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典修编是什么东西?”华玲端着一碗豆浆问我。
我猛然一惊:“芋头这几天说梦话的声音居然大到都让你听见了?真可怕。”
此刻是上午十点左右,破喇叭里播着眼保健操的豪迈乐曲,但我们这些早上不太想吃东西的人,更清楚能听到的是自己肚里叽咕的抱怨声于是三五成群,串到食堂里补个上午茶。
所以这种时刻,我是不想动虾米脑筋的,但华玲同学的好学让我出乎预料,她对这地方实在太热爱了。
“是刚才不留神听到别人在谈,快说嘛,到底是什么?”
“咳咳,首先,秘典修编不是东西,是项行为。”芋头像是从桌子下面钻出来一样突然出现:“你刚来,很多校内的优良传统还不知道。比如有个庞大的资料库……”
华玲瞪大了眼睛:“我好像以前就听说过这事。”
我望着她碗里的豆浆:“快喝吧,冷掉的豆浆就变豆腐了。”
华玲摇摇头:“没事,芋头快说!”
得了显摆的机会,芋头劲头更足。他扔下盘子里的馒头,直接整个人都凑到华玲这边:“你知道宿辰建校这么多年,来来去去招入了很多高手,也培养了很多高手。”
华玲掩嘴乐:“这开场白像是给学校编的广告词。”
“别急嘛!这就是正题了。有这么多人在学院里交流,大家武斗资历都很杂,每个人当然都想多学一些东西。除了像我们这种……友好地互相切磋之外,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去参与秘典的建设。”
华玲若有所思地回应着:“就是拿出自己的绝招吗?”
我为了让话题尽快结束,插嘴道:“未必一定是绝招,也可以是某个新功夫系统的创意,甚至配方。”
芋头正要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广播体操开始了,最近几天我被盯上了,非得去出个场不可。”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已经在食堂门口,顺着台阶往下冲。
华玲看我一眼:“你的脸怎么扭成这个样子?”
我叹气:“我这几天在寝室就听他念叨秘典秘典秘典了,有后遗症。”
华玲把豆浆一饮而尽:“芋头,等等我。”
我看着还在桌上晃荡的空碗,心里想着,人有目标真好啊。
为嘛我就对嘛都提不起劲来呢?
当然要这话房龙听见了会说——田元同学把你榨干了,嘿嘿嘿。
这个流氓。
慢吞吞从食堂走到教学楼侧面的入口,远处的体操音乐正开始,反正我报了几天的伤员假,还能偷懒。
正准备迈步上楼梯,忽然察觉到有些什么不对劲。
本以为是阳光太烈,暑气仍在身上残留,左右晃了下脑袋,发现是确实的不对劲。
手指飞快地在空中活动了十几下,强迫肌肉苏醒过来,回到备战面貌。
因为好像真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似的。
我慢慢抬起左脚,牢牢踏在第一级台阶上。
深吸。
一丝杀气从楼梯间泻下。
短刀轻轻往外顶了半寸,我右手按上胸口,斜着眼朝上看去,什么都瞧不到。
但我的汗毛正开始慢慢竖起,顶住薄薄的T恤。
大抵正有一记杀招在二楼转角处守候着我,蓄势待发憋了好久,企图让我撞上它最巅峰的时刻。守候的那人应是尽力收敛了所有迹象,但可惜的是,面对我这种过度敏感的体质。只要出现一点点点躁动,就无法真正隐匿。
所以我每天在寝室里总是最晚入梦的,任谁的一个大呵欠或猛翻身都有可能吵醒我,他们笑我是心事太多睡得不深。可我能怎么样,静心咒功效也是有限的。
幸运的倒是都不太打呼噜,于是后半夜还能跟在周公身后多散散步。
又踏上一步,故意停了一瞬。
意料之中的,那股气忽然也跟着滞了滞。我心里暗地笑了,只要有出手意图,怎么可能让自身踪迹消失呢。
说起来倒该是我占了上风,毕竟对方处于高度紧张,我却已轻松知道了他的动机。
肺部再次放松,我在这种压迫中等待着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机会。只要等到他不愿等的时候……
我本来已经上到第六步,忽然身体向后一倾,反退回平地。
杀气变了。
冷风像瀑布一样于楼梯顶泻下来,风中卷裹着热流!
