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复杂的心情,我离开了部队,庆幸在报社一位值得一辈子感激的前辈不懈的帮助下进了驻地的报社。正式上班后,我打电话告诉李西闽。电话中他叮嘱我好好干,只是别忘了文学。我虽然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内心知道,我要暂离文学一段时间了。后来,桂林作家光盘对我说,我进报社后不久李西闽曾打电话给他,让他照顾我。听光盘大哥说完,当时我心头一酸,什么也没说。
不久,我听说已调进广空创作室的李西闽自主转业去了上海。知道后,我没问他原因,后来隐隐约约知道他是为了爱情去的。
一天,光盘对我说李西闽和他的夫人要来桂林,约我晚上一起去机场接他们。
当时,光盘和李西闽好像还没有见过面,在机场,光盘大哥让我盯着出来的人,别错过李西闽。我内心说,怎么会认错李西闽呢,他可是我的兄弟呀!那天,李西闽和他夫人出来得比较晚,见他远远走过来的一刹那,我真的有些认不出。几年不见,他的头发竟然白了许多,看上去老了很多,远不是当年开笔会时的模样。回市区的车上,坐在前排的李西闽和光盘不时讨论写作上的技巧。暂离文学后,我关注文学少了,所以一直没发言,只是在后面默默看着他头上的白发,心头涌起一股酸楚。
那晚,趁着夜色,我们直接开车去了阳朔。安排李西闽和他夫人在西街住下时,记得李西闽说还要一张桌子,说要抽空写东西。后来,我想,难怪这么多年来他能写出这么多东西,除了他的天才,实际上也离不开他的勤奋。
晚饭是在漓江边吃的啤酒鱼,光盘喊来阳朔作家伍维平等人作陪。几年不见,李西闽的酒量少了,不敢像以前那样疯狂地喝了,我因为第二天有事也不敢多喝。时隔多年在桂林的见面,虽然没笔会时的狂欢,但兄弟们的情谊却越发厚重了。
后来,桂林承办全国书市,李西闽又来了桂林。书市期间,当时我在做记者有许多采访任务,没时间多陪他。他主动介绍了许多作家和出版社的朋友给我。一次,他和我去见《女友》的原总编花青。在房间里,他向我和花青讲述了一件他童年经历的灵异事情。当时,听他说着说着,我和花青都情不自禁地毛骨悚然起来,最后齐声不让他再讲下去。那次之后,我坚信他会在恐怖小说上取得成就。后来,他的博客上果然冠以了“恐怖大王”。去年,我在桂林的刀锋书店买书时,看到《收获》上选载了他的长篇小说《腥》。辛苦在文学创作道路上耕耘多年的李西闽,终于要迎来收获的季节了,我心里为他高兴的同时,也加剧了自己回归文学道路的焦灼。
去年年底,我去江南旅游,最后一站是上海。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从周庄去上海的路上才打电话给他。电话中,在海南的他责怪我不早点给告诉他,那样他就可以推迟去海南的日子,在上海等我。后来,他听说上海还有好朋友接待我,他才放心。今年年初,我在好兄弟的帮助下做了副刊编辑后打电话给他,说了自己在创作上的一些想法,他听了特别高兴,还说他正在办军事文学系列书,让我写一篇小说给他。我说,这一年我只是尝试找回创作的感觉,不好的小说我不会给他的。他听了挺高兴。
之后,我们几次深夜在QQ上聊过天。聊天中,他多次说上海的楼太高没地气,他不喜欢在上海创作。我请他有空来山清水秀的桂林创作,并且答应帮他在漓江边找一个卫生条件好的房间。在网上,他说一定会抽空来桂林。我早早做好了准备,他却一直没来。前不久,我去厦门休假,李西闽听说后,说他也去厦门参加一个朋友的作品研讨会。他在厦门有许多哥们,他去厦门,我就可以吃喝不愁了。我怂恿他一定要去厦门,兄弟两人到厦门好好喝酒。我临飞厦门的前一天,他遗憾地告诉我,因为手头一些事,他去不了厦门了。我知道他一定是遇上了不开心的事,否则,他不会改变约定的。后来在他的QQ空间里,我果然看到他一些不开心的留言。虽然他没去厦门,但他还特意打电话给厦门的朋友,托他们照顾好我。我抵达厦门的第二天,他不放心再次打电话给我。
知道李西闽困在震区的消息后,我一夜没睡好,天快亮时在博客转载很多关于震区的文章和图片。看着那些文章和图片,想象着我的西闽兄弟困在震区生死未卜的情景,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中午十二点多时,好友告诉我,天涯有人发帖了,说我的兄弟李西闽被救出来了。电话中,好友叮嘱我不要哭。放下电话,上网看到帖子的一刹那,我的泪水还是溢出了眼眶。
我为之牵挂流泪的西闽兄弟只是目前困在震区的众多人中的一个,像我这样为兄弟、亲人牵肠挂肚、夜不能眠的人又有多少呢?
