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真的不知情,我们随便敷衍几句就过去了。要是他打算假装,我想人在听到消息那一刹那的自然反应,不会逃得过我们的眼睛。”
我一边听他的解释,一边牢牢盯着最右边那个始终没有解下帽兜的人。对方的解释虽然看似坦诚,但一定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我记得很清楚,在我明确表示拒绝后,中间的家伙最先看了看右边,然后才假惺惺地表示一下挽留。其实那个时刻,语气对我显然没有了一丝兴趣。
猜得不错的话,是右边的黑衣人确切判断出了真相,而不是像他们说的观察反应。他为什么能那么肯定呢?
脑海里腾地又蹦出一个词:读心术。
看来这行动里,已有超能班的人在积极参与了。
按说学习超能力的人对这些东西不会太感兴趣,或许是这帮人私下给了他难以拒绝的好处吧。
不过即便想到这层,我也没有必要去验证。说到底,这些事终究和我沾不上边。
不过这群人显然是下了狠心要找出修编人了,我不禁开始为那个依然懵懂不知的所谓幸运儿而担心。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们今天之所以会被看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破绽。除了你的声音多少暴露了一点外,关键就在你们的行头。”
“哦?”他下意识低头。
“在我想来,今天总算是类似某种仪式的特殊时刻,不说多讲究,斗篷总该合身点吧。你看看你左右两位,一个露出了袜子,一个拖了一圈泥……嗯,回去洗洗吧。”
怀疑是超能班的黑衣人冷笑了几声:“看得还真仔细。”
“很好,我们再来就会注意的。”他们转身要走。
“喂,你们真的要这样一个个诈下去?”
“除了你何子陵之外,我们还在整个高二里面锁定了70名怀疑对象。好了,既然我们之间没有瓜葛,那就不再多聊。走了。”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摸着刀柄打量着他们:“如果真的是我,你们打算怎么让我服从呢?”
“对每个怀疑对象,我们都会有相关的人先研究他的弱点。比如你……”对方停顿了一下,用一种讥诮的口吻说:“我们可能会用田元的安危来谈,因为她不会武斗,威胁起来太方便了。”
我真的一呆,这种一直自以为很隐蔽的事居然都快变成全民所知的秘密了吗?
“总之,好自为之吧。”
掘金小组的几个人比出现时还要神速地遁了。
而我依然站在原地在思索那个问题,如果真的用田元的安危做筹码,我真的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吗?
当然可以说田元有锐风以及另一干人围着,保护轮不上我。
可这是属于我的问题。
忽然想起华玲和刘弘毅的决战,也不知她打得怎么样。
看表,天大事也得走人,再磨蹭寝室就该关门了。
回到寝室里,房龙洗完脚,正在空床上剪指甲。看到我,居然兴奋地一只脚悬空跳起来。
“嗨嗨,你不知道,今天你的那个同桌赢得太漂亮了。刀法大开大合,收放自如。倒在某几个杀招上迟疑了下,显得不够当机立断。但刘弘毅的短棍根本就没机会耍开,其实他没这么弱,实在是吃了轻敌的亏。”
我奇怪地说:“你跑去观战了?”
房龙点点头:“是啊,扯着芋头去的。坐水箱后面看了20分钟,小风嗖嗖地很舒服。那小子忒没品味,一直在唠叨炒面。不过我临时想起来有事,看一半就先闪了。”
我无可奈何:“得,您真够闲的。”
房龙不以为然地看着我:“我还当你也去了呢,谁知哪哪都没见你的人。”
我摇摇头:“没有,我征询过当事人,华玲说两个人打比较好。我就不好意思凑去看。”
房龙大叫:“叫你不去,你就还真的不去?完全不懂女人的心思啊。”
“好啦,你以为每个人都是芋头呢。”
“为什么我只要一端泡面,就能听见别人在我背后讲坏话呢?”芋头难得低调地弓着背踱进寝室,吹着手中面碗的连绵白气。
“你放心,当着你本人,我也会这样讲。来来来,有事和你说。”看到芋头,我忽然心情大好地拉住他闪到一边。
房龙不屑地抱着手单腿在原地站着:“寝室里就三个人,你躲给谁看呢。”
“反正你不感兴趣的。”我笑着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较为简单地把方才遇到的事跟芋头讲了一通。
芋头眨眨眼:“怎么真有人把我想做的事给抢先做了。”
我大力拍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他面汤弄洒:“你要不要去和他们联系一下。”
芋头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敲门。芋头停住话头高声叫:“谁啊都在床上呢蚊帐都牵好了下来不方便有事明天再说吧。”
“你们好,我是入住这宿舍的新人,以后要你们关照了,我叫……”
我对芋头挥挥手:“开门吧,听腔调和用词就知道是那个白歆。”
芋头带着一张惊恐的脸慢慢把锁拧开,白歆背个大旅行包,吸着鼻子慢慢晃进来。看来他的确是被分配到这个寝室了。
“奇怪,什么味道?”
