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怎么如此的黑?我看不到一线光明。我的点点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它是睡着了,它没有死,它怎么会死呢?我抚摸着它的身体,仿佛抚摸着自己的皮肤。点点早已经和我融为一体。有多少个寂静的夜里,张文波不在家的时候,我会搂着它和我一起睡。它会用湿漉漉的嘴唇舔着我的脸,舔着我的乳房,舔着我的脚趾……我会在它的温柔中,感觉到快乐。快乐对我来说是多么的宝贵,又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点点是我的命!可有人把我的命夺去了!他们竟然杀死了点点!
它没有死,真的没有死,它只是睡着了。它会在某个时候醒来,用它湿漉漉的嘴唇舔我的一切,我会重新获得快乐……
点点比我的儿子还亲。我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远离我。他难道不是我十月怀胎生的?难道这一家人都给他灌输了不良的东西,让他仇恨他的亲生母亲?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儿子张小跳会把我当成敌人。他甚至在游戏里把我当成魔鬼,而他是个杀魔人!当我发现这个问题后,我怎么也不会让他玩电脑游戏了。这样,他心里是不是更加恨我了?这个家里的人让他练钢琴,我看他不喜欢钢琴,他弹钢琴的时候,眼睛里也充满了仇恨。
点点,你比儿子要好,可是他们却饶不了你,终于把你杀了。在此之前,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会如此残忍,可以对你这样一个弱小的生命下手,而且手段是这么的毒辣!你死了,他们都用冷漠的目光看着我们,好像我们是罪该万死!真是丧尽天良呀!点点,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点点,他们跑不了,只要被我查出来,我也会割断他们的喉管!
点点,看,你多乖呀,你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你睡得多甜呀!
你应该睁开眼睛,告诉我,是谁杀了你!
点点,我等着你醒来,等着你复活!对,你会复活的,你复活的那天,就是他们的末日!我等待着,我耐心地等待着,痛苦地等待着,一直等到你醒来,等到你睁开灵动的双眼!
点点,他们是要致我于死地的,没有想到先杀了你。是你替我挨了那一刀呀,可怜的点点!如果可以,我替你去死,我不愿意看到你替我去死。在这个坟墓一样的家里,你是唯一鲜活的、有人情味的生命,可是,你的生命却被扑灭了!
我诅咒这个家!诅咒这个家里的人!
点点,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我不知道以后还有谁会在这个家里听我说话!我是不是该和你一起死去?不,不!我不能这样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我要和他们斗争到底,我一定要找出凶手,为你报仇!我的点点呀,你让我心痛!你让我恐惧!你让我在恐惧之后更加地充满仇恨!你会醒来的,你会看到我把害死你的人送上黄泉路!在黑暗中,是谁举起了那把刀,他(她)同样的会在黑暗中被那把刀割断喉管……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烂的稻草》
暴风雨后的清晨,碧空如洗,显得异常的宁静,还有些清凉。李莉的哭喊早已停止,她此时抱着她心爱的小狗坐在卧室的椅子上,身上的狗血已经风干,小狗喉咙里淌出的血也已经凝固。
张文波歪躺在床上,打着呼噜。
李莉的眼睛烂桃子般红肿,目光痴呆,表情僵硬,没有一点活力,犹如雕塑一般。
张小跳对家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他踩着楼梯上小狗的血迹下了楼出了门。张小跳来到花园里,花园的地上显得凌乱,到处都是落叶和被暴风雨折断的树枝和花草。张小跳脚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目光在那棵香樟树上游移。
他没有听见鸟的鸣叫,往常的清晨都可以听见鸟的啁啾。他有时希望自己变成一只鸟,飞掠过高远的天空,到达远方的远方。张小跳站在香樟树下,抬起头,寻找那个鸟巢,发现鸟巢不见了。
张小跳有些伤感,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鸟巢真的不见了,张小跳的担心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这个小花园里的时候,张小跳在地上的一绺树枝条下找到了两只死去的小鸟。张小跳捡起了那两只僵硬了的、冰凉的小鸟,那鲜活的绒毛已经没有一点活力,湿答答地敷在身体上,因为粘着泥巴,显得肮脏。
张小跳无言地站在那里,双手捧着那两只死去的小鸟,想不明白生命为什么会如此脆弱。
这时,张文波提着张小跳的书包出来了。他对张小跳说:“小跳,过来拿着书包,我去开车,送你去上学。”
张小跳赶紧把两只死鸟塞进了裤兜里,对张文波说:“爸,我还没有吃早饭呢!”