对不起那条救我的小狗
——一位地震救人者的内疚
易延端
小黄死了!救过我的小黄死了!
就在5月21日的上午,它被人用棍子打死了!
之所以要打死它,是因为大灾之后要防大疫,有人怀疑它吃了带疾病的东西,甚至扒吃了遇难村民的遗体,会传播疫情,伤害更多无辜。
——其实,村民的担心已属多余。这个拥有无数山庄,曾经令外地人十分向往的避暑胜地,地震后已名存实亡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到这儿旅游,更不可能到这儿生活,疫情不再对山村构成威胁。
那个村名叫九峰村,是个风景区,距四川省著名风景区银厂沟两公里,离“5.12”汶川特大地震震中三十一公里。特大地震,把这个旅游胜地给彻底摧毁了。
那条小狗的名字我不知道,长着一身称不上漂亮的黄毛,因此我叫它小黄。
看到小黄,是5月15日凌晨两点过。那时,我正和成都志愿者席盛伟赶赴鑫海山庄营救来自上海的恐怖小说作家李西闽。我们锤敲手刨近六个小时未果,带着一身疲惫和焦急在山庄旁路边的一个小木棚子里住宿。小黄的主人花两千多万元建的山庄塌了,主人下落不明,它却被一根手指粗的麻绳拴在一棵桃树上,继续履行着守家看院和看护桃树的职责。桃树和棚子靠在一起,小黄就睡在我的床底下。
为防意外,我们还在棚子边生了一堆火。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就在我睡下后不久,三条饿狗张着血口冲进棚内,想用我和小席填充它们的肚子!
“老易,快醒……醒……狗……狗……来吃你了!”眯眯盹盹的小席吓坏了,语无伦次地叫吼着。
“可我……我……动……动弹……不……不了啊!”
我好想像在部队当兵时搞紧急集合,一翻身就起来啊!可就是动弹不了!太疲劳了!太想睡了!地震发生后,我一直在重灾区四川什邡的蓥华镇、洛水镇、人民医院等现场采访,13日值班至次日上午六点过,只在路边眯了十五分钟眼,便十万火急地赶往李西闽被埋的地方,并从龙门山镇快速徒步近六小时到达十二公里处的鑫海山庄。
“汪!汪!汪!”
就在这时,我听见狗吠声,声音非常大。小黄在拼命地吼叫着,拼命驱赶那三条扑向我的野狗。它真勇敢,至今我都不相信那是它的声音。
“我打死你们!”清醒过来的小席,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朝来势汹汹的野狗挥舞起来。
人狗拼命,都是为了生存,那场景,太可怕了!
经过一番人狗大搏,野狗终于跑了。我和小席总算松了一口气。
五级左右的强烈余震每隔二三十分钟就来一次,山上的巨石在余震中不时滚落下来,山谷惊鸣,我和小席睡意全无。我们又从山庄废墟上捡来一些木片,让火燃得更旺些,给自己壮胆,也让野狗们惧怕。
可是,我们太天真了。没过半个小时,饥肠辘辘的野狗们再次发起冲锋,饿虎扑食般冲向我们。
“不好!快撤!”赶走那帮野狗后,我叫小席赶快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
我和小席赶忙往山坡下走。后来钻进了一个临时帐篷。第二天早晨醒来,我见旁边的人睡着不动,喊了几声也不应。那是一位姓模的老太太的大儿子,他死于地震中,村里活着的小孩子和年轻人都朝往山外逃命去了,没有人帮忙处理他的后事。我和小席便和几个老年人帮她把儿子埋藏了。
天亮后不久,守候在公路边上的我斗胆拦下正往外山急走的成都空军副司令员林杰,并向他的随行军官报告了西闽的险情,请他们一定要想办法营救西闽。那位军官告诉我,他们在执行重要任务,不能停留,并说四千多人的大部队很快就要到了。
九点左右,一支空军部队从山外走进来,我立即拦下他们,说明了情况和林将军的指示,请他们务必要救救战友李西闽。这支来自四川夹江县的空军某部学兵四队的官兵答应了。
此前,我和小席已找来了钢钎、铁锤等营救工具。而在此前的此前,曾有一支部队到山庄去过,因实在太危险,加之没有专用工具,为安全考虑,部队决定暂时放弃营救他,待条件成熟时再来扒他出去。还有当地的几个农民,我给他们十万元都不愿意营救,他们说得也有道理:“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们已经躲过这场劫难了,我们要好好珍惜生命,给再多的钱有什么意义?”
四五级余震不断,对面山上的飞石直滚,山谷鸣响,但部队官兵全然不顾,经过几个多小时奋战,被埋七十多小时的李西闽终于结束了他今生最恐怖的日子,从废墟中救了出来。
当李西闽被空运到武警成都医院时,他的夫人和弟弟接到我托人捎出来的口信后,正好赶到成都,很快见到了李西闽,并开始照料他。
和部队官兵一起把李西闽救出后,小席又立即去把济南军区的部队带到一个断桥的河对岸,使那里的五十多名村民获救。
我是15日晚上十过才步行到龙门山镇的,用了五个半小时,双脚叫底全是血泡,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
6月8日,李西闽在中央电视台端午节特别节目《铭记》中说,他要感恩,感恩那些营救他的人。而我,也要感恩,感恩小黄,要不是它拼命相救,也许我已被那几条狗用来充饥了。
小黄死了!我伤心!我流泪!我内疚!
