻觉,那是真的,窗外真的飘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影。
窗外的白影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幽冷而凄厉,宛如从幽冥地狱中传来的一般。
她说:“我是这套房子以前的女主人。”
温怡一怔:“以前的女主人?”
她刚搬来时,的确听说过以前这套房子的住户是一位副市长,那位副市长刚买下这套房子不久,就被人举报作风有问题,在外面包“二奶”。其妻受此打击,精神失常,在一天擦窗户时竟失足坠楼身亡。后来事情惊动了政府有关部门,纪委一路追查,终于查出这位副市长不但生活腐化,在外面包“二奶”,而且还是个大贪官。难道窗外飘着的这条白影就是那位坠楼的市长夫人?
“你、你真的是那位市长夫人?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温怡嘴唇哆嗦着,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窗外白影忽然“嘎嘎”地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温怡浑身毛发都竖起来。
白影并不回答她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是的,我就是那位屈死的市长夫人,我老公背叛了我,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所以你就跳楼自尽?”
“我不是跳楼自尽,也不是意外坠楼身亡,我是被我老公推下楼的,我死得好冤呀。”
温怡惊惧之余,竟有些同情起这个“女鬼”来,原来她是被她老公害死的,难怪冤魂不散。
那白影幽怨地长叹一声,凄凄惨惨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老公也背叛你了,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已经不爱你了。你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跳下来陪我吧。”
“我老公有了别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温怡宛如被人突然点中身上的死穴,一怔之下,就如电脑黑屏一样,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犹如置身梦境,呓语般重复着这两句话,“我老公有了别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你还犹豫什么,你最爱的人背叛了你,作为一个女人,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快跳下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飘来飘去,我好孤单呀,来陪我吧,快来陪我吧……”
“我老公背叛了我,天帆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温怡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思维,像个被人催眠的木头人,口中喃喃自语,迷迷糊糊朝窗口走去……
9
沈天帆接到小区保安的电话,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
他所住的B栋在花苑小区南面,面向着小区大门,背后是一片准备开发成小区花园的人迹罕至的乱石岗,再往后就是小区围墙了。
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楼房后面,只见楼下的乱石丛中停了一辆警灯闪烁的警车和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几名消防员正在地面铺充气垫,一个脸色白净戴着眼镜的警察正手拿电池喇叭朝楼上喊话,周围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
沈天帆顺着大伙的目光抬头向上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七楼自家窗户上坐着一个人,双脚悬空,衣角随风飘动,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风吹得滑落下来。
再一细看,这人正是他妻子温怡。
小区保安挤到沈天帆身边说:“沈先生,您怎么才回来呀。”
沈天帆抹抹额头上的冷汗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安说:“我也不知道你太太怎么了。晚上十来点钟的时候,我巡逻走到这栋大楼后边,抬头看见您太太坐在窗台上,两只脚像荡秋千似的荡来荡去,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我叫了她几声,她也不应。我赶紧一边给您打电话,一边报了警……”
“你就是她老公?”
那眼镜警察嗓子都喊干了,把电池喇叭往沈天帆手里一塞,没好气地说:“你跟老婆斗气也不应该把人家气成这样呀,得,你来喊吧,不把她喊下来你就别停。”
沈天帆有些尴尬地接过电池喇叭,对着七楼窗口喊:“温怡,你怎么了?没事你坐在窗户上干什么,快点回房去吧,你看人家都在下边看着你呢。”
眼镜警察用手电像探照灯似的照着上面,温怡仿佛睡着了一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甚至连眼睛也似乎是闭着的。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吹得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
沈天帆清清嗓子,提高声音又喊道:“温怡,我是你老公呀,有什么事你先下来再说吧。老婆,乖,快回房去吧。”
温怡面色木讷,双目无神,好像被人摄走了魂魄一般,对丈夫的喊话,对楼下叽叽喳喳围观的人群完全听而不见,熟视无睹。
眼镜警察有些着急,想了想说:“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开了门,从前面悄悄回家,找机会从后面把她抱进屋吧。不过千万记住,不要让她发现你,要不然她一激动,真跳下来就麻烦了。”
“好吧,我上去试。”
沈天帆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大楼前边,乘电梯上到七楼,掏出钥匙轻轻打开大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妻子坐在后面的窗台上。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屋子里黑暗的光线之后,才屏声敛息,蹑手蹑脚地朝窗口走去。
他一直走到客厅,温怡都没有发现他。
他这才略略放心,脚步挪得更快。当他走到温怡身后一米来远的地方时,忽然听见她凌空而坐,口中却喃喃自语。
他心中一动,止住脚步侧耳一听,只听她喋喋不休地说:“……我老公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不爱我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你一起跳楼算了……”
沈天帆听到这话,猛地怔住。
就在这时,温怡终于听见身后的轻微响动,扭头一看,一见他正满脸狰狞地逼近过来,不由得花容尽失,惊恐地大叫道:“你说得没错,他来推我了,他来推我了……”
沈天帆迅速将表情调整过来,又走近一步说:“温怡,别这样,有什么事下来再说吧。”说话间,悄然伸出手去,要从后面抱住她。
“啊,不要推我,我不想死,不要推我……”
温怡忽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如同看见了鬼怪一般,惊恐万状,难以自持。
沈天帆不敢犹豫,冲上前去,双手向她腰间拦腰抱去。
就在他双手触及她衣服的那一刹,她的身子向前一滑,轻飘飘地掉落下去。
“老婆,不要——”
沈天帆脸色大变,一声惨呼,直扑到窗台上,探头向下看去。
还好,楼下消防员的充气垫已经铺开,并且充满了气。
只听“砰”的一声,温怡的身体掉落在气垫上,又被轻轻弹起来。
楼下围观的人先是一声惊呼,继而都松了口气。
沈天帆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掉头朝楼下跑去。
在无人的电梯里,他嘴角边忽然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拿出手机,拨通了青阳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