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孩子和狗的故事吗?其实那个孩子从来没有养过狗,她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她的妈妈很爱干净不许家里养小猫、小狗,其实她妈妈能养大她这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但除了宠物以外她的妈妈给了这孩子自己能给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她妈妈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在自己孩子的手里。她以为这样会让自己的孩子开心,可是她的孩子却越来越不开心,甚至都不和她的妈妈讲话。她的妈妈每天都要为了生活去奔波,每天晚上回到家都会看到自己的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她的孩子睡在床上手里总是抓着她的一件旗袍,她以为是自己的孩子用那件旗袍代替妈妈陪着自己,可是后来才发现她的女儿双手总是用力抓着旗袍的领口,那样的举动就好像掐着她妈妈的脖子。虽然伤心,可是她妈妈却从未停止对女儿的爱,她照样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的女儿,可是她渐渐发现女儿越来越没办法满足,甚至不该她拥有的东西她都要去抢。她的妈妈开始以为是孩子太小,等孩子慢慢长大就好了,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她的女儿依然如故。从来看不到她女儿和爸爸亲近,不知为什么女儿总是害怕自己的爸爸,还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因为在她心中父亲高大威猛,完全不像现实中那么普通。随着女儿长大,她的敌意越来越重,不光是对她的母亲,而是对所有人。她开始经常向她的妈妈哭诉她的父亲家中的唯一的男人每天都在偷窥她、去她的房间,在她睡觉时摸她的脸。虽然每一次说得都十分逼真,但她的妈妈却知道是她在撒谎,只是不愿意去拆穿她。每天女儿在她耳边低语都像一场梦魇,最后她也分不清女儿说的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直到有一天女儿哭着把她领到自己的床前,她看到了女儿的床单上一块蝴蝶形状的暗红血迹。前一天的晚上她是夜班,白天回到家时男人坐在那里抽烟,任凭她怎么问男人也不说话,而就在女儿哭述了父亲的罪行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回过家。可是当她把女儿带到医院妇科检查时,妇科大夫却告诉她孩子根本没有受到过侵犯,只是月经初潮。她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连怎么被用力分开双腿然后被人强行插入后的痛楚都说得清清楚楚,怎么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最后医生建议她带着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直到这时她才从心理医生的口中知道自己的女儿得了很严重的妄想症,严重到她不得不将女儿送到了精神病院……
我问叶小愁没有继父?叶小愁的妈妈笑了,我只有过一个男人。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拿着新床罩、被单走了进来,看到我和叶小愁的妈妈这样连忙退了出去。我也松开了叶小愁的妈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整个下午我呆在办公室里一直都魂不守舍,手术室里的护士也开始一边看着我一边窃窃私语,在这个医院流言就是以音速传播的。医生喜欢上自己的病人既不违法也不让人觉得惊奇的事,只是像我这样的年轻大夫会饥不择食的和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病人在病房里乱搞,实在是太符合在医院里工作无聊的人八卦了。为此早晨换洗衣服的老护士特地找到我问,早晨那床单怎么了,不是干净的吗?我被她问得一愣,回答说不是脏了吗。我正犹豫要怎么提到那块血迹,结果老护士嘿嘿地笑着,你是说那块血迹吧,那是好久以前胸外科大夫做手术时蹭到无菌衣上的,他自己没脱无菌衣就跑到休息室结果最后弄到床上的。
为了不再当那些护士的话柄我一个人跑出手术室,本来想去天台,可是又嫌外面太冷,我站在角落里看着人在我面前经过,站得久了我也蹲了下来,结果好多人看到墙角里蹲着一个穿白大衣的医生都有些不知所措,看到我都远远地避开,不知为什么这让我心情感觉好了一些。有一个医院的工作人员看到我远远跑过来蹲在我身边问我在干吗,我白了他一眼说:别理我,烦着呢。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叶小愁平时恶作剧时的心情,也开始饶有兴趣用手指划着墙壁。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叶小愁打来的电话,我以为是手机一定还在她妈妈的手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结果电话接连响起我连续挂掉了三次后手机终于不再发出声响。隔了一会手机又发出一声响,这一次是短信,点开依然是叶小愁发给我的,短信上写着: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老杜!!叶小愁每次都会在我的名字后写上两个感叹号,看来叶小愁又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我马上给叶小愁打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待机声后我还是一阵阵地紧张,而这一次电话竟然接通了。只是电话里我和叶小愁谁也没有说话,最后我竟然紧张地挂断了电话,可是没隔几秒钟,叶小愁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这一次叶小愁先开了口,她问我刚才为什么不说话。我问她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是叶小愁却说自己马上要考试了;我问她昨晚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可是叶小愁却说天好像更冷了。我提高了声音说:昨天晚上回来的到底是不是你。叶小愁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你真的连是不是我都不知道吗?反问她昨天是什么时间走的?说这些时我的语气不由得又变得急促起来,叶小愁突然笑了,她笑着说是你让我走的呀,你不得了吗?我不愿意走,是你非让我走得呀。我直接冲着电话里大喊:你撒谎!