——尽管,因怕带出疫情,伤害更多无辜,我才没有把它抱出山来;尽管,我当时忙于和官兵们一道抬李西闽到两公里外的临时飞机场;尽管,正在清理鑫海山庄废墟的一位王姓小伙子告诉我,这是大灾之后防大疫的需要,浪流狗都要被捕杀深埋。
6月3日,我再次来到鑫海山庄废墟上,听说小黄被打死时,非常沮丧。它的主人至今下落不明,这条小生命,死里逃生,成为孤儿,还救了我们。
我好后悔啊!第二天救完人后应该抱走它,可我只是解开拴它的绳子,叫它赶快逃命……
小黄,真对不起你,请原谅我吧!
和李西闽通话
阎欣宁
晚上,与从四川大地震中死里逃生的作家李西闽通了十几分钟的电话,我的心情难以平静。前天就接到李西闽的短信,说是已经从成都出院,回到上海家中。
想到李西闽这次遭遇了生死劫难,前些天看他博客与朋友讲述他这次地震经历的文章,点击率在八十万之上,可想而知,他这次回到上海,得有多少亲友瞩目于他,我实在不忍心打扰他。
十几年前,西闽还在空军驻广东某部服役,他是闽西人,常回福建,凡来厦门,常去《厦门文学》编辑部找我。后来消息就断了,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成了有名的“恐怖大王”,写些《血钞票》一类的惊悚小说,在全国独树一帜。后来我们恢复了联系,知道他早脱下军装,在上海定居。
去年,他通过博客找我,说要办军事文学大型系列书,问我要稿。我寄了一个中篇去,说是不错,问还有没有;我再寄一部中篇去,又说不错,问还有没有;如此,我已经陆续寄去了三部中篇。春节后,西闽终于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办的刊物就叫《集结号》,四月创刊号将问世,并嘱我给他写一篇“贺词”类的东西,我便随手写下一篇《让我们在此闻号集结》发了过去;随后,又没了消息。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忽然一日,我在止止壶天和大阿宝的博客中陆续看到李西闽被埋在四川废墟中的消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他跑到四川去干什么?可我心里还是相信,这不会有假,因为我知道西闽喜欢到处跑,躲到某处写小说。后来我果然得知,他的一个朋友的朋友在彭州新开了一家山庄,他躲到那去写小说了……关于李西闽从大地震中脱险的消息,《文学报》和《文艺报》都曾报道过。
电话中,我问了西闽的情况,他说身上被划的伤口正在痊愈,但左臂还有些麻木,不过,在成都武警总院治疗时医生检查过,说不会留下后遗症……谈起他在彭州被埋76小时的经历,西闽的口吻很平静,不像是踩着鬼门关刚走过一遭回来的人。可是,他已经超过了“黄金救援时间”,没吃没喝,是怎么熬过来的?
文学中人,谁也不会对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陌生,作家对生命的理解可能更深刻一些。西闽说,整幢楼塌了,陷入河中,唯独他那单元还悬挂在河岸上,只能感叹命运了!天不灭曹!西闽说他会把这些经历和感受好好写成一本书,这样的经历写出来的书,会令人感到真正惊悚的。我们期待着……
西闽在电话中提到,即将出版的《集结号》创刊号很快会出来,他刚提到“稿费”几个字,我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毫不迟疑地说:“捐出去,你替我捐出去!”大难不死的李西闽回到家中,已经分别联系了《集结号》创刊号的几位作者,相约把各自编书的报酬和稿费捐出去……这就是李西闽!
西闽最后说,他埋在废墟中没掉泪,后来看到他博客上那么多朋友的留言,关注他的安危,他落泪了!我忽然喉头哽咽,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
“向死而生”的生命叙述
梁海
命运本身总是充满了悬念,令人难以琢磨。悬疑、恐怖小说作家李西闽在构想了无数虚拟的恐怖之后,本人却亲历了76小时最真实的恐怖——在5·12那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中,李西闽被深埋废墟,与数十万灾民一道在绝望中历经穿越死亡隧道的煎熬。手脚无法动弹、血流如注、希望与绝望轮番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每一根神经,这就是李西闽所挨过的76个小时。读过《幸存者》,我的心灵被彻底震撼了。那种在死亡体验中对生命价值的理解,在命运搏斗中焕发出的生命力量,直面死亡而感悟到的生命的普遍性意义,那些细节和情境,都使我感受到李西闽在鲜血、尸体、瓦砾所构筑的废墟中表现出的最为美丽和悲壮的生命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