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很早。
我眼睛斜斜看着窗外,手在被子里摸索着裤子。记得昨天裤子是叠好后放在了左脚边,但是现在我不能确定具体位置,因为我想不起昨天初始睡姿是仰着还是趴着了。
花迹斑斑的窗玻璃透着不确定的光,可以确定太阳已出来一小会儿,寝室里其他人仍在熟睡中,相信今天我又是最早一个到班的了。
静静穿好衣服,洗好脸,剥了片口香糖在口里含着。
宝贝佩刀躺在枕头下,我似乎昨晚听见它在不停跳动。
因为要考试,偷袭的事让人感觉没有必要发生了。大家忙着把平时因对战而耽误的功课补起来,不过杀气依旧弥漫,弄得久了连老鼠都麻木了,这不是好事,是的,这不是好事。
锈得不象话的门轴要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转动,不是一般人能行的。可我就能做到这点,所以我能悄然无声地出门,不打搅还在二重鼾唱的俩家伙。
食堂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服务台后的老头望着我嘿嘿直笑,那笑声诚彼娘之似刮过骨头的铁丝,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喂,还少找我5毛钱,不常来,真把我当新生了。”
他很快收敛了表情,变成一具干枯的僵尸。哦,对了,这只是个比喻。
啃着面包,进教学楼。
我总担心着要出事。
果然就出事了。
地裂。
加刀气!
刀。
刀?
好玩……
并非真的地有裂开,这是攻击前奏几种方式之一,攻击者发出两股劲力,通过地面反弹,冲击对手面庞。使其不由产生面前大地裂开的错觉。很少见到,因为实在很傻,又费力又不讨好。
暗想“好久没有人这样玩儿了,是谁功力突飞猛进了?可最近没听说着谁在练斗气系的功夫啊!”
想归想,还是要闭上双眼,毕竟这样会好受一点。我知道攻击然后会马上跟进。
不出所料,一把长刀迎面。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它的位置、速度、角度我应该可以完全掌握。
我疾退,疾退,退至靠外围台阶的石柱边。
刀锋由竖砍变为横扫,我暗笑,身子一侧,向刀柄处撞去。
刀在柱边一弹,火星冒。那家伙真容易上当,想退,可是晚了。
我已经来到他近前。
右手一伸,我抖出袖中的刀,反握,想也不想就往他颈上抹去,我没有用最快的速度,因为我大约猜到这次偷袭的真正意义。
他的反应也算够快,头向后一仰,左手上抬,意欲扣住我的腕。
我微微一笑,右手不动,就那样让他扣住。
他把我手腕扣死后,又在霎那有些许松动,这说明内心的惊疑,他在怀疑这是个陷阱。
当然是陷阱。
我轻松地把刀从右手换到左手,仍不减去势地挥刀向前。
他正要拧腰,我反手扯住他袖子。
袖子布料很滑,顷刻从我指尖溜走。
他已毫无成效,此时此刻不得不退。
我也见好就收,只是加送一脚。未必非要让他接住这一招。
“碰!”脚踢上刀背,毫无花俏,他借势后飞,我也借势后飞,落在原地。
收刀回身。我睁开眼睛,面前这个人从未见过,而且他……不,她还是个女生。
我尽量让自己笑得灿烂,中声对她说:“欢迎你,新同学!”
