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她,我没想到那个脸部模糊的女人就是她。我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个迷宫,我父亲顾帆远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她怎么会在一个有微风吹拂窗帘的夜晚来到我家,和顾帆远一起进入他的房间?
我正在诧异,只见那女孩子把门关上了,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顾帆远,那样子痴迷极了。
顾帆远有些慌乱,他轻轻地说:“你怎么啦?不舒服?”
女孩子突然扑到顾帆远的面前,双手勾搂住了顾帆远的脖子。她迅速地在顾帆远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说:“顾老师,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舒服,无比的舒服。”
顾帆远的脸红了,他推开了她:“别这样,别这样。让人看见多不好。”
女孩子站在那里,执拗地说:“我不怕。”
顾帆远说,“傻姑娘,你不怕我怕呀。”
女孩子咯咯地笑了,她说:“顾老师,你的脸好红,没想到你脸红的样子这么可爱。”
顾帆远坐在了钢琴旁边,他的手指拨弄了一下琴键,钢琴发出了悦耳的声音。钢琴声还没落下去,顾帆远就对女孩子说:“来吧,别闹了,开始吧。”
“哎——”女孩子淘气地答应了一声,就靠着顾帆远坐了下来。
顾帆远就开始教这个女孩子弹钢琴。
我傻傻地想:顾帆远有没有教过我母亲宋汀兰弹钢琴?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我母亲宋汀兰,宋汀兰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童年的我。孩子用迷茫的目光看着显得亲密的顾帆远和那个女孩子,宋汀兰的脸色很难看,像下了一层霜。顾帆远好像宋汀兰不存在似的,手把手教着女孩子弹琴,女孩子却用眼角的余光不停地瞟着胸脯一起一伏的美丽少妇宋汀兰。
宋汀兰走到顾帆远面前,把孩子放在了顾帆远的怀里,转身就走了。孩子在这个时候哇啦哇啦地哭了起来,他哭的样子十分难看,像一只哇哇直叫的青蛙。顾帆远抱着孩子,对走下楼去的宋汀兰说:“你这个女人怎么搞的,疯了,真是疯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女孩子抱过了孩子,她亲了一下孩子的脸蛋,甜甜地说:“光光不哭,光光不哭,明天我给你买糖吃。”女孩子还对着孩子扮鬼脸。孩子不哭了,他真的不哭了,他含着泪笑了,他伸出小手,要去摸女孩子的头发。女孩子乐了,她对顾帆远说:“顾老师,你儿子和你一样可爱。”
顾帆远无奈地说:“孩子可爱,孩子他妈不可理喻呀!唉!”
“顾老师,你别叹气。”女孩子边说着话,边把自己的头发凑到了孩子的面前让他摸。孩子笑出了声,他尽情地摸着女孩子的头发。突然,他的小手有力地抓住了女孩子的头发,使劲地扯了起来,他扯得十分带劲,还嘎嘎地笑出了声。接着,孩子的手在女孩子脸上狠狠地抓了起来,女孩子没有想到孩子的手指甲那么的锋利,竟然在她的脸上抓出了血。女孩子没想到孩子会出手抓她,她尖叫了起来,孩子也许扯痛她了,她在尖叫的时候,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顾帆远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呆了。
他待了那么一会儿,马上弄开了孩子的手,把孩子从女孩子的身上接过来。他在孩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心这样狠!像你妈一样心狠!”孩子挨打后又大哭起来。
女孩子抹了抹眼睛,她的声音里带着哭音:“顾老师,别打光光,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他的手也不知轻重。”
顾帆远抱着孩子走出了房间,他大声叫道:“妈——”
“哎,怎么啦——”顾玉莲咚咚地上了楼。
她一看到大哭不止的孩子,就抱了过去,她抚摸着孩子的脸心痛地说:“晨光不哭,晨光不哭,哎呦,我的小祖宗的声音都哭哑了。”她抱着孩子,边哄着边下了楼。
顾帆远回到了房里,他顺手关上了房门。
他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关切地问:“疼吗?”
女孩子依偎在他胸前,柔声说:“顾老师,我不痛。”
我觉得很冷,真的很冷,我又陷入了黑暗。那场景消失了,我在黑暗中挣扎着,我渴望光明,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光明是那么宝贵。没有经历过黑暗的人,哪知道光明的宝贵?
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了乌云翻滚的天,雨小了,但雨水还在飘落,我浑身湿漉漉地躺在窗下的草地上。天蒙蒙亮了,我可以看到一个人站在我身边俯视着我。
从他脖子以下的部位看,他真的像是我在河边梧桐树下见到的和我母亲宋汀兰在一起的男人。我看清了他的脸,这人面容有些憔悴,有些浮肿,浑身如同落汤鸡一样,他就是馄饨店的小老板王胡子。
我心里觉得奇怪极了,他怎么会在我面前站立着?