一道白光从扶手处直直向下射出,在中途忽然转弯,我眯起眼睛,勉强看得清是一杆长枪。
枪尖对着我胸膛高速奔来。对方果然担心我逃跑,主动出击。
最好的时光,稍纵即逝。
这一枪力量虽依然不可小觑,但完全失去了最初积蓄的锋芒。
锵!
我的佩刀出鞘。刀背一沉一挑,挟着凌厉劲气敲上白光的尖峰处。
白光被我击开,朝另外一边荡去。但我心里也猛地一惊,对方出力已完全超出了我预料的程度。平时挑战不带这么狠的。
似乎是第一个回合就想让我伤挫而退,要不是我也有正撼的打算,暗亏吃定了。
但即便这样,对方的真气依然迅速侵入我的经脉,让我生出丢掉刀躺下睡一觉的错觉。
我不顾右手正酸麻,“腾腾腾”跑上几阶,朝着头顶的空隙处奋力一划。学校里善使枪的并不少,但攻击范围能到这么远的人便屈指可数。首招这么一出,我对偷袭者身份差不多已有了数。
刀力用尽,另一道白光仓促地突向我眉间。
好在我并非真要攻击,跟头一个顺势闪开。
我嘴里轻喝道:“三班的童鑫吧,躲那里戳戳戳的干嘛!想打出来打!”
说完这话,我深深地含住一口气,努力调整早有些紊乱的气息。
白光忽地收了回去,一条高瘦人影执着两杆枪从上层快速奔下。
我猜得还算准。
一打照面,我还想多问两句什么,童鑫却毫无聊天的兴致,两边一并,将手中兵器拼成一杆三米长的枪。他左手捏住枪尾在腰间一抖,幻化出千重枪影向我笼来。
我一收腹,退到墙边,反踩着墙壁往上移动。
枪尖吞吐力扑空,只弄得墙角处砂石飞溅。凌空的我看见童鑫前身空门大露,心中一喜,双脚在墙面一抵,把留有馀地的一刀朝他全力击出。枪已送出那么远,很难回防了。
我正在犹豫要用几分力来切他的肩部,童鑫眼中居然露出一丝难以忽略的兴奋。我心中顿呼不妙。
他忽然“啪”一掰枪杆,又将那杆不足半米的枪头取出,对着我的腰部狠狠一搠。原来长枪根本没完全合并在一起,就是诱我抢攻,看来是有不令人重伤决不罢休的打算。
形势忽变,我忙张开右臂,用腋下死死夹住他那杆短枪,忍着枪身自旋制造的剧痛,把刀换到口中咬住,并顺着枪杆向他滑去。
刀尖正对他的面门。
他显然没想到一向走朴实路线的我会发出如此怪异的一招,顿时有些慌了手脚。情急之下,只得抛了短枪,用力一振长枪,敲在左边墙壁。我的余光看到刺出去的枪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回来刺向我的背心。
看谁快吧!
枪影一闪。
我缩起身体旋转着后移,避过了刺招,但不得不用背部扛住横扫过来的枪身。所幸这种力度是童鑫违背枪杆材质硬拉回来的,伤害并不大。
即便如此,喉间还是感觉有什么一涌。
我立刻将这口血硬吞下,在被弹飞前的那刻,将咬定的刀柄重重顶在他脸上。我这人厚道,始终不想太严重地破他的相。
童鑫飞身往后急退,刹那间移开了十多步。
我用脚跟顿地,找回重心。
“当啷”。腋下短枪重重掉在我脚边。
我一只手扶着冰凉的石柱子,另一手慢慢地取出齿间的刀,将刀上沾着的血一甩而净!一瞬不瞬盯着童鑫。
童鑫捂着已显然肿起的脸再退三步,篷!
仰天倒跌。
童鑫一直是用长兵器,应该绝少让人如此近地攻击到身体。其实倘若不是他故意卖破绽,我怎么可能打得到他的脸呢?
而如果他不是计划近距离用短枪伤到我,又何必布那么危险的陷阱呢?
