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外出游学的葛东门葛先生回来了,李总管便殷勤地派人收拾葛先生先前住的院子,又让厨房中午做葛先生喜食的菜肴。
这边他刚安排好,却有人来叫他去见太子殿下,李总管不敢耽搁,立马就去了太子寝殿。
这葛先生可是当初太子殿下亲自赴君阳国极东之地请来的,乃是国士无双的喻雪先生之徒,先前无数公卿王侯去请都请不动,独独跟着太子回了东阳宫。而太子对葛先生亦是亲厚,无所不应,同寝同袍。
李总管进了殿门,便见葛东门和太子对立而坐,几上一副残局胜负未分。
“老奴见过殿下,葛先生安好啊。”
“劳您记挂,小生甚好,甚好。”葛东门眼睛微眯,十分和善道。
“李总管,樱夫人这几日夜里都去广湘宫了吧?”百里乐正轻裘缓带,手中执一枚墨玉棋子,缓缓落在了棋盘上。
李总管对谢樱樱倒是颇有好感,道:“是,樱夫人这几日都去广湘宫探诊了,孙大夫说见效显著,娘娘这几日没了病痛,心情便好了很多呢!”
“那她可还安分?”
“安分,安分得很呐!这樱夫人不但待人和气,而且也不娇气,平时根本不出院门,更是菩萨心肠,把老奴几十年的老寒腿都治好了呢!”李总管不遗余力地夸了谢樱樱一通,生怕百里乐正觉得谢樱樱有丝毫不好。
男子又落下一子,抬头看李总管,笑道:“那李总管去把樱夫人请来吧,让她带着箫过来。”
李总管领命去后,葛东门抬眼问道:“殿下不放心这女子?”
“倒也不是不放心,只是觉得有些古怪,哪里古怪却又不知道。”
葛东门笑得莫名高深:“这次云游,我在永昼之巅见到了空痴大师,我问说,为什么谁都知道功名终究成尘土,可是却不是谁都能勘破。”
“喔?那空痴大师如何回答的?”
“大师说,禅机未到。”
百里乐正道:“那我希望先生的禅机永远不要到来。”
葛东门道:“小生的禅机一时半刻是到不了的,可是樱夫人的古怪之处也要等待时机方能看透吧。”
“先生慧根深厚。”
葛东门思虑一番,笑道:“小声出游将归之时,便听说殿下收了一名女子,小生当时还是非常惊讶的。”
“先生有何可惊讶的?”
“殿下数年未曾宠幸任何女子,世人都传殿下不爱妇人。”
“不爱妇人,那便是爱儿郎了,葛先生可要千万小心些。”百里乐正眼睛微眯,眼角似乎带了情欲,看得葛东门呆了呆。
他一惊,急忙转过头去,告饶道:“殿下且饶了小生罢,小生可是生受不住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谢樱樱已经到了门口,她进了门便看见了坐在百里乐正对面的男子,那男子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双眉修长,宛如一字,一双眼睛像是透着笑意,身着青金色布衫,显得倜傥落拓。
“樱樱,这是葛东门,葛先生。”
谢樱樱十分恭敬地福身问好,那葛东门也起身回礼,笑道:“樱夫人美貌,难怪太子殿下倾心。”
谢樱樱心想这人睁眼说瞎话,却是口上道谢。
葛东门打量了她手上玉箫一番,道:“小生素喜音律,不知能否劳烦樱夫人赐曲。”
谢樱樱是不太想吹与眼前这两人听的,只是却也推脱不过去,只能吹了一曲《惜春朝》,箫声低沉幽咽,似述一个女子的愁肠。
声音停止良久,葛东门才开口赞道:“樱夫人的技艺超群,更难得的是箫声入了情,也难怪那日王家三郎闻了箫声便要寻了人来。”
“先生谬赞。”谢樱樱手指轻叩玉箫,垂着眼。
“只是樱夫人箫声之中的沧桑之感,并不似夫人的年纪所应该有的,不知这又是为何啊?”
谢樱樱抬头看葛东门,颇有些伤感的模样:“这曲《惜春朝》本是多年前我听另一个人吹奏的,因为时常听那人吹奏,渐渐便也学会了这曲子,曲子中自然带了那人的沧桑。”
这样的解释也是能讲通的,葛东门便也没有再纠缠于这个问题,只道:“樱夫人箫声意境深远,不知道能不能再赐一曲?”