他弯下了腰,伸出手拉起了我,他的手异常有力,我感觉到了他心脏有力的搏动。他的声音充满了水意,湿漉漉的水意:“你怎么会在这里睡觉?下了一个晚上的暴雨呢。”
我迷茫地看着他。
我自己都在纳闷,我醒来怎么会躺在这湿漉漉的草地上?
我反问他道:“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他苦笑了一下,我可以看出他的眼中有种莫测的神色,我想起了他在清晨挥舞着一把沉重的刀剁骨头的情景。可他的馄饨店被一把大火烧了,他的老婆范梅妹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大火怎么没有把他也烧伤呢?
他对我说:“你回家去吧。”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回不回家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又说:“回家后让你奶奶给你弄碗姜汤喝,否则容易感冒的,看你的嘴唇都发白了。”
我又点了点头。
他走了。他往馄饨店走去。他穿过积水很深的街道时,我看到了他的脚步溅起的水花。我想,他馄饨店外面的那个下水道的盖子的缝隙一定在往外面冒着水,一定有什么东西把下水道给阻塞了,为什么没有人管呢?那些成天叫着为人民排忧解难的人到哪里去了?
我想起了那张血钞票。
我抬头望了望二楼的窗户,那窗户门是紧闭的,玻璃上有许多凝固了的水珠,就是没有一张血钞票。
我觉得很冷。
不知王胡子是否也很冷。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张模糊的血脸,现在,我隐隐约约地知道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她是谁?她现在又会在哪里?还有那吊在树上的女孩,她一直没有出现在我的梦中,也没有出现在我进入的黑暗之中,她只是在一个一个晚上用笑声引诱着我,强迫着我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她究竟是谁?她和我父母亲的死有什么关系?难道她真的是这条街上传说的那个女鬼?时间过去那么多年了,她为什么还要出现?
肖爱红在天亮之后合上了那本日记本。他有些疲倦,他的眼皮耷拉着。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任务,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吐出一口气后,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的手在桌面上摸了一下,他没有摸到什么。桌面光溜溜的有点凉,像一块冰。他在摸那把手术刀。他的手术刀到哪里去了?他恍然若失。那是他心爱的手术刀,多年来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他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一夜之中苍老了。
他默默地走到了窗前,用手拨开了窗帘。窗帘露出了一条缝,光亮透进来,他的眼睛一下子很难适应光亮。他揉了揉眼睛,才往外面看去。他看到那顾家的楼下,顾晨光和王胡子在说着什么。肖爱红自言自语:“每天早上,都有人醒来,都有人死去。”
他重新把窗帘拉了起来。
他回到了书桌旁,蓝色的灯光下,那个日记本沉默着。
他用颤抖的手翻开了扉页。
他看到了那张血钞票。
他还看到了扉页上的那行字:“我的血和你的血永远交融在一起。”
他的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气。
这股寒气似乎要把他全身冰冻,他僵硬地站在那里。他想着妻子胡青云的刻骨铭心的初恋,他现在彻底地明白了。胡青云心中最爱的人是他,她心底最完美的人也是他。她把她的初吻还有一切都奉献给了那个人。那个人在胡青云的日记本中没有出现名字,除了称呼“他”就是“亲爱的”,要是不看这个日记本,他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还是胡青云的唯一。可怕的是她在这十多年里一直称呼他肖爱红“亲爱的”,或许她把他当成了日记本里记录的那个人的替身。肖爱红想,胡青云亲吻自己,和自己做爱的时候,都喜欢紧闭着眼睛,她不睁开眼睛凝视自己,也许和那个人有关。她闭上眼睛就把他肖爱红当成了那个男人,那个她心仪的男人。
肖爱红合上了日记本。
连同那张血钞票一起合上了。
是谁用了障眼法,昨天晚上把血钞票给遮隐住了?
他想把这个日记本连同那张血钞票一起烧掉,但他很快就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把日记本放回胡青云的那个书房的抽屉里。
他要锁上那个抽屉,再也不打开它,让它永远不见天日,让胡青云的初恋埋葬在那个抽屉里,永远不见天日。
他知道日记本里的“他”是谁。
他是个聪明人,他一看见就全明白了。
那场煤气中毒事件和眼下馄饨店的大火究竟有没有什么内在的联系?王胡子还是不是杀人的凶手?他肖爱红要重新推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