刚才还呆在屋子里的护士听完我的话看了我一眼连忙走了出去,我也意识到自己太大声,又小声些地说你在骗我。叶小愁在电话里很坚决地说没有。我继续追问,那你保证昨天和以前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吗?话筒里便再没有了声音,我说,我要见你,现在就要见你。可是叶不愁却挂断了电话,就在我想再拨叶小愁的电话时一条短信传到了我手机里。
半分钟内找到我,我就见你。
我相信叶小愁一定在医院,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可能在半分钟找到她。为什么她总是离我很近却不愿意见我,我冲出手术室想到不想就跑到了天台,可是那里并没有人。我一下子愣住了,时间滴答过去,我在脑海里拼命思索我和叶小愁在医院里经常见面的地方,甚至到我和叶小愁第一次的见面。想到第一次见面我又开始拼命往楼下跑,果然我在妇科叶小愁妈妈曾经住过的病房前看到了叶小愁的身影,叶小愁回过头指着手腕上的表对我傻笑。
时间刚刚好三十秒。
我知道从手术室到这里绝不止三十秒,我也知道叶小愁是有意等我,要不然我绝对不会找到她。叶小愁妈妈曾经住的那个病房因为没有病人入住而被锁了起来,叶小愁扒着窗口往里望着,然后用手指在窗玻璃上指着说,你第一天来病房时我站在这,我妈坐在那,你从门口进来。她的背影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我却有些犹豫,叶小愁妈妈的话在我脑子里回响,挥之不去。
叶小愁转过头笑问我傻站在那想什么呢?是不是……我打断她的话说我们在一起算是什么?叶小愁笑了我是一个学生还能有什么事情,我们在一起就是在一起,还用算什么。
叶小愁毫不在意的态度又刺痛了我,我一字一句地对叶小愁: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真话。叶小愁收起微笑,我继续问她,其实住精神病院的是你,对不对?叶小愁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你在说什么?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得过妄想症,住过精神病院根本不是你妈妈而是你,叶小愁抬起头看着我,她的嘴角又露出一丝笑,不过这一次却是充满讥讽。是谁对你说的?是你那个在精神病院工作的精神病医生?看着叶小愁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我告诉她我去找过她的妈妈,这一次叶小愁的脸色大变,她冲过来抓着我的衣服,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去找她?为什么要去找她?我拨开她的手说如果不是找她,我还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你一直都在骗我,说什么你妈妈杀人的事情,你妈妈虐待你都是假的。还有根本没有什么叔叔,继父,你只有一个爸爸。我那么相信你,可是现在就连你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了。叶小愁把我的手按在她的脸上,说这是假的吗?你说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你能证明吗?可是你妈说……我刚开始辩解,结果这一次是叶小愁打断了我的话,我妈说的就是真的?为什么我说的就是假的,你宁可相信我妈的话也不相信我的话,对你来说哪个人更可信,是我妈还是我?
在医学院的时候心理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们,每个人说谎时心底都会道防御线,在这道防线没有被突破前,人可以保持自然平和的状态,你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揭穿他的。而一旦突破了那道防线,谎言就会不攻自破。而每个人的心理防线都不一样,埋藏在心底的深浅也不相同,有些人不会说谎是因为心理防线过低,只要稍一追问或者一点蛛丝马迹都会马上崩溃。而心理防线好的人,就算面对十足的证据依然可以面不改色。这样的心理素质可以是天生的也可以是后天培养出来的。但心理老师强调说每道心理防线都一定有个缺口,只要找到缺口就会轻易击破,所以要想容易地揭穿一个人的谎言,就要先找到其心理防线的缺口。是叶小愁真的没有对我的说谎,还是她的心理防线太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并没有办法找到可以攻破叶小愁心理防线的东西。
我不知道还要问叶小愁些什么,因为我知道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只会是这样无休止的争辩。我和叶小愁靠着墙壁看着对方,叶小愁突然对我说,你不应该去找我妈妈。为什么,因为她会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叶小愁笑了笑,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你一直寻找那个直实的真相是想用它来做什么?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问,我愣住了。叶小愁说你是想用它要挟我,还是要用它将我绳之以法,如果两样都不是,那你要知道这个真相干吗?我想了想才说至少我应该知道真相吧。叶小愁笑着说,你还是关心一下将来的事情吧。将来的事情发生了就不可挽回了。我问叶小愁是什么事情?叶小愁只说了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叶小愁继续一边重复着不应该让她妈妈知道的话一边狠狠地从墙上往下抠着墙皮,眼神也变得恶狠狠的。我问叶小愁要干什么,叶小愁走近我问我,我要杀人!其实我什么都是骗你的,我爸也是我杀的,现在你满意了?虽然是孩子气的话,可是叶小愁的脸上却明显有着恨意。我不禁后退了两步。叶小愁笑着说,怎么怕了?还敢和我在一起吗?说完叶小愁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叶小愁突然转过身一边倒退一边大声地问我,老杜,如果我真的是精神病,我们还在一起吗?
