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宋文娴不是在赤板大学的校园里,而是在宝成公园,记得那是个晴朗的日子,他正在赤板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想起童年的一个细节。那应该也是个晴朗的日子,母亲带他到宝成公园去玩耍,他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追逐一只纷飞的蝴蝶……记忆温暖而充满了诗意,让他在残酷的现实中有了某种向往。
张小龙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宝成公园,宝成公园里那棵巨大的雪松还是那样巨伞般张开,草地还是那么的碧绿,只是比记忆中小了许多,记忆中的草地是那么的宽广。他没能在草地上寻找到那只童年的白蝴蝶,却看到了宋文娴。
宋文娴正坐在雪松下的那块光滑的石头上,在画夹上描绘着速写。
宋文娴穿着白色的T恤,露出雪白的胳膊,张小龙被宋文娴吸引住了。
他朝宋文娴走过去,那时的宋文娴就是他心中的那只白蝴蝶。
张小龙站在宋文娴的旁边,看着她画画,有一缕小风吹拂过来,拂起了宋文娴额前的一绺头发,张小龙被那绺头发撩拨得心痒痒的,他对宋文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宋文娴好像当旁边站立着的张小龙根本就不存在,只是自顾自地画着速写。她的那份定力让张小龙吃惊。
宋文娴画完一幅速写之后,收起了画夹,站起身,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朝公园外面走去。
宋文娴的步履轻盈而有韵味,张小龙竟然跟在了她的身后。
宋文娴身上散发出某种奇异的香味,一直吸引着张小龙,张小龙从来没有这样对一个女孩子痴迷过,或许他碰到宋文娴是冥冥中的一种注定。
宋文娴走出了宝成公园,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张文龙也上了那辆公共汽车,他离宋文娴有一段距离,不停地用目光扫描着宋文娴那张似笑非笑的神气的脸。那时的宋文娴在张小龙的眼中是一个完美的女孩,他找不出她一点缺点。
宋文娴似乎没有注意跟着她的张小龙,或许,张小龙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张小龙觉得宋文娴身上有种傲气,这种傲气激发着他内心的某种情绪。
宋文娴在赤板大学门口下了车,张小龙也下了车。
当宋文娴朝赤板大学走去时,张小龙心中窃喜了起来,敢情她也是赤板大学的学生。正在张小龙窃喜时,宋文娴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回转身,面对着迎面走来的张小龙。
张小龙站在那里,脸上滚烫滚烫的,不敢用眼睛正视宋文娴。
宋文娴的脸色十分严肃,她冷冷地对张小龙说:“你为什么跟着我?”
张小龙结巴地说:“谁……谁跟着你了!”
宋文娴冷笑了一声:“嘿嘿,没跟着我?瞧你那傻样,做贼心虚了吧!”
张小龙觉得脸烫得要燃烧起来:“我回……回学校,怎么是跟着你呢?”
宋文娴哈哈笑了起来,她脸上从阴天变成了晴天:“你是哪个系的?是学弟吧?”
张小龙略微放松了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我是中文系的。”
宋文娴璨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中文系的,哈,赤板大学中文系可是出才子的地方呀!我是美术系的,我叫宋文娴。”
……张小龙想起了和宋文娴初识时她那璨然的笑容,心里有了些温暖,可这些许的温暖并不能驱散他心中的愁绪和焦虑。宋文娴真的是那只纯真的白蝴蝶吗?他不能确定。
张小龙以前一直认为恋爱是美好幸福的事情,可现在他没有感觉到那种滋味。相反的,是一种沉重的压力,有时,他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压垮。
宋文娴此时在哪里?