张文波说:“我们出去吃!”
张小跳走过去,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明亮、清澈而又迷惘。张小跳接过了书包,趁张文波去开车的时候,把那两只死鸟塞进了书包。
张文波开着车出了大门。
他找了一家永和豆浆店停了下来,对不言不语的张小跳说:“你先下去,我停好车就来。”
张小跳下了车,站在永和豆浆店外面等父亲张文波。张小跳眼睛有点痒,他揉了揉眼睛。一会儿,张小跳看到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高挑女孩子背着书包走了过来。张小跳赶紧躲在街旁的一棵梧桐树后面。
小姑娘有秀气的脸庞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满头乌黑的长发,就是身材略显瘦弱。这个小姑娘是张小跳的同班同学王宁。王宁走过去后,张小跳才从树后面闪出来,看着王宁的背影若有所思。
张文波走过来,拍了一下张小跳的头说:“看什么?快进去吃早餐。”
张小跳抬起头对张文波说:“爸,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少拍我的头!”
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张文波突然觉得儿子十分陌生,好像眼前的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儿子。可这分明是自己的儿子,看他那壮实的身板和那个大鼻子,和自己一模一样。
张文波缓过神来后,发现儿子背着书包独自走了。
他追上去,拉住了儿子:“你要去哪?”
张小跳冷冷地说:“我去上学呀!”
张文波说:“你不吃早餐啦?”
张小跳冷冷地说:“不吃了。”
张文波说:“为什么?”
张小跳冷冷地说:“不吃早餐需要理由吗?需要吗?如果需要,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胃口。”
张文波无奈地说:“那我送你去学校。”
张小跳冷冷地说:“过一条马路就到学校了,我要自己走过去,难道不可以吗?”
张小跳扭头而去。
张文波呆立在那里,他对儿子产生了怀疑,儿子真的陌生了,他觉得问题十分严重。是的,他们家里的问题从昨天夜里开始就变得严重了,只不过他不在意而已。
张文波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叹了一口气。
这栋洋楼里的气氛异常紧张,有一点儿火星都会点燃空气。
阿花的眼睛很红,显然昨夜没睡好觉。昨天夜里,准确地说,是凌晨二点的时候(那时她看过表),她听到过李莉的叫声。阿花听到李莉的叫声,浑身瑟瑟发抖,十分害怕,大气不敢出一口,更不敢回答李莉或者去开门。在李莉发狂之前,也就是说,在李莉没下楼之前,她就听到了客厅里的响动,仿佛有人在客厅里低语,还有一种似哭又像笑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她听这条街上的另外一些保姆说过这栋楼有很多古怪,当时并不相信。想起其他保姆说的关于这栋老楼的神秘话语,阿花紧张极了,她不敢出去看个究竟。李莉的声音出现后,她知道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李莉的那条小斑点狗死了。得知这个情况后,阿花有种莫名的兴奋,却又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觉得有根绳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随时要勒紧,要让她窒息。
阿花一大早就起床了,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厨房。她看到冰箱里和厨房地上的狗血就要呕吐。阿花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冰箱。她把冰箱擦干净后就开始擦厨房的地板,地板上凝结的狗血呈褐色,阿花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地上的血迹不是狗血,而是人血。
擦完厨房的地板后,她从厨房的窗户里看出去,看到了张小跳。张小跳站在香樟树下的样子让阿花感到迷惑。这时,阿花听到了一声柔和的声音:“阿花,在看什么呢?”
阿花吃了一惊。
她扭头就看见了穿着素雅、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的梅萍,梅萍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这个瘦小老太太脸上的微笑像是刻上去的一样。
阿花慌乱地说:“没看什么,没看什么!”