眼看叶小愁就要走出我的视线,我对她的背影说。
在一起,无论怎么样都要一起。
我不知道叶小愁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只知道叶小愁还是离开了,没有告诉我原因,没有告诉我去向,只是直接离开。我没有去追叶小愁,因为我不知道追上以后我还要对她说些什么,问些什么。我只知道我最后对叶小愁喊的话是我内心的声音,我不愿意失去叶小愁,但我却不知道怎么改变现状,我也在问自己我一直追寻的现实对于我来到底有什么意义。
手机响了,是叶小愁。电话里叶小愁一直在喘息,好似刚刚跑了三千米。我问她在哪,她不说话,我问她怎么了,她也没有回答。我说叶小愁是不是你?叶小愁终于嗯了一声,然后她问,你真的和我妈说了那些话?我说对,我什么都问了,你妈也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叶小愁突然哭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我对着电话大声说:叶小愁我只是想知道事实的真相,我不在乎你过去怎么样,但我要知道你的一切,那样我才能更好地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人别人伤害你……我还想继续表白些什么,电话却被挂断了。
我正想拨电话回去的时候又有电话打了进来,电话的那头传来宋洋的声音,杜明,我师兄在昨天晚上自杀了。
宋洋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助,他说他从今天凌晨就一直呆在医院,看着他们抢救师兄一直到最后将师兄的尸体拉走,宋洋说在这其间他都好像做梦一样。直到今天中午,他还是照常在吃过饭后帮自己师兄打了一份饭菜,走到病房前才开始他的师兄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宋洋在电话里说个不停也不在乎我是否真的在听,他似乎只是在借着电话常宣泄。本来我想着要给叶小愁打电话已经开始渐渐没有了耐心,但是宋洋的一句话让我突然很想再去一次精神病院,宋洋最后告诉我他的师兄是用被水浸湿的床单把自己闷死的。
我依然是坐在车里最后的座位上,那是最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放下电话时的落寞。我望向窗外,窗外处处是被白雪覆盖的田野,如果不是马路两边树木的移动在提醒着我,我可能都意识不到车在行进。我把视线放在雪地的远处很快眼睛便失焦,视野里一片模糊。这时眼里的大片的白如同是粗糙的白色亚麻,偶尔的起伏突然让我想起了手术室休息室里的白床单,我把手伸到眼前,那大片在白便在手指下流动。隔了一会我转过头才发现邻座的一个男人身体紧紧地贴着我,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指。他见我回头便问我:你在看什么?
这个人很眼熟,但我没有想起他是谁。倒是他先问我是不是去精神病院,我点了点头。他开始冲着我嘿嘿地笑,那让人讨厌的表情一下子让我想到了他是谁——那个在第一次故意给我指错道的精神病患者。
这个精神病把我挤在座位里,我想向外活动一下身体,他反而更加挤我。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我不由伸手推了推他。问他干吗?那人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你怎么总去精神病院,是不是也是精神病呀。我摇了摇头,他继续问那你是不是家里有人在那住院呀。我又摇了摇头,他突然露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是不是在精神病院有相好的,你去和她幽会?没办法我只好告诉他我是去见一个医生,但不是为了看病。精神病人依然嘿嘿地笑,你骗人,你别以为我有精神病就好骗,我不是傻子。他的这句话把我逗笑,我问他不是才到精神病几天怎么又自己跑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次是装的,和老婆吵了一架,我想看看她在不在乎我,这次是真的,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有些亢奋,我是没办法的,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我说什么你千万别在意。还没有等我有所回应,这精神病又恶狠狠地对我说:你他妈的别以为我是精神病就好欺负,我是精神病我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