我排除杂念,聚集注意力于双眼,让自己气势涨到最盛。尽管现在双方依然只能算打上个平手,但在战意上恐怕他比我要折损得厉害。
枪影晃动,他握紧长枪,再次向我攻来。
我双手握住刀,平平伸在身前,用无限的静止来对抗他逐渐扩大的攻击圈。
枪头带起十几股气流,铺天盖地卷来,想牵引我的刀失去准头,可问题在于,我出刀往往不依靠力量傻撼,而是靠……
计算!
一道肉眼无法察觉的刀光歪歪扭扭地钻入气旋的空隙里!
“铛!”的一声脆响!对方前进身形被我硬生生挡了下来。
尽管袖口被擦出两道血口,但这种代价是值得的,我找到了最快制胜的方法。
童鑫一咬牙,挑枪再攻。
我带着得意的笑在大厅石柱上一蹬,依然以同样一个角度,对准同一个目标砍出。
那是他两只手的劲力能随意控制枪杆的尽头。
根据小学就讲过的杠杆原理,枪尖离得越远,移动枪尖需要花的气力就越大。但人的手劲是有限的,双臂的长度也是有限的。无论对长兵器的使用再怎么熟练,也一定有接近脱力的部分。
找到这个地方,就能用最小的力砍出最有效的刀。
一步一步往前逼,每一刀都尽可能精准地在接近着那个点。无论枪往哪个方向挑、拨、刺、点、撩、扫,我都能第一时间封锁。
在这种紧急时刻,童鑫根本无暇再改动手握位置,只要略有松动,长枪怕就会脱手。
他一枪猛过一枪,我一刀快过一刀。
童鑫左眼显然在慢慢肿起,他计算距离的能力会开始慢慢下降。而我体内烧灼的感觉也渐渐延伸到脖子,现在就看谁先失去意志力了。
生死对错,成功失败,都变化于刹那之间。
刀光慢慢盖过了枪影,我们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在以绝不公平的方式消耗着耐力。
终于,童鑫失去了力气,再次坐倒在地。我手臂一振,挑着他的枪尖往上一拨!
“哧”,半支枪没入一楼的天花板内,尾部仍在不停震颤。
我轻轻地收刀回鞘,喘着气说:“从高一开始和你打过三场了,每次大家都点到为止。你一直不是下这么重手的人,为什么今天会这样。”
童鑫用白多黑少的眼球看着我,更浊重地喘着气,什么也不说。好像这次偷袭并不是他理亏,而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懒得多看他,慢慢从这个失败者的身边走过,再一步步地抬腿上楼,除了胸口依然酸胀之外,这次再没什么不对劲的感觉出现了。
Whatever,我胜了。
打架消磨到的时间总是会被缩小的。我自己觉得不过眨眼之间,广播操早做完了,教室里正闹着欢。
偷偷摸摸晃荡进教室,跌进自己座位里,我低声问身边的华玲:“有内伤药吗?我的刚好用完了。”
华玲好像正在忙于清理书包,随口答道:“你问别人要。”
我揉捏着自己肩膀苦笑:“我前几天被你撞的淤青还没消,刚在楼下被暗杀又打中同一个地方,这点同情心都没有?真让人伤心啊。”
华玲停下来,转头认真看着我的眼睛,这种盯法让人极其不好意思。我眨巴眨巴着瞅向另一边墙上的名人名言,嘴里继续哼哼唧唧。
“别演了,刚听到你脚步的轻快劲就晓得没什么大事。好啦,我这没带药啦。”华玲笑眯眯地学芋头拍定我肩胛骨:“不过上星期练成的新招数有用吧。”
我忙对她小作个揖:“还不是您教导有方,不过这‘噬刀术’真用起来,呃,牙有点酸。”
华玲眉毛一扬:“可我觉得你教我的反手刀更没什么大用呢?”
