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得真漂亮,真可爱,是吗?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大家都知道。”宛若说着得意地,一蹦一跳,走到前头。
子南听后,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她刚才说得那句夸他的话,究竟是赞美还是讽刺。
“顾妈妈很严厉的,你不怕回去受罚。”子南又说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你不许告诉我君父。”
“什么?”子南觉得自己很好笑,因为他,心里竟然不自觉地有了防卫意识,防范再次被她捉弄。
“我们在背后都管顾妈妈叫麦麸馍馍。”
“麦麸馍馍?”
“就像麦麸做的馍馍那样艰涩,生硬。”
“她平时对你们很不好吗?那你今天可得小心了。”
“我的功课挺好的,顾妈妈不会为难我,别得姐妹跑出去玩,顾妈妈会让她们中午罚站。
“怎么,对你得另想新招?”子南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每次出去玩,被顾妈妈找到,她都会带我去她绣楼。”
“关黑屋子?”
“不是。”
“训你?”
“不是。”
“打你?”
“没有。”
“请你吃甜点?”子南嘲讽道。
宛若听出她话里的挖苦意思,白了他一眼,说道:
“她让我站在她身边看她绣花,不许走动,不许说话。”
“这倒是治你的好办法。”子南咕嘟道。
“你说什么呢?”
“我说,那我就不用替你担心了。”
离璞玉阁很远,就听到里面传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嘈嘈切切错杂弹,丝丝缕缕,大多不成调。宫商角徵羽,在她们手下,还只是一个个音符,一声声错落的高低调,而不是一首优美动听的曲子。一听就知道这帮小公主正在练习弹奏。
忽然,零碎的弹奏停止,一首悠远、美妙的琴曲如空谷绝响,从璞玉阁里飘出来。
“糟了,母夫人摆驾璞玉阁了!”
“你有千里眼呀?”
“我没有千里眼,也不用顺风耳,可我知道母夫人来了。因为只有母夫人才能把《高山流水》弹奏得这么美妙。”
“你母夫人凶吗?”
“不凶,可她不怒而威,我最怕她了。”
“没事,你再撒娇,就万事大吉了。”
“这招对君父还行,对母夫人就不灵光了。”
“为什么?”
“她小时候天天这么做。”
“你君父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
“这还传承啊?”
“当然。”
“那你可得小心了。”
“没事,对付母夫人我另有高招。”
宛若自信满满地浅浅一笑,小酒窝里可以倒出满满一杯的甜美。
果然,璞玉阁门口,一群嬷嬷、侍女守候在门外,除了国君夫人,谁还会有这么大的排场。
他们进了璞玉阁。
宛夫人赫然在座,顾妈妈和金姑姑毕恭毕敬地侍立左右。
子南刚来宛国时,就跟随虞君会见了宛君夫妇,那时宛夫人盛装华服,美艳端庄。今日的她,双环高髻,一袭紫色浅绸,面似芙蓉,眼含秋色,身姿袅娜,十指青葱,丹蔻流光。正所谓虎父无犬子,美妇不出丑女,一看宛夫人,再打量宛若,可以想象她将来必定也是个绝代佳人,甚至青出蓝而胜于蓝,也未可知。
“见过宛夫人!”“见过母夫人!”子南和宛若分别行礼道。
“是虞公子,快请起!”
“君侯托我送宛若公主回来。”
“烦扰虞公子了。哀家正有事找你,你在这稍候一回。”
顾妈妈在宛夫人的左前方摆上一个席子和一个小案几。正好,子南也想看看。
“若儿,你去哪儿了?”宛夫人冷冷地看着宛若,说道。
“去后花园玩去了?”宛若如实说道,那模样异常乖巧。
“金姑姑教的琴曲可都会了?”
“是!”
“你去试试!”
“母夫人,我想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可以吗?”
“为什么?”
“那些练习曲太简单了,我没兴趣。”
“嗯?瞧你张狂的!不积跬步何以致千里?”宛夫人生气的训斥道。
“母夫人息怒,若儿知错。”
“《高山流水》,你真的会了?”
“经常听母夫人弹奏,耳濡目染,心中已有曲谱,不对的地方,还请母夫人指点。”
子南暗笑,这小公主拍马屁的功夫总是这么高明,为了安抚宛夫人的怒气,连《高山流水》都敢尝试,这首曲子,没有一些功力和悟性,弹出来的曲调,不知会是什么叽叽喳喳的声音,到时候,恐怕就不是高山流水,而是闹市泼水了。
子南抱着看好戏的兴头,心中暗中嘀咕道。
“好吧,你到母夫人这儿来。”果然宛夫人的口气变得温和多了。她站起来,准备把好琴让给宛若。
“是!”
见宛夫人站起来,子南不好坐着,正欲起身。宛夫人温婉地说:
“虞公子,你坐着,不碍事!”
宛若煞有介事地坐下,顾妈妈在她右边又摆上了一张席子,请宛夫人坐下,以便就近指点。
一组流畅的曲调,从宛若的指尖漫溢出来,叮咚悠扬、蕴含深远。
子南心中从暗笑,开始惊异,直到钦服。
后来,子南每每回想起来,总觉得,那时的宛若周身闪耀着光芒,就像日出东方,彩霞满天。也许就在那一刻,他刚刚萌动的情丝就有了系属,他刚刚跃动的心就被俘获了。
那年他十八岁,宛若才十岁。
八年来,他拒绝了无数上门的求亲者,只为等宛若长大。
八年来他对宛若的感情就像院子里的那株榕树,长势旺盛,满眼的绿,浓墨重彩,咄咄逼人。
承元三十六年,七月。宛国派使者到虞国求援。不过旬日,虞国就征集粮食万担,准备救济邻国。子南自愿请命押运粮食。运粮的队伍前行缓慢,子南带着问荆迫不及待地先走了。他们马不停蹄,将队伍远远地落在后面。
子南这么紧赶慢赶,其实有一个私主意,他要绕道向阳城。他听说向阳城的紫式琴庄,有一把传世的古琴,名曰绕梁,他想买下来,送给宛若。愿望没能实现,不能说不遗憾。
宛国遭遇百年难遇的天灾,是不幸,可谁曾想到宛国的真正浩劫不是天灾,竟是人祸。
堂堂的天子为得到一名女子,就要悍然发动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
他自命为天子,豪夺天下的财富,蹂躏天下的百姓。他高高在上,骄横跋扈,睥睨天下。现在,他竟然连一个小小女子的青春也要践踏,一对有情人的幸福也要剥夺。他自命为天子,难道老天居然坐视不管,那天理何在?
子南在内心愤恨地诘问。他揪心地想着他的心上人,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