芋头狠狠地喝了口面汤:“香吧,哼哼。”
白歆摇摇头:“虽然没吃过,不过应该不是这种类似于馊掉的味道。”他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落在房龙的脚上。
房龙瞪大眼:“你看啥子?”
白歆弯下腰,盯着他脚盆边的毛巾,认真地说:“嗯,是了,是这个东西发出的味道。”
芋头在一边掩着嘴:“你确定?要不要再靠近点闻闻?”
房龙一拍大腿:“我是好几天没搓这毛巾啦,怎么?碍着你鼻子了?”
“没有,没有。”白歆笑呵呵地把包从背上拿下来:“虽然有些怪味,还不至于引起不舒服。”
我笑着对房龙说:“好啦起来吧,现在这是别人的床了。不要学喜鹊占窝。”
“没关系,你坐你坐。”白歆倒是大度地挥挥手,从背包里先拿出一些带着花边的绒布,开始扎在他自己的床架子边上。他手法极快,不出一会,就把这破板床的一面改造成了类似于套房床铺的样子。
房龙看看我,用传音入密的声音悄悄问道:“他家是搞装修的?”
我耸肩:“我怎么知道?”
“好罗,新同学,你忙你的吧。这种装饰坐着有点后背发痒。”房龙将自己的指甲扫进水桶,一溜烟跑去盥洗室了。
“嗯嗯,欢迎常来坐。”白歆自顾自地从包里抽出奶白色的床单,哗地一抖,开始铺床。
我走到自己床边,顶了顶坐在桌上吃面的芋头:“和他比起来,你的自嗨显得有点幼稚哦。”
“你他喵低奏只倒损窝。”芋头含着东西模糊不清地搭腔。我意识到他可能企图借机喷往我身上面汤,立刻警觉地跳开。
那边居然已经装修完毕,白歆在那华丽的铺位里放平了脚,手上拿着一张写满小字的纸,开始念念有词。
“唉,出师不利。我是不是太拘谨了呢,也许态度应该再坚决一些?”
“你在看什么?”我好奇心被勾起来。
白歆倒也不避讳,把纸翻过来给我看,是一张姓名表。
房龙端着洗口杯也凑来看了眼:“这是要干嘛用的?”
白歆笑着说:“在下得想好顺序来安排挑战时间啊。”
我吓了一跳:“你今天在班上说的那话不会是真的吧?全校这么多女生你一个个打过?”
白歆放下纸:“不过要在本年级内,还得是从初中部升上来的女生,我大致排除了一下,所以最后留下来的名字也不太多。”
我心念一转:“你在找人?”
“对啊。”白歆脸庞居然洋溢着一种幸福:“初中暑假那年,我参加了一个民间的擂台赛,名字是什么倒忘记了,对这种活动我兴趣一向较大。前面都很快分胜负,到决赛场碰到个同龄的神秘女孩。我和她交手了七百多个回合,居然打得难分难解。每次眼看着能找到她招数的漏洞,很快就被弥补了。最让我吃惊的是,她选的武器显然不是一向顺手的,却还能在某些招数上发挥出最大威力。”
房龙被吸引住:“然后呢?”
“最后她输了这场比赛,但我输给了她。”
芋头看看他,对我不发声作出“好酸”的嘴形。
白歆的语气里带着迷惑:“我被她那种仪态深深吸引,但她自始至终带着很严实的面具。最后我问,能不能认识她。她只留下了一句‘来宿辰找我吧’就消失了。”
我奇怪地问:“那你怎么现在才来。”
白歆摊手:“我就是为了找她,才和家里交涉了一年多,反复证明自己不会因为任何事影响将来的计划。这样父母勉勉强强同意让我转学到宿辰来,不过最多也只有一个学期。”
芋头喃喃地说:“我靠,人家这才叫情圣呢。”
芋头难得夸人,但白歆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是埋头在纸上缓缓画着线:“所以得抓紧时间。照这个名单,一天挑战两个,加上休息养伤,花三个月大概能找到她。”
房龙显然想的是另一方面:“老兄对自己相当自信嘛。”
“主要我的目的不在输赢,而在确定对方的身份。要知道兵器可以换,招数可以变,但在对决时处理险情的思路却是很难变化的。”
“找到了她又打算怎么样呢?”
“找到再说罗。”
芋头悄悄凑到我耳边,操着我刚才的语气说:“和他比起来,你的深情也显得很幼稚哦。”
我推开芋头,奇怪地问白歆:“你就没打算放一点精力在学习和考试上吗?”