我不屑地扬着头:“它可是我在无数次流血流汗的实战中悟出来的。放心吧,你拿两招换我这一招,一定是超值享受。”
“最近偷袭的行动很勤啊。”
“是啊,都要考试了,不懂这帮闲人脑子在想什么。”
说着话,我又试着用内息在体内走了一周天。和以往比,伤势不算太严重,只要几天内不强行出手,很容易就能恢复。
眼一斜,盯住华玲手上的东西,五颜六色,很像作弊用的小纸条。
华玲叹气:“叫人怎么办呢,才转来十多天,桌子里就塞进来20多封挑战信。即使想一个个打,也要排得过来啊。最近作业还这么多,万一手指受伤,赶都没法赶。”
我其实更想凑过去看看那些落款。但刚靠近,华玲就警惕地一抬手,纸条立刻无影无踪。
“瞎瞧什么?这也算私人信函吧。”
我笑着说:“不错不错,挑战信在男女生之间,基本和情书有相同效应喔。要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这玩意了。不过话说回来,实际上这种正式挑战,你不必太当真。”
华玲反驳道:“你自己没收过正式的挑战书,就要我别当真啊。”
“子陵的意思是……”芋头估计是刚抄完作业,转头回来插嘴道:“……有些人屁颠屁颠冲来挑战无非是想找机会跟你认识,这算美女的特权,所以打不打随便你。”
华玲微微一笑,并不接话。看来无论什么人被捧声“美女”总是会心情不错的。芋头也是靠着这点在许多人当中左右逢源,虽然我也能同熟悉的人开开玩笑,但要做到他那种积极的程度……
我望尘莫及。
只能望着他的后脑勺比划两下。
第一堂的课依然在接着讲看不见摸不着的电磁力,比起电流这种好歹能掌握路线的同学,电磁力更像是没事找事的小游戏。
黑板画了很多箭头示意作用点的转换,看到头晕目眩。台下有些顽皮的家伙直接放声讲笑,相互推搡。物理老师盯住他们,他们就说是在实验作用力的感觉,更有女生嬉笑着说“老师你要放电吗”,并不把台上的眼镜男放在眼里。
物理老师看来手无缚鸡之力,面对捣乱的学生一点办法都使不出。我估计他来这任教前并不了解宿辰的真相,现在肯定把肠子悔长了。但是再悔再懊恼好歹也得把这学期带完,否则更别想安全走出校门。
我翻了翻课后习题,因为这些内容初中也涉及过,总算有点基础。只要没到愣次定律的部分,作业基本不怕。所以,至少这节课可以义正辞严地不听啦!
抽出压在四本复习资料下面的小说,正回忆昨天看到哪了。耳边忽然传来华玲的声音:“能给我讲下到底秘典是怎么回事吗?”
歪过半个身位,我悄悄问华玲说:“芋头没跟你解释清楚?”
华玲叹息着说:“他倒是很热情,但老讲着讲着就自己愤怒起来,弄得我现在还是一团雾。”
我转了转眼睛,正想能怎么简单概括一下,华玲忽然摆手制止我,随即回头去猛抄板书。直到把黑板上的内容一字不漏全部挪到笔记本上,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继续。”
我只是嘟囔:“其实有什么好记的呢,我上次看到你的课外习题集,好像连下学期的题都在答了。”
华玲不接我的话:“这个资料库到底是什么人在管呢?”
我摸摸下巴:“你一张嘴就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这答案从来都没人知道。”
“又卖关子。”华玲皱皱眉头,杀气忽盛起来,尽管这些天我差不多也算习惯了这种一惊一乍,依然还是背脊一凉。目前最凉的记录是上星期她一道数学题做出三个答案的那天。
“一个多刺,一个怕疼,你们还真是绝配。”芋头在寝室这样损过我。
“真不是卖关子。”我强压住心脏的跳动,作出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学校转型初期,负责人是功夫高深的那些学长们,可能对这种生活有留恋,有些甚至毕业了还留着帮忙。”
“哈。”华玲听到这种事好像特别来劲。
“问题是,很多人不服气自己的评级结果,要把秘笈取回来。另方面有人想来硬的去抢秘笈,每次交换集市变成了挑战会。总之是闹得一团糟,这委员会无端就消失了。”
“嗯,后面事我就听芋头讲过,结果他们十几年前又重新冒出来。”华玲换了一只手撑住下巴。
“还是不是‘他们’就没谁知道罗。反正规矩还一样,就是再也见不到人了,一切交换过程都只通过阅览室的电脑。每个人以学号按照权限阅读秘典记录。贡献得越多,能看到的也就越多。”
“而你们就一直怀疑,有应届学生秘密地参与到修订过程里。”
我点点头:“一方面是隔几年那个目录会突然更新一大批,显然是临时增加人手整理的。另外你知道现在代沟比较短,我都已经听不懂初中部很多流行语和简称了,何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