梅萍的目光也朝花园里看去,她也看到了在草地上寻找着什么的孙子张小跳。
梅萍淡淡地说了一声:“这孩子越来越像他父亲小时候的样子了。”
阿花准备去擦饭厅里地上的血迹,她想擦完饭厅地上的血迹后,先把这家人的早餐准备好,早餐后再继续擦楼梯以上的血迹。梅萍好像知道了她的心思,微笑地对她说:“阿花,你先把早点准备好吧,其他事情早餐后再做。”
阿花点了点头,马上就开始了忙碌。
梅萍扫视了一遍厨房,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梅萍走出去后,阿花才呼出一口气。老太太梅萍虽然对她很好,阿花还是对她心存戒备。阿花对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心存戒备,她不得不这样。
梅萍一步一步地上楼梯。她看到儿子张文波急匆匆地下楼。梅萍停在那里,看着儿子,张文波和她擦身而过时,梅萍想叫住他和他说几句话,但一转眼张文波就不见了。梅萍往楼上望了望,然后接着上楼。梅萍刚到二楼,就看到李莉抱着死去的小狗,脸色苍白、浑身血迹地站在三楼的楼梯上。
李莉披头散发,双眼迸发出怨恨的光芒。
梅萍平静地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走入了二楼的客厅。
李莉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凶手!”
李莉一步一步走下楼梯,阳光从楼道窗户的彩色玻璃上漏进来。李莉毫无血色的脸在斑驳的阳光中显得更加苍白。李莉此时就是这栋楼里的一个幽魂。
梅萍走进了琴房,她轻轻地掀开遮盖着钢琴的那块白布,整齐地把它叠好,放在了一旁。梅萍微笑地坐在钢琴旁,神情轻松地弹起了钢琴。梅萍弹奏的是《欢乐颂》。
《欢乐颂》的钢琴曲意味深长地打破了楼里的沉寂,一个个音符精灵般在楼里飘来飘去。
钢琴声似乎要荡涤掉楼里存留的血腥味。
李莉幽魂般走进了二楼的客厅。她站在琴房的门口,怨恨地看着弹着钢琴的梅萍。梅萍眼角的余光瞟到了李莉,但梅萍不动声色,对待这个儿媳妇,梅萍有她的方式。
李莉站了一会儿,胸脯突然起伏起来,起着白泡的嘴唇嚅动着。
梅萍还是惬意地弹着钢琴,每一个弹出的音符都像一颗子弹,射向李莉。李莉突然说:“你是不是很得意?我的小狗被杀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梅萍的手弹着钢琴,脸扭向了李莉这边,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那笑意像是在告诉李莉:“当然,我为什么不得意呢?”
李莉的声音颤抖着:“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梅萍又把脸转回来。她还是没有说话,她现在不想用语言和儿媳妇交锋。
梅萍的钢琴声还在继续。
李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时,从另外一个房间里走出了身材高大、满头白发的张默林。张默林看到了李莉,他的眉头皱了皱,又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李莉抱着死去的小斑点狗出了二楼的客厅,往楼下走去。
此时,张文波驾着车带儿子出去了。
李莉来到了一楼的客厅,她看到阿花正在往餐桌上摆着早点和碗筷。阿花也发现了李莉,她做事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敢用正眼看李莉。阿花的心里狂蹦乱跳。
李莉站在了阿花的面前,阿花停止了手中的工作,低着头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她用牙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李莉看到的是阿花的一头秀发。李莉冷冷地对阿花说 :“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点点,它和你有仇吗?”
李莉的声音阴森森的,仿佛来自神秘的黑洞,还有些沙哑,阿花听了,心里瘆得慌。阿花低着头,怯懦地说:“我没有杀点点,我真的没有杀点点。”
李莉冷笑了一声:“嘿嘿,没有?你没有?”
阿花又说:“阿姨,我真的没有杀点点。”
李莉的声音冒着寒气:“你为什么老叫我阿姨,我有那么老吗?你是不是在诅咒我,巴望我变成老太婆?”
阿花的哭音出来了:“我真的没那意思。”
李莉阴恻恻地说:“你说点点不是你杀的,那你说是谁杀的?”
阿花的脸涨得通红,她终于抬起了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别问我了,好吗?”
李莉的目光刀子般锋利:“我告诉你,阿花,如果你没有杀点点,那么你一定知道是谁杀了它。你不告诉我没有关系,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要是被我查出来了,我会割断他的喉管!”
说完,李莉抱着死狗走出了门,朝花园走去。阿花的眼睛里积满了晶莹的泪水。楼上的钢琴声突然停止了。阿花愣了一下。
张文波开着车往赤板大学驶去。他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儿子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他从来没有发现儿子会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是不是夜里发生的事情让他受了刺激?有这个可能性,如果是那样,李莉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张文波想着想着,手机响了。
他边开车边接听了电话。
张文波说:“喂——”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柔美的声音:“师傅呀,我是宛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