白歆瞅着我,愣愣地说:“是啊,我上学纯粹是为能和同龄人在一起玩,玩自然要尽兴了。不然青春耗费在那些无意义的数字上多不值啊。”
我不是那么八卦的人,还是忍不住直接问:“那你家到底是干嘛的?”
白歆压低声音说了个大企业的名字。
我和芋头大叹着躺倒在床上。芋头更是悲哀地嚎着:“天哪,为什么要派这么一个人来打击我们啊。”
房龙倒是饶有兴致地从床上跳下来:“我们比一下如何?”
“Nonono……”白歆煞有介事解开扣子准备躺下:“我从来不主动和男生打。”
“不是主动,是被动。”房龙大笑着一伸臂,拳套不知何时已戴在了手上。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白歆手臂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
的确是有备而来,不是绣花枕头。
“我不打,我真的不打。”白歆闪避着朝门口跑去。房龙的劲头上来,一脚蹬在门上,返身便抄出他近期最得意的自创招数“盘龙拳”。
房龙人高马大,这套拳却迅捷精准,一般人被缠上后很是麻烦,不受伤也会被扯来扯去,无法组织进攻。
芋头咂吧着嘴:“房龙最近进步真的挺大哦,中午交手时就感觉到了。”
我点点头:“白歆想脱身要费一番力气才行。”
我们对自己的朋友都是有信心的,但今天似乎……
无论房龙怎么猛烈攻,白歆总能保持和他两步开外的距离。我一开始还看得清他们两人手臂交叉的点与身体移动轨迹,但随着房龙手势花样越来越复杂,我也猜不准下一招两人到底会怎么动了。拳套在日光灯下反射出来的光芒开始织成一张网,越来越密,越来越小。
我在一边只能低声喊着“别用真力”。万一墙被擂出几个大洞,房龙肯定是没钱赔,他每月的伙食费有一半都开销在保健室里了。
但房龙好像有点听不进去。
我对芋头挤挤眼睛,暗示他是不是要在某个时刻上前拉住两个人。免得分出胜负后,弄得大家心情更不快。这种劝和打圆场的事,没有人比芋头更合适。
芋头皱着眉低声说:“你不觉得房龙没用全力吗?要是他真的只想赢,早就不用盘龙拳啦。现在还是在试招吧。”
我没好气地警告:“我当然知道。但等到不试招,房就该垮了。管理员跟我唠叨好几次,别在寝室里闹这么凶了。真把门弄坏,赔钱不说,到时又要限电做惩罚。”
芋头还在犹豫,那边电光石火差不多交手了快300招,忽听见房龙“哈”一声后跳,退出战团。
“打不赢,不打了。”房龙值得欣赏的一点就是磊落。
白歆闭眼站在原地半天没动,两只手交错抱在胸前随呼吸起伏。我正准备上前仔细查看,没想到他也“哈”地一声跳开,开始拼命甩着手。
“好酸好酸!”他浑身像筛米一样快速抖动:“你的拳风里有一种特殊的劲,把我手臂的血都逼到肩膀了。是说怎么打着打着手指越来越麻……这不,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全部回血。要再来三百招,我两只手肯定就完全使不上力了。强!你强。”
房龙摇摇头:“我全身都在卖力了,你始终没出脚。”
白歆嘿嘿地一笑:“你发现啦,但是我下盘本来也不强。”
房龙慢慢取下拳套:“我用了兵器,你却是赤手,算起来我依然是落了下风。不管啦,今天从你这儿才发现这套拳法漏洞还有很多,我得去改进一下。”
说着房龙拿起衣服就往外冲。
我喊住他:“又去练拳?马上要关门了啊!”
“给我留着窗户,我有办法回来。”最后两个字飘进来时,声音已经是微弱到听不见了。
我对白歆笑笑:“这人是个武痴。”
“挺好,挺好。”白歆笑呵呵地继续按摩着自己的胳膊,躺回到床上。
毫无预兆地,灯灭了,整个宿舍楼陷入一片黑暗,窗外微弱的路灯光开始变成明亮的方向。各房间陆续爆出各种连绵的骂声,持续一会后,再慢慢归入寂静。
“不好意思,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我捡起丢开好半天的话头:“如果最后在这里你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女生怎么办?毕竟我们这里流动性挺大的,你可以转过来,她也许一年前就转走了。”
“我不去想这些事。”白歆用目前为止我从未听到过严肃语气回答:“我一向只去做好我自己的那部分事,就算没结果。”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我藏在心中没有问出口。
如果你找到了那个人,她却是喜欢着别人的,那你该怎么办?
没有人可以完美回答这个问题,有时一道选择题里每个选项都像是错的,但你必须选一个。
也许还是像白歆说的,不去在乎结果,只在乎自己做了什么。
真的可以这样吗?
我双手按在小腹上,把所有的思绪消融在流动的气中,内伤不适的部位总算在慢慢变小。
要是一切道理都能有修炼这么简单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