对着她离去的背影,抖抖脚。
早自习没人管,后排一群无聊的人不知怎么又从天气聊到“无”的事情,可说来说去谁也不能证明自己达到了或者曾经达到过这个境界,吵闹再多也白搭。再说心法境界这也不是什么国际标准,没什么绝对证明的意义。就像你数学老考高分,但又不够格参加奥赛,到底能不能叫“数学好”呢。当然也没人会因此看不起你,毕竟大部分人眼中就仅有个亲爱的及格线。
芋头在前面一个劲抄课文,这是英语课文背得磕磕巴巴的奖励,本来上个星期便要交的,老师一时忘记警告,他就乐不思蜀地过了个周末。现在经人提醒想起来,于是即刻在纸上开始游走,下笔如飞,我怎么叫也不回头。今天好不容易我有兴致聊天,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看来世界改变对于各人影响还是千变万化的。
既然闲得无聊,就回忆回忆学校的事吧,可能有人会想知道。
宿辰学院,建校于六十四年前,捐款者坚持要冠以这个古怪的名字,不知道是代表什么,自然也没人会提出反对意见。金灿灿的牌子挂上,半身铜像立上。作为一所私立学校,这地方硬件设施其实并不算有多好,但建校初期自由招生时,人气却一反常态地旺。不知是否宣传失误,这里被大量神学爱好者充斥着。各种肤色各种信仰的学生们常常会为了无法统一对头顶上的诸神的认知而大打出手。一打就是上百人的规模战,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桌子椅子一毁就一大堆,到最后武装基本是牙齿。开初校方还怕家丑外扬,不住封锁消息,对外宣称是年轻人活力的表现,况且这种有关敏感领域所引发的麻烦还真不好管。
可闹着闹着他们的头就肿大了,学校毕竟是学校,如果影响到课程无法正常进行,那收下的高昂学费就变成诈骗的证据了。但即使报警也无济于事,敬爱的警察叔叔们对那些眼神清澈如湖水一般的孩子着实无计可施。加上宗教团体对自由信念的高呼,他们只好高抬贵手。
改变从30年前开始慢慢地出现,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新生里出现了许多拥有武斗技能的人。他们在非正常渠道下开始推动私斗制的完善,麻烦总是限制在很小范围,有什么矛盾基本上是依靠单挑解决。而各种小团体也由于生存的必要而开始不断吸纳不同的合作者。如此一来,真正战斗的源头――信仰问题反而慢慢地没多少人关注了,纯粹的闹事者被逐渐过滤掉,留下来的都是为了打而打的人。想扎扎实实地打可以当面下战书,把握不足也可以在暗中偷袭,只要不怕人家报复就行。总而言之,学生们越来越感兴趣的是各种古武术以及新技能的修炼,有关怎么让自己变得更强的道具和门派秘笈也在暗处不断流通。
学校运作以微妙的速度趋向统一,校方只是不动声色地高薪再请回来几位能控制局面的强者担任行政工作,再投以巨资于学校内部设立设施齐全的保健室(那简直就是一家中型医院)。学生开始若无其事地在课堂上谈论迷烟、暗器、擒拿、神打、奥义……等等。
在宿辰学院,由于师资来源庞杂,身边同学也随处是高人,接触各种以前不可想象的技能都只在片刻之间。只要聪明一点,想做到品学兼优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平衡学习与修炼的关系,毕竟校方对文化课的成绩从来没有马虎过。想要安然无恙呆到毕业,除非精通各种反暗杀技巧,又或者在某一方面修炼到无人能敌,再或者能熟练运用心理躲开冲突——当然如果这样的话,来这间学院的意义便丧失大半了。
这是个提前让你享受复杂残酷成年世界的小窗口。
但对外界而言,宿辰只是一间优异的输出各种人才的中学,最近几年还增设了超能系统班,针对许多高风险行业而训练特殊能力的学生,受到社会各界小范围好评。
就这么回事。
“喂喂喂!”芋头兴冲冲转过头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课文抄完了就这么兴奋?”我正拿着笔在课本插图上给古人改衣服,一件燕尾服眼看就要完工了。
芋头摇摇头,掏出一张表:“听说要转来位美女,老师正开会来咱班还是隔壁三班,三班比我们人少,所以现赔率是1赔5,要不要下个注?”
“又来了。”
“我知道你只关心你家田小姐。清高是你的权利,询问是我的责任,押三班的人好多,这么简单的事捧个人场总可以吧。”芋头笑里总像浸泡着不怀好意。
平常我是不怎么参与这种虽难得但纯粹无聊之游戏的,可今天心中似乎有种感觉让我对此事产生奇怪的兴趣。这个人,好像会和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为什么,我不清楚。
“好……啊”我掏出五十张饭票排在桌上:“押在我们班。”
“不会吧”芋头眼睛瞪得要喷出来似的:“这么大手笔!这星期你把练气术修成了吗?饭都不用吃了?”
