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阿毛将一个纸团扔在了阿花的菜篮上。
阿花买完菜,走出菜时场时,阿毛的目光还在人群中凝视着阿花的背影,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粗大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阿花走出菜市场,还在想着芳芳要结婚的事情。芳芳在老家的男朋友怎么办?他会不会伤心欲绝?
阿花替那个可怜的人伤感起来。
阿花换另外一只手提菜篮时,发现了阿毛扔进去的那个纸团。
阿花在人行道旁边放下了菜篮,伸手拿出了那个纸团,慢慢地展开。
纸团里写着一句让阿花脸红耳赤心惊肉跳的话:“阿花,我喜欢你,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这句话的落款是阿毛,那个浑身散发出油腻猪肉臊味的小年轻。
阿花慌忙地把那纸条撕碎了,揉成一个纸团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天好热呀!阿花出了一身的汗。
芳芳说得没错,阿毛真的对她有意思!阿花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
张小跳的房间里异常的沉闷。他坐在床上,双手使劲地绞在一起,望着窗外花园里香樟树焉不拉叽的叶子,一丝风都没有,叶子纹丝不动,静静地承受着毒日头的煎熬。
李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色苍白,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裤的一件淡蓝色的T恤,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那天她偷看儿子张小跳的日记后,就仓皇地逃出了张小跳的房间,她想找张小跳好好地谈一次。
今天,张小跳上学没多久就从学校跑回来了。李莉在心里隐隐约约地存在着一个念头:“如果是儿子张小跳杀死了小斑点狗点点,她会怎么样对待儿子?”
李莉说:“小跳,你为什么又逃学?”
张小跳看着窗外,他的语气十分平淡:“考完试了不回来干什么?”
李莉又说:“那么快就考完了?”
张小跳说:“快吗?”
李莉说:“小跳,妈妈想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张小跳说:“想什么?有什么好想的?”
李莉叹了口气,这些天来,她从来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和谁说过话。她沉默了,发现要和儿子交流是那么的困难,儿子一直凝望着窗外,他在看什么!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张小跳突然说:“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
李莉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的这个问题。
张小跳接着说:“我死了,你会像点点死了那样伤心吗?”
李莉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的问题。
张小跳又说:“我死了,你会像埋点点那样把我埋在香樟树下吗?”
李莉猛然意识到,是小狗点点夺去了张小跳的母爱,张小跳如果杀死小狗,那动机有了可靠的依据。
李莉的头在发胀。
张小跳说:“你怀疑是我弄死了点点,可是你没有证据。你知道阿花讨厌点点吗?我亲眼看见她有一次用一根绳子勒住点点的脖子,点点不停地叫着,她嘴巴里骂着你呢!阿花说你是恶婆娘。”
李莉实在听不下去了,张小跳的语言仿佛来自地狱里的声音,控制着她的情绪,让她想抓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拔光。
儿子张小跳仿佛变了一个人,根本就不像是她的儿子。
他是不是想开脱自己的罪责,把事情推到小保姆阿花的身上?
但张小跳的话又让她疑云重重,阿花也有可能是杀死点点的凶手。因为阿花和梅萍关系处得很好,李莉从哪方面都看不顺眼阿花,处处刁难阿花,从来就没有给阿花好脸色看。
李莉的眼睛被张小跳的话刺激得血红,站起来,走出了张小跳的房间。
张小跳冷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妈妈,你死了我一定不会流一滴眼泪的!”
自从李莉发现张文波和曼丽的事情后,张小跳在那一段时间里成了李莉的出气筒,有一个晚上,李莉来到张小跳的房间里,看着熟睡的张小跳,狰狞地伸出双手掐住了张小跳的脖子。
她要掐死这个和张文波婚姻的结晶,要不是张文波赶到,那个晚上张小跳就有可能死在李莉的手上了。
尽管第二天,李莉抱着张小跳泪流满面地说:“儿子,原谅妈妈,妈妈气糊涂了!”
但张小跳的心里打下了这么一个印记:“母亲有可能要杀死我!”
不久,李莉有了小斑点狗点点,那是三年前的事情。
张小跳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的脸色柔和起来,恢复了他那个年纪里应有的天真,他爬下了床,走出了房间的门,他看了看四层的阁楼,又看了看母亲紧闭房门的卧室,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哭泣。
张小跳听到的女人的声音不是他母亲李莉的,而是他姑姑张文玲的,似乎好像张文玲就是他的母亲,听到张文玲的声音,就会恢复他的童真和快乐。
这一点,让正在客厅里品茗的梅萍也觉得意外,张小跳怎么会和张文玲那样好,他们有缘!