张小龙从兜里掏出手机,还是没有宋文娴的消息,他又一次拨出了宋文娴的手机号码,他听到的是这样一个声音:“你拔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这个模式化的声音几乎让他崩溃。
此时,张小龙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脆弱,他张扬的个性已荡然无存,在宋文娴面前,他只是一只怯弱卑微的老鼠。
41
方达明显得疲惫不堪,他开着车往七夕街的方向驶去。方达明车开得很慢,他担心困倦的自己会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或者有个疯癫的女人会突然拦在他的车前。一切都应该小心翼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开着车缓缓地经过陈山路时,看到了被一场大火烧毁的顾公馆,此时的顾公馆像一块疮疤粘在城市的一角。方达明不敢多看这块疮疤,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自己的神经。
车开出一段后,他停了下来,下了车,往顾公馆的方向张望。
打了一宿的麻将,输了几千块钱,心里很是不爽,这些日子,只要他坐在赌桌上,就没有赢的时候,越是输就越心烦意乱。他总是输钱,赌友们就打趣地对他说:“你是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呀!”一听这话,方达明心头就会燃起一股无名火,什么情场,什么赌场,都见鬼去吧!他想,如果这样输下去,把西岸酒吧输出去是迟早的事情,至于情场,他不敢去想,那些曾经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只要一出现在脑海,他的头就像要爆炸。
那些黑暗中的事情,毒蛇般缠绕着他,他会不会因此而窒息?阴沉的天空什么时候能够透出灿烂的阳光?
方达明心中已被阴霾笼罩太久,整个的心身已经发霉,散发出腐烂的气息,有时,他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充满了有毒的臭味。他只需在某一朵花面前呵出一口气,那朵鲜花就会枯萎。方达明在污泥浊水里沉浮着,感觉到自己将要被淹没,直至沉入万劫不复的黑暗。
42
阴沉了一天的天空,入夜后又落起了雨。
老光从新月小区里走出来,收发室里那个长得獐头鼠目的保安阿狗探出一个头对老光说:“老光,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打伞呀?”
老光瞄了瞄阿狗,不屑地说:“打伞?打伞干什么?这么好的雨水淋在身上,多舒服呀!你知道吗,雨水是天水,有特殊的意味,是上天对众生的恩赐。”
阿狗咧开嘴,露出满口的黄牙:“哈哈,那你就好好享受这天水吧!”
老光的牙缝里蹦出一个字:“俗!”
老光冒雨走出了新月小区,阿狗轻轻说了声:“有病!”
老光并没有在雨中继续行走下去,而是站在街边等出租车。
夜色中的行人匆匆而过,不时向他尖尖的光头投来古怪的一瞥。
老光在等待出租车的过程中,想起了杨子楠,如果和她一起在雨中散步,那会有怎样的滋味?他不清楚那个美女邻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昨天夜里,他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后,就想伸手去按她家的门铃,但他没有下手。
终于等来了一辆出租车,老光坐进车里,让的士司机到滨江路的西岸酒吧,他在那里约了另外一个诗人默默。
老光走入西岸酒吧,找了个靠河边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很好,可以看到赤板河对岸的夜景,秋雨中的夜色有种冷艳的味道,犹如一个结满愁绪的女人。
老光先要了一杯柠檬水,坐在那里等待默默。
此时的西岸酒吧还十分冷清,柔缓的音乐和昏红的灯光催眠着老光的神经,酒吧要在10点以后才会有许多人。那些空落的座位上到时会填满一些什么样的人?老光这个想法现在无从印证。
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抽烟的男子,老光斜着眼睛就可以看到那个角落,一明一灭的烟火让那个男子的脸变得扑朔迷离。那人就是西岸酒吧的老板方达明。
方达明注视着老光,老光尖尖的光头似乎给西岸酒吧增加了某些亮度,如果老光这样的光头坐满了酒吧,酒吧是不是可以不用开灯?这是方达明许久以来第一次产生的幽默念头。方达明好像对老光似曾相识,可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也许就在这西岸酒吧里,也许不是。
老光好不容易看到身材高大的默默走进了酒吧,他朝默默招了一下手,默默就朝他走了过来,默默在老光对面坐下,笑着说:“老光,你把我约到酒吧里来有什么事情?”