“胡说,练气术又不是我在玩,突然比较有信心罢了,少废话,你收不收。”
“收——so funny……”芋头赶快把饭票都拢在手里,转过身去时,眼中还带着惊疑。
铃响三声,门被徐徐推开,班主任“老怪物”大步走进来,将一把飞刀当啷地甩在桌上,摇摇头:“你们手劲既然还这么弱就别去招惹数学老师,要我说多少次,这样发暗器只是送把柄给人家。她用一只眼睛就把你们刀上的名字看清楚了。刚才年级组里还谈了这个事,弄得我相当没面子。具体的人我就不念了,下课自己来讲台取回。”
我注意到,左侧的卫影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叫人察觉的微笑。
“不过,数学老师强调,有个人一定要批评。”老怪物从课夹里专门取出一把刀:“就是(他故意环顾了一下)……卫影同学,仗着自己技巧好,跟在别人刀路里,试图想隐藏自己的踪迹。这种投机取巧心态本身就不值得表扬,结果呢?结果就是数学老师一把抓起来,你这把刀夹在里面了。”
全班常规无差别哄笑几秒钟,卫影脸上看似依然毫无表情,但脸色却微微由红转白,我看在眼里倒是引起一阵畅快,谁叫他平时那么自以为是。
老怪物顿了顿,接着说:“马上有几科文化课考试,大家都要尽力!别把心思花在些浪费时间的地方,受伤的话又……”
芋头回头,悄悄对我露出一个奸笑,仿佛在说:怎么着?都讲到学习了,美女的事儿准没戏了吧!
我勉强笑了笑,有点为接下来几天的中饭担忧。谁料老怪物在台上话锋一转,突然讲道:“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一个淡黄色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她文静的样子自然与今早我所见到的形象大相径庭,不知怎么能抽空换了衣服。
在一片惊叹与咽口水声中,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做自我介绍的意思,只是带着浅笑着望向老师,似乎在问该坐哪儿。
老师缓慢环绕着全班,不过我知道最后目光一定会落在我这的,毕竟目前就我身边有个空位置。所以我故意低下头不接受那些随之而来的忌妒目光。
余下的整个早上,坐在我身边的她始终都未发一言,只顾着往本上记笔记。即使黑板上空空如也依然不停。
看来她学习不会太坏,到时成绩榜上又免不得有番腥风血雨了,咳,反正与我无关,我始终就处于一个安全的位置,没人妒忌,也不会丢人。
上午课程结束,一干人等摩拳擦掌赶着去食堂抢饭,门框被挤得轰轰响。我则开始慢条斯理地清数自己赌注所得。
芋头笑嘻嘻地凑到我面前说:“作为一个赌徒,我祝贺(我心知是诅咒)你赢了;作为你朋友――大哥,分点红给我吃个中饭吧。”
“哦?”我故作吃惊看着他“吃红一般是股东才有的享受阿,不然就是……大茶壶!你是哪个?”
他露出一脸无可奈何:“怎么说都行啦,你总不忍心看我饿肚子吧!”