梅萍在张小跳出生后,对这个孩子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那么平平淡淡,她不可能像别家的奶奶对自己的孙子待见得不得了,她有她自己的心性。梅萍认为缘分是相当重要的,有些人哪怕和你同床共枕过一生,哪怕是你亲身生养的,也不能够相互地心意相通,那也是没有缘分的。
梅萍的一生中,只有一个人和她算是有缘分的,那个幸福的人一直埋在她心中,她从来没有动摇过对他的爱,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张默林常常感到异常的痛苦,因爱而产生一种恨。
张小跳下到二楼客厅时,就看到了接张默林出院回家的张文玲。
张小跳扑上去,拉着张文玲的手,亲切地喊了声:“姑姑!我想死你了。”
张小跳此时显得十分的正常,他的脸上阳光灿烂,根本就不会让人想到他的另一面,张文玲对他说:“想姑姑也不来看我!快叫爷爷,爷爷回家了也不打声招呼。”
张小跳就对着正要进房间的张默林甜甜地喊了一声:“爷爷好!”
张默林咧了咧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就走进了房间。
张文玲也拉着张小跳的手走进了张默林的房间。
梅萍心平气和地喝着茶。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是在看演一出戏。她很奇怪张文玲为什么没有朝她嚷嚷,兴许是张小跳的出现让张文玲把骂人的话吞咽了回去。
张文玲的到来,让阿花赶紧从厨房里溜进房间,反锁上门,呆坐在床沿上,大气不敢出一口。她一直觉得张默林这次犯病和她有关,要不是她不给张默林买蒜,张默林也不会一气之下去背半麻袋的蒜头回来,他要不去背那么重的蒜头回来,或许也不会犯病。
阿花有种预感,张默林回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个家让阿花充满了可怕的预感。
张文玲拉着张小跳的手进了张默林的卧室后,他们看到张默林趴下身子往床底下探头探脑,在寻找着什么。
张文玲说:“爸,你在找什么呀?”
张默林站了起来,连声说:“没找什么,没找什么!”
张文玲说:“你上床好好躺着,一定要休息好。这么大年纪了,要自己爱护自己,不要像小孩一样。”然后她又对张小跳说:“小跳,放假在家了,要照顾好爷爷!”
张小跳乖巧地说:“姑姑,你就放心吧。我对爷爷最好了,爷爷你说是不是?”
张默林又说:“是,是!”
张默林的脸色可不怎么好,似乎回家后就有了心事。
张文玲说:“爸,你不要想太多,在家好好看病,实在不行,就搬到我那里去住,我家房子宽敞着咧,我可以养你的老!”
张文玲这话说得很大声,显然是说给客厅里喝茶的梅萍听的。
张文玲从包里掏出一个装满药酒的玻璃瓶,放在了桌子上,对张默林说:“这是我给你泡的药酒,专治关节炎的,听说疗效特别好,是你女婿特地找个老中医配的方,里面有松节、血丁、红花什么的,用完了我再给你送来。我教你怎么用吧,你每天睡觉前,把药酒涂在膝盖上,轻轻地擦按五分钟,再用干毛巾敷在上面,把热水袋放在干毛巾上热敷十分钟就可以了。还有,要注意的是,千万不要重力按摩膝盖。记住了吧,爸!”
张默林点了点头说:“记住了,你忙去吧,我想躺一会儿!”
张文玲说:“那好吧,我走了,你一定要注意身体,爸!”
张文玲拉着张小跳的手走出了房间。
张文玲对张小跳说:“小跳,中午想吃什么,好好请你!”
张小跳说:“老地方!”
张文玲会意了,笑了笑说:“好,老地方,咱们吃麦当劳去!”
说完,张文玲就拉着兴高采烈的张小跳下了楼。
梅萍自顾自地喝着茶,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
张文玲和张小跳下楼时,李莉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冷漠地看着儿子被张文玲带走。
她又听到了呼吸的声音。
陈山路上就有一家麦当劳,离梅萍的家不远,一出了门往东走五分钟就可以到达。张文玲和张小跳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不知情的人还真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母子。
当张文玲在靠落地玻璃窗的位置坐着,笑眯眯地边看着张小跳啃鸡翅,边和他说话时,李莉幽魂般从外面飘了过去,她还往他们这边投去了复杂的深深的一瞥。
张文玲和张小跳却没有发现李莉,他们说话太投入了。
张文玲说:“小跳,告诉姑姑,那天你为什么要离开学校?”
张小跳找回来后,张文玲去医院看过他,但没有和他详细地交谈。张小跳会把很多不和父母亲说的事情告诉张文玲。
张小跳说:“你知道我们那个班主任有多讨厌我吗,她经常平白无故就找事骂我,那天也是,我就往窗外望了一眼,她就说我不注意听讲,还用粉笔头砸我,砸得我可痛了!这还不算,还罚我站!我受不了了就跑了!”
张文玲说:“这老师怎么能这样呀,这不明摆着欺负我家小跳嘛!小跳,你放心,我迟早会给你出这口气,狠狠地教训她!”