谢樱樱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道:“不是樱樱不愿意,只是樱樱只会这一曲。”
“只会这一曲?”这次连百里乐正也有些惊讶了。
谢樱樱如实点头,道:“确是只会这一曲。”
百里乐正垂眸片刻,道:“无妨,樱樱既然懂得音律,学新的曲目自然是不难的,以后每日晌午便来此处跟葛先生学习曲子罢。”
“樱樱遵命。”
半月之后,整个容城都在谣传,说当今太子殿下十分喜欢那新入东阳宫的樱夫人,每日必与之相依相偎,听其吹箫方能安心。
谢樱樱感叹三人成虎,扭曲事实。她箫声难听,葛东门虽然极力教导,却是进步颇慢,太子殿下虽然忍耐着,却是也快至极限了。
惠贵妃的心疾时日持久,谢樱樱虽然是梅玉的亲传弟子,却也不是大罗神仙,自然每日入夜都要去广湘宫中施针,免得病情复发。
这日她与常青刚刚出了广湘宫,常青便见一道黑影从宫墙跃进了广湘宫之中,常青想也未想便纵身追去,谢樱樱想拦他却是有心无力。
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巧合?你一出门便遇上刺客跳墙?谢樱樱心中浮现四个字:调虎离山。
“谢六小姐。”谢樱樱的身后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一瞬间她脊背生寒。
她缓缓转过身,眼前男子剑眉星目,蟒袍加身,正是那日游湖之时谢樱樱见过一次的三皇子。
谢樱樱急忙矮身行礼:“妾身见过三殿下。”
百里琅华并不叫谢樱樱起身,只问:“这么晚了,谢六小姐为何进宫来?”
谢樱樱扬了扬手中空着的食盒,道:“太子殿下关心惠贵妃娘娘,遣妾身来送些精致的点心。”
“七弟也真是的,送东西何必要这么晚呢。”
谢樱樱矮着身子,不敢看百里琅华,更加不敢辩解什么,只盼望常青快些回来。
“这几日王谢两家交恶,谢六小姐可知道是什么原因?”男子声音实在太过平淡,谢樱樱却隐隐能感受到那被平淡压制之下的惊涛骇浪。
她必须要仔细考虑自己所说的话,否则不但会对局势有害,更是容易当下丧命,她声音平静如斯:“妾身想,大概是上次王家三郎留宿谢家,谢家送的汤里面有毒,后来又把樱樱送入了东阳宫中的缘故吧?”
谢樱樱只说那汤里有毒,却不说谢家要毒害王元昭,颇带了些为谢家辩白的感觉,而王元昭不欲把谢樱樱牵扯进来,与百里琅华叙述之时也未提谢樱樱曾经警告于他,是故今日百里琅华有些不能确定谢樱樱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谢六小姐且起来吧,不知谢六小姐觉得谢家会不会投入七弟门下呢?”他这话问得实在太过赤露,还带了谢樱樱不应该知道的隐秘。
谢樱樱一愣之后立刻跪了下去,声音颤抖:“妾身一介妇人,实在不知当中缘由,殿下请不要与妾身开此等玩笑。”
这样的反应是一个妇人本应该有的反应,可是这个反应实在太过完美,太过精准,反而让百里琅华怀疑了,他蹲下身,一只手搭在了谢樱樱的颈上,只要他稍稍使力便能震断谢樱樱的颈骨。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谢樱樱的命就这样被一个人握在手中,生死只在那人一念之间。
“谢氏樱樱,这么晚你来广湘宫送糕点,你说我会相信么?”
谢樱樱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她身上的颤抖传到了百里琅华的手心。
“妾身确实不是来送糕点的,只是太子殿下时常让常青大人带妾身来广湘宫,妾身每日都只是在一间屋子里等常青大人,根本见不到惠贵妃。”谢樱樱这一番话倒是也没有什么漏洞,只影射百里乐正让常青来传递消息,谢樱樱不过是一个幌子。
只是她颈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留着你是一个祸害。”他话音一落,杀气暴增,谢樱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呵,常青回来的倒是及时。”
颈上的手已经移开,谢樱樱却是不敢动,直至常青出声询问她才敢抬头,此时已是不见了百里琅华的身影。
常青见她跪在地上,又脸色煞白,心知适才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谢樱樱却什么也不说,只健步如飞地往回走,到了东阳宫内院竟然脱力地摔坐到了地上。
玉蝉春菱正好在院中,见状都是一惊,便想上前扶她,她却摇手拒绝。
“且让我坐一会儿,刚才险些被人给扭断了脖子,吓死我了!”
两人面面相觑,却不是是谁要杀谢樱樱,常青已经从百里乐正处回来,见谢樱樱坐在地上颇有些轻视:“胆子这么小怎么配当殿下的随从,还不快起来去见殿下。”
谢樱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怒瞪了常青一眼,决定一会儿定要好好告常青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