“我当然忍心了,愿赌服输嘛。”我故意板起脸。
芋头像是作出什么重大决心似的一拍桌子:“大不了我做一个星期的寝室清洁!”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笑着递他几张最破的,他象怕我反悔似的叫了声“不言谢!”一束烟遁了。
芋头进学校第一天就显得与别人不太一样。我们第一次离家过集体生活,总会好奇地到处看看(尽管寝室就巴掌大),一般都是让父母帮忙整理着行李。而芋头是自己背着个和肉身全不相称的大包,不声不响就闪进来。他后面跟着唠唠叨叨不歇气的老妈。在满是灰尘的床铺前,我们还在盘点那些掩盖不住的兴奋,芋头却已经闷声不响地去打了一盆水来开始擦拭床架子。
当时的印象就是,这人挺老实,也挺懂事的。
自然后来我知道上当了,他这番模样就是做给她老妈看的,或者说,在他老妈面前,他那些云山雾罩的Blahblah根本就是小儿科。芋头告诉我他是单亲家庭,父亲很早就病故,母亲带着他搬过四五次家。或许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养成了一种无事乐观的强大性格,以至于任何挫折和打击都似乎不可能改变。
所以朋友都不怕打击他。
芋头跑得猛,我也想闪了,但当我要起身,却发现身边的她把部分气锁在课桌周围。
这些玩意对我来说当然毫无影响,可女生既然表示出要和我谈谈,我就此扬长而去太没有礼貌。
毕竟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于是我默契地坐下,等候她发言。
她还真是在忙,一直整理着写下的笔记,不过在我胡思乱想这当儿已经弄完了。她转过脸来对我微笑。我当然同样责无旁贷地报以同样程度的微笑。
她先开口了,声音很婉转,让我想起了那种音乐会上银光闪闪的小横笛。
“你好!”
“你好!”
“我是华玲,幸会!”
“幸会,我是子陵!”
“你,很强。”
“哪里,过奖。”
“还真谦虚!”
“别误会,我一点都没谦虚,今早你见识的只是我反暗杀的部分,综合各个方面,我只能算普通……的强。”
“哦?”她扬扬眉毛,“可我今天办手续的时候,在学校暗杀榜上看见你排名第二哩。”
“唉,那个办公室里的无聊榜你也看见了?树大招风是没错,可我被暗杀几率高不是我有多强,而是我人好,从来不怎么报复。柿子都拣软的捏,所以大家都欺负我罗。”
“那你具体能力在学校排名是多少呢?”
“这种榜谁敢做阿,统计一次还不得血流成河?挑战榜和暗杀榜都是仅供参考的,有大量低调的高手隐藏在暗处呢。”
她又扬了扬眉毛,这个样子很好看,是不是人听见别人自贬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心呢。
“那么,为什么都选择你来攻击,你却还是毫发无伤呢?”
“这个……如果我老说我自己运气好就显得虚伪了点吧,可我能透露出来也就这个理由。每个人出手也都会有些顾忌和考虑,毕竟对方可能有朋友,有团体,反正在学校里从来没人认真问这些问题,这些属于每人自己的秘密。有关生死的。你说呢?”
她陷入了沉默。
觉得她这样子倒有些可怕,后脊稍稍发凉。
“好啦,再保持这么纯粹的寂静你一定能听见我肚子叫的声音啦。关于这个学校,你还有很多的地方可以去体验,人有三饿,我先走一步。”我干脆直接起身。
她笑笑,抬了抬手。
但是我却发现锁在我周围的气仍然没有消去,并且没有准备消去的迹象。
难道她还有话要讲?或者她准备再做一次询问的努力?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她却也看着我,一脸不知如何的样子。
突然她又笑起来,像科技频道常播放的用快速摄影拍下的牡丹花开。
她轻轻用手背掩着嘴唇说道:“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一直在把斗气散开在周围吧。”
我咧咧嘴,等着她合理的解释,并做好大笑的准备。
她又笑着低了低头,然后转身拉开书包边上的一个小暗格。小心地捧出一只小白老鼠。它其他部分和普通老鼠都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也是最明显的一点,它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人的眼睛,可以盯到心里发寒。
我不禁心中一动,恐怕这就是很久以前听说过的煌鼠——以能聚集强大斗气而着名的灵兽。
难道刚才的气全是它发出来的?
“嗯,大概就是这小可怜肚子饿得不耐烦了吧。”华玲一边抚摸着鼠毛,一边摆弄着它的小鼻子。
有点失望,原来不是她要和我说话。甚至刚才我坐着不走,反而会让华玲以为是我想赶着和她搭话吧。纯粹一个误会,唉。
心里想着难过,嘴里还是认真地说:“煌鼠可真是个稀奇的品种,但是你应该明白这种动物在身边放长了,会降低我们的敏锐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