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字一沉默了片刻,星辰般的眸子中的亮色就这么暗了下去。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沈括一阵的懊恼,不等他说一句对不起,外面就跑进一个仆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沈捕头,我家老爷来了。”说着一个五短身材,面色憔悴的男人走了进来,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应该就是郭全。
“郭员外。”沈括站起身来,旁边的李字一也这么随着起来了,一双眼睛怔怔的盯着郭全看。
郭全因为新夫人的去世受了很大的打击,李字一这么明显的目光他好像没有注意到,他颤抖着双手,嘴唇微微的抖动,他说:“还望沈捕头可以尽快抓到真凶,可以给夫人一个交代。”
“那是自然。”沈括回答,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他升起了一种怅然所失,昨天他还是看着新夫人进的郭府门口,今天确实来看命案的,人世间的这些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戏剧化,这么难以捉摸,“郭员外,虽然现在可能不是时候,但是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可以么。”见郭全没有异议,他继续说下去,“昨天是新婚之夜,郭员外您怎么没有在新房。”
郭全沉默了一下,叹息了一声:“夫人说这是他们家乡的规矩,新婚第一天夫妻不能同房,不然不吉利。”说着便泪流满面,“如果我昨天在的话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沈括没有继续问下去,有一种不知名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思绪一下子乱了起来。
“扶你家老爷去休息吧,我们再在这里查看一会。”清澈冷傲的声调从后面传来,沈括转过头去看到李字一轻声的对仆役说,他有些懊恼这时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忘了自己的职责。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字一看,末了重重的一声叹息。
“怎么了?”李字一侧过头看着沈括,挑眉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我正常的谈按顺序。”沈括随意的说,看到李字一的脸因为窘迫涨得通红,从心里涌上了一种舒畅,他轻松的笑了笑,“有什么看法。”沈括很自然的问出这个问题,似乎两个人是合作多年的搭档。
李字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话,半晌的停留之后顿了一下,说道:“今天先回去吧。要变天了。”忽然一个落地雷劈到地上,原本晴朗的天气瞬间阴了下来,沈括看向李字一,怎么看都觉得他身上闪出诡异的光芒。
“我说要变天的。”李字一笑了,眼中闪过诡异的俏皮。
天果真变了,而且变得很快。
但是两个人最终还是在下雨之前回到了县衙,刚刚有了屋檐的遮蔽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沈括舒了口气:“幸好走得快啊。”他笑着望向李字一,李字一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似乎他不到地方就一定不会下雨一样的笃定。沈括摇了摇头,反问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没有什么人可以阻碍天气啊。
“你们回来了。”卢县官手里拿着蜡烛走了过来,如豆的光芒因为风的原因一跳一跳的影在他的脸上,那张平时看起来中庸而平和的脸显得恐怖而阴森。
“老……卢县官。”沈括刚要出口的老狐狸在想到还有陌生人在时瞬间变成了正常的称呼。卢县官瞬间展现出一个欣慰的神情,让刚才的阴森恐怖的感觉一扫而空,刚才是错觉吧。沈括再次嘴角有点抽搐地感觉。
卢县官对着李字一温和的说:“李公子辛苦了,你身体还没有好,请先去休息休息吧。”说着略有严肃的压低声音对沈括说,“到书房来一下。”李字一也是明白事理的人知道他们二人有官府的事情要去谈,礼貌的回了房。
依旧是那天的书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括总觉得今天看来这房间带着阴森恐怖。卢县官并没有管沈括想些什么,顾自的用蜡烛点了灯,一下子屋内亮了起来,终于看到光明的沈括舒了口气,刚才阴森的感觉一扫而光,但是瞬间有很诧异的看着桌子上原本放着笔架的东西被另一样物品代替——一个笼子,确切说是一个装着一只鸽子的笼子。看到他那副活见鬼的模样,卢县官又是很开心的笑出声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养鸽子了?”沈括戳了戳那笼子,原本应该惊慌的鸽子竟然一动不动的瞧着他,一副的不屑神情,他盯着那鸽子滴溜溜乱转的琥珀色的眸子一种要陷进去的感觉。
卢县官没有回答,伸手把一酒坛塞入了沈括的手里,笑呵呵地说着:“喝酒喝酒。”
沈括见他不想回答耸了耸肩也不继续问下去,小小的喝了一口,在有案子的时候保持清醒是他的习惯,那口酒缓缓暖了身子,他不由的赞叹:“好酒,怎么今天不喝茶改喝酒了。”他看到卢县官也开了一坛酒不禁的问道,“我记得你可是滴酒不沾的。”
喝了酒的卢县官第一次露出了严肃而睿智的眼神,看的沈括一愣一愣的,卢县官没有管他的诧异,轻声问:“今天结果怎么样。”
沈括放下手中的酒坛,低沉下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梅夫人。”本来想将老狐狸一军,也让他尝尝想知道却没法知道的感受,但是卢县官却好像漠不关心一样,弄得沈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是怎么了?无论是自己还是卢县官都不在状态啊,自己办案忘记自己的职责,而卢县官更奇怪,平时没事就调侃自己的他现在却显得这么安静,沈括很想细细的问了,却发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他对于这只老狐狸几乎是一无所知,想着就是一阵的怅然,明明认识了这么久了。
“让你担心了。”卢县官的声音忽然出现让沈括回过神来,灯影下的卢县官看起来有些疲惫,声音也充满了倦意,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精明或者是人前的中庸,沈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么有问,只是低声的说了:“没关系。”
灯,瞬间一晃,沈括的心随着一紧,没有来由的一紧,似乎为了改变气氛般,他敲了敲那笼子,笑着问道:“谁送的鸽子。”
卢县官眯起了眼睛,说:“不是我的鸽子。”
“那是谁的?”
