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蘅当即恍然,看了一眼苏辛,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云岚惊怔在当地,蓦地想到了师祖辈上流传下来的至言——“武学之至境,皭皭然与神人居焉,复我本初,清环往复,生者入化,死者得生,暝者复明,老者返童,清心永驻,则红颜长存。”再联想到苏辛刚刚所言,莫不是她家相公属意要与她天长地久?
初时闻听彼言,云岚也与一众武林人士一般不肯轻信,即便那传说中的武学至境当真存在,也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想望的。只怕往来古今,臻此至境者尚无一人。
传说便是传说,相信传说是需要勇气的……原本不傻的云岚却忽然萌发了这种勇气。这便是情绪大起大落的妙处,苏辛如是认为。
那羽漠笙也愣在当地,还未待反应,却蓦地觉得耳边风声一震,一道深碧色俏影倏忽已至眼前。
羽漠笙一呆,待看清来人,心中一喜,满堆起笑道:“又起晚了不是?刚错过一场好……。”
“啪”!
羽漠笙话未说完便愣怔在当地,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满眼含泪的胡霜。
胡霜的手未及收回,心里如手上一般火辣辣的疼,眼中的泪不觉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云岚也愣在当地,却未上前。
而那黄袍老僧,已在众人怔愣中拂袖远去。远处,一方高亭上,一人负手而立,微皱起眉。
“你说过对我与她无二,便是这般的无二?”
羽漠笙倒也聪明,虽不知胡霜为何会误会得这般深,却也能转瞬明了他这一巴掌是为何而挨。
“霜儿莫误会……。”
“你还想狡辩?当初便是信了你这张利嘴,才有今日之心伤,若是你当初便说个明了,我胡霜难道还死缠着你不成?作甚到了现在才让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不过是个自己贴上来的笑话!你既然那般爱她,想跟她地久天长,又何必跟我说什么‘海枯石烂’?想等我死了,你便再与她返老还童,一世一世地过个没完?你当我胡霜是什么!”
胡霜越说哭得越厉害,一张小脸儿成了个花猫儿,羽漠笙一时无措,也不及静心琢磨出个前因后果,急急道:“不是如此,我从未这么想过。”
一直无言的云岚顿时一呆,举目望向他,不知他为何这么急迫地否认,明明就是他让人请了自己来,还就是避着胡霜的,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虽算不上正人君子,却从来好在敢作敢当,只要是他的决定,就从不会懦弱退避,做了就是做了,有什么好抵赖的?
云岚不去想这根本不是他的主意,只道他后悔了,禁不得胡霜的眼泪。她知他向来觉得当初对不起自己,所以在多了胡霜后便对自己百般迁就忍让。莫不是他本是要弥补自己,却在见了胡霜伤心落泪的这一刻便突然慌了,他更在意的是胡霜吧,只是他自己从未分清过?
云岚凄然一笑,轻道:“罢了,你说误会便是误会吧,或许当初我们相遇,只是太过年轻……。”说罢转身,裙裾微飏。
羽漠笙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里从未如此时慌乱过,平日的聪明早已不知跑到了何处,虽隐隐觉得自己被黑了,却是无法理清思绪,也无暇去分析相交数年的好哥们儿怎么就娶了媳妇儿忘了他,帮着他那败家娘子无缘无故地坑他!
羽漠笙上前扯住云岚衣袖,脸已黑了大半,“你莫要再跟着添乱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别让小人得了逞。”
胡霜心里一沉,只觉千斤压顶,“你说,我是小人?”
羽漠笙紧按向腰间弯刀,转身对胡霜道:“不是说你。咱们仨被算计了,还是先回去再细细说清楚为上。”说着便拉起云岚,又欲去拽胡霜,却被胡霜避过,云岚也像尊石像般定住不动,二人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给他面子,惹得羽漠笙心里更加不快,索性放了二人,直直看向苏辛。
苏辛觉得自己只是个带人入梦的导路者,这“梦”究竟怎么个做法儿,可不是她能说了算的。“羽老弟瞧我作甚?这齐人之福可是要代价的。”
晋蘅看出羽漠笙神色不善,挡在苏辛身前,“她不是故意的。”
苏辛抬头看了眼他,再瞧向脸色极为阴郁的羽漠笙,又看看“玲珑刀”羽大公子手中紧攥的漂漂弯刀,本能的一哆嗦,躲在了晋蘅背后,小手儿拽上晋蘅的袖子,打死也不松手。
云岚虽已隐隐猜出些什么,但现在已不是误会与否的问题,他三人已陷入了一个从来就存在却从来被故意遗忘的问题中,如今遮羞的面纱已经掀开,要想再恢复原样却是不可能的了。
云岚依旧是轻轻转身,这次没给羽漠笙抓住她的机会,一腾身,便已纵身远去。胡霜见此也是毅然转身,运功奔向相反的方向。
羽漠笙一人立在当地,第一次觉得人生不易。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怎的好端端的便陷于此番境地。莫非这便是人常说的“飞来横祸”?