张小跳说:“就是要狠狠地教训她!”说这话时张小跳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诡谲的神色。
张文玲说:“小跳,你把那天事情的详细经过和好好说说。”
张小跳迟疑了一下说:“姑姑,我想了想了就害怕!”
张文玲说:“小跳,姑姑在这里,你有什么好怕的!”
张小跳神秘地说:“姑姑,我说了你不要告诉别人!”
张文玲举起了右手:“我发誓,绝不把小跳告诉姑姑的事情告诉别人!”
张小跳说:“那天我离开了学校,就一个人在河边待到了晚上。我想去找姑姑的,可是我离开学校,怕姑姑知道了会骂我,我就一直在那边坐着。”
张文玲:“傻孩子,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来找姑姑,姑姑会帮你解决问题的!要是知道老师欺负你,当天我就去找她了!”
张小跳说:“很晚了,我才往回家走,我肚子饿极了,真的很想回家。那天,我回家太晚了,楼里的灯都关了,我怕他们骂我,就不敢按门铃,我又没开门的钥匙,一个人在铁门外头。”
张文玲说:“可怜的孩子,那一大家子的人怎么都那么自私呢,他们也睡得着觉呀!”
张小跳说:“我哭着哭着,就听到铁门打开的声音,我看到一个人站在门里面。”
张文玲紧张地说:“那是谁?”
张小跳说:“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张文玲说:“小跳,我都发过誓了,不会对任何人讲的!你快说吧!”
张小跳说:“那是我妈!”
张文玲吃惊的样子:“啊!真的是她?”
张小跳点了点头:“是她,我看清楚了那张脸,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她那天晚上为什么扎着两条辫子,好像年轻了很多,像是化过妆,而且她也不那么胖了。她还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就像电视上以前的人穿的衣服,右手的袖子上还有着一个红袖标。”
张文玲的嘴巴渐渐地张大,她的眼神也在变化着:“有这事?”
张小跳说:“我不说了,好吗?姑姑。我很怕。”
张文玲缓了缓神说:“小跳,往下说,姑姑听着呢,你别怕!”
张小跳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本以为妈妈会把我带上楼,让我睡觉。可她把我带到了楼背后的铁楼梯下。从小奶奶就不让我到铁楼梯上玩,为什么妈妈会带我到这里呢?妈妈拉起了我的手,朝铁楼梯上走去……”
张小跳接下来的叙述显得凌乱,口齿不清,他的脸部肌肉在微微颤抖。张文玲听懂了张小跳要表达的事情,张小跳的话在她的大脑里过滤着:……张小跳被李莉牵着手走向了铁楼梯,李莉的手冰凉冰凉的,一直凉到张小跳的心里。张小跳觉得特别的冷。李莉轻飘飘的,脚步踩在铁楼梯上也没有一点声响。张小跳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因为李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也放轻了脚步。从地面通向四层的楼梯似乎异常的漫长,张小跳的心中一直在打着鼓,不知道妈妈要带他去一个什么地方。走到了那扇门前,李莉轻轻地打开了门。张小跳被她拉了进去,他仿佛进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张小跳进去的地方没有灯光,连一丝光钱也没有。静得可怕,张小跳看不见李莉了,李莉也不再拉着他的手了。他在黑暗中喊到:“妈妈,你在哪里——”黑暗把他的喊声吸收了,一点回音也没有。其实,从这个晚上见到李莉的第一眼起,张小跳就没有听到李莉说一句话。张小跳却感觉李莉还在,她也许就在黑暗中站着,以前,她在他小时,经常在他做了坏事后关灯来吓他。张小跳又喊道:“妈妈,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不是我害死点点的,不要惩罚我!”他绝望的叫声又被黑暗吞没了。张小跳终于明白,李莉已经悄悄离开,不再管他了。他一个人被扔在这个阴森的地方,恐惧到了极点,他并不清楚这黑暗中隐藏着什么东西。张小跳又饿又冷,他想逃跑,可在浓重的黑暗中摸来摸去,就是摸不到进来时的那扇门。张小跳在黑暗中摸到了苹果,这哪来的苹果,可他实在太饿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啃起了苹果。张小跳那时恨死了李莉!她为什么要把他丢弃在这样一个鬼地方!想着想着,他就听到了一声女人的惨叫声,紧接着,那惨叫声一次一次地响起,那声音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陌生和惊惧。张小跳缩成一团,哭了起来,他的哭声被黑暗吞没着直至不省人事……他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在打电话的父亲张文波,而李莉却不见踪影。
张小跳说完后,脸色煞白,张文玲握住了张小跳冰凉的小手。
张文玲可以想象张小跳那时所受到的惊恐是多么的深重,她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危险就藏在那栋老楼里。
张文玲不禁为张小跳担心起来,她早就担心要发生的事情终于开始发生了,张文玲也陷入了一种黑暗中,那女人的惨叫又在她脑海回荡,挥之不去!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张文玲无法想象。
她也没有能力去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