“李字一。”卢县官慢慢的说着这个名字好像有什么深意一般,说罢还定定的看着沈括的眼睛。
果真沈括听到这个名字一震,皱了皱眉:“那怎么在你这?”声音有着些许的慌乱。
卢县官沉默了一下,又从旁边拿过一块玉佩:“不仅仅是鸽子,还有这个,都是他的。”沈括不解的看着卢县官,又瞧了瞧他指的玉佩,瞳眸就是一收缩,梅夫人的图腾!沈括沉默了一下,低声问:“你是怀疑李字一?”
“难道我没有怀疑他的理由么?”卢县官肥硕的身子靠在椅子上,淡淡的问。
沈括心中说不出的堵得慌,他也想到李字一的嫌疑太大了,或者说李字一出现的时间太过于凑巧了。但是他从心底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不过他从一开始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沈括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底气不足,声音干瘪。
卢县官笑了,只是很慈爱的笑了,他站起身来,忽的把窗户打开,外面大雨滂沱,树枝被吹得索索的响着,一瞬间沈括又想起李字一说要变天时的表情,那么的笃定而让人恐惧……难道……
“沈括,我很高兴你可以去信任一个人。”卢县官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了不上,但是仍旧清晰,“无论谁的好。”卢县官转过身来,他身后风雨交加,好似随时都可以吞噬了他一样。沈括身体不由自主的上前了一步,抓住了他的袖子,这次终于换来的卢县官的吃惊,但是沈括却没有心情去调侃了,他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充斥,一直以来沈括都把卢县官当成长辈一样的信任和爱戴,虽然吵吵闹闹却依旧亲近,不想失去。
卢县官很快平静了下来,拍了拍沈括的手,安慰着他:“这种天气我总会想起当年认识你的时候……”
那一年,卢县官已经不记得是多久前了,他只记得自己还不是县官,还不是个胖子,而沈括还只是个孩子,还只是一个乞丐。
那一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或许比今天下的更大些。一个无家可归、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的小乞丐在平时就会受到欺负,这种时候总会显得格外的窘迫。可能只是因为那天他的善心大发,看着缩在一个角落完全没有办法抵挡大雨的沈括觉得有几分的可怜,就顺手给了几文钱。如果沈括只是这么单纯的说了一声谢谢,可能以后的故事都化为了虚无。
但是那是沈括,那个不服输,不愿意臣服于生命,有着自己的偏执和傲气的沈括。让卢县官不解的是沈括竟然哭了,他本以为沈括是因为得到了钱,不用饿肚子才高兴的哭了,但是一瞬间沈括就打破了这种猜想,那个小小而羸弱的人竟然捡起钱后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摇了摇头。
“你不要钱?”他记得当时他这么问。
沈括摇了摇头。
“那你要吃的么?”他问。
沈括又摇了摇头。
瞬间他不解了,这个小乞丐想要什么呢?又能要些什么呢?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给你干活,你给我吃的。”沈括仰视着他,眼睛中透露出坚定。
他笑了,摇了摇头,心想这孩子真是有意思。但是沈括却错意的认为他是不同意,有些落寞的低下了头,打算缩回原本漏雨漏的不行的算是窝的地方。
“你会做什么?”他笑着问。
那双落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什么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