他斜眼看了眼晋蘅,晋蘅一滞,微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终是沉默。
羽漠笙抬腿便走,径自朝晋蘅书房而去,“我给我家娘子买的珠钗还在书房,取后便告辞。”
晋蘅看着他大步而去的背影,皱眉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向弟妹们解释清楚,若不能让她二人回心转意,我甘断双手。”
羽漠笙脚步一顿,行得越发快了起来。
苏辛听到此言心里一震,眼睛不觉就一酸,待抹干了眼泪才道:“谁要你逞英雄?他要报仇就找我好了,你断什么双手?”
晋蘅回头看了她一眼,甩开她扒在他衣袖上的双手,“你这次太过分了!”
苏辛不服,“怎么过分了?不过就是个玩笑,是他们禁不起罢了!”
晋蘅未再理她,直接朝自己正院寝房行去。
原来苏辛借了那美髯侍卫,强令其剃了头发,扮作个僧人,又将他须眉尽皆着人用柳絮棉给一条条地贴好,即便近处看去,也甚是逼真自然。一番改扮后,赫然便是位精进高僧。兼且那侍卫体格魁梧,武功高强,实在是当此“重任”的不二人选。苏辛对晋蘅的眼光很是满意。
尽管那美髯侍卫觉得她就是在拿他当个戏子耍……而那晋蘅,无疑便是罪大恶极的帮凶。
说起那柳絮棉,倒是个奢侈的好物。其质极轻,以之絮被,轻而保暖,然不易种植,年产量甚少,价值不菲,非王侯将相以上是用不起的。即便是王侯将相之家,也只是些紧要的主子才用得上。
苏辛是偶然从小翠那里听说的,据说是晋蘅因墨莲腿寒着人正在置备锦褥。这柳絮棉极细极软,风一吹便即如柳絮飘散,甚至比柳絮更加不着痕迹。苏辛心里当时且惊且喜且恼,恼的是晋蘅竟从未跟她提过,喜的是这好东西倒是正合她意,若是从远处看去,绝难发现破绽。
于是她气势汹汹地找了晋蘅,只说先挪用一下,反正现在也还热着,不急絮被。谁料那侍卫的长髯实在太过浓密,此一挪用,竟足足用罄了恒王府中两年的份额。因这柳絮棉太过少产,王府贵族也是按等阶分得,如今两年的量竟被苏辛一句话给“吹”没了,看来羽漠笙有一个想法还是很对的——“败家娘子”!
却说那美髯侍卫,却不比这王府中一般的侍卫,倒是有些来历的。
想当年,晋蘅还在江湖游历,途经一处山岗,正见着一长髯浓眉的壮汉被十几人围攻。围攻之人皆黑衣蒙面,手持短兵,武功路数颇为诡异,不似中原之人。
晋蘅知道如此架势定不是寻常狠斗,里面肯定有大过节。既是江湖寻仇,本就难分清孰是孰非,外人更是不好插手,晋蘅本打算绕过,却见那长髯汉子怒目轩眉,脸上一副慷慨之色,倒是很让人心生敬意。再细细瞧去,那汉子已身被数创,竟还是昂然未露怯色,眼中有丝轻蔑之色,环顾着围攻众人。但听他开口道:“什么时候神兵门也和五毒门为伍了?竟暗暗下毒加害再派人围攻老子?算什么英雄?!”
众黑衣人不答,只是手上功夫愈狠,不一时,长髯客便又多了好几道伤口,渐渐落了下风,摇摇摆摆,似是眩晕不支。
晋蘅年轻气盛,听此言,只觉众黑衣人颇不光明磊落,定是邪门外派无疑,而那长髯客浑身浩然之气,定非大奸大恶之徒,一时慷慨满怀,便提剑杀入阵中。
晋蘅手臂上挨了两刀,腿上被戳了一剑,但终是合二人之力,击退了众黑衣人。长髯客晕厥前的一句话是:“大恩必报,姜怀从此随侍小兄弟身侧,甘当护卫。”
那美髯侍卫,便是曾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嫉恶如仇的大侠——“美髯客”姜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