老光也笑笑:“难道没事就不能把你约出来喝两杯?”
默默捏了捏自己的大鼻子说:“你这小子做事情总是鬼鬼祟祟的,我看不懂。”
老光说:“喝点什么?”
默默说:“啤酒吧!”
于是,老光就叫了一匝啤酒,老光和默默碰了一下杯,一仰脖子把一杯啤酒灌了下去,然后抹了一下嘴巴说:“默默,我想让你给我开一个诗歌讨论会。”
默默说:“这不是很简单的事,以你在国内诗歌界的影响,谁都会来的。”
老光叹了一口气:“此言差矣,我现在算什么,还是你老兄有号召力,我想让你给我谋划一下。”
默默喝了口啤酒说:“没问题,你想什么时候开?我给你组织。”
老光说:“时间你来定,最好是越快越好!”
默默笑笑:“就这鸟事,打电话给我不就行了,还要到酒吧里郑重其事地谈。”
老光说:“不郑重其事,那是对你不敬!”
默默说:“屁话,别和我假模假式的,你小子总是改不了装逼的习惯,不就是搞个诗歌研讨会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老光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我最近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默默问道:“什么奇怪的感觉?”
老光继续低声说:“具体什么说不上,但总觉得要出事!”
默默说:“我看你是性压抑吧!”
老光说:“性压抑是很长时间以来不能解决的问题,但我认为这和性压抑没有关系。”
默默笑笑:“你这小子就是神鬼兮兮的,多少次你说过要出事,可哪一次出事了?哈哈。”
老光喝了口啤酒:“这次不一样,可能真的要出事。”
默默说:“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组织你诗歌研讨会的原因?”
老光点点头:“不瞒你说,我还真的这么想的,要真出了什么大事,我这个愿望不就落空了?”
默默说:“你别逗了,我看你应该去找个女朋友了,实在不行,找个野鸡打两炮,你就正常了,别成天疑神疑鬼的。”
老光黯然地说:“到哪里去找呀,真找心里也有障碍……”
张小龙进入西岸酒吧之前,去过宋文娴的住处。宋文娴生日的那个晚上,带他去过的。宋文娴不在,张小龙冒着雨来到了西岸酒吧,他希望在西岸酒吧能够找到宋文娴。
张小龙进入西岸酒吧之后,在西岸酒吧里转悠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宋文娴。这时,西岸酒吧里已经有了些人气了。张小龙没有找到宋文娴,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想等一会儿,看能不能等到她。
一个女服务生走了过来,问他要喝点什么。
他说:“一会儿再说吧,我在等一个人。”
女服务生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离开了。
方达明在那个阴暗角落里注意到了张小龙。
张小龙望着窗外的河水和彼岸的灯火,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恐惧感。他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世界,内心一片迷茫。这种莫名的恐惧感不一定是宋文娴带给他的,但他又摸不清到底是什么。
他在那里约摸坐了半个小时,服务生又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问他:“先生,请问喝点什么?”
张小龙把脸转到一边,继续望着外面缓缓流动的浑厚的河水,没有理会女服务生。
赤板河上好像聚集起一团黑雾,要朝西岸酒吧冲撞过来。
女服务生又问了一句:“先生,你要喝点什么?”
张小龙无奈地转过脸来说:“我什么也不要,行吗?”
女服务生听出了张小龙话中蕴含的火气,微笑着轻言轻语:“先生,对不起,在我们店里不消费是不行的,如果你不要点什么,你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张小龙双眼瞪着女服务生,心脏被压迫着,浑身滚烫而又不自在,他嘴里憋出一句话:“走就走,势利眼!”
张小龙“嚯”地站起来。就在他气势汹汹地站起来的一刹那间,听到了哗啦的一声巨响,整个酒吧里的人都听到了那声巨响。女服务生睁大眼睛看着张小龙身后的那块落地玻璃破碎地塌了下来。玻璃碴子落在了张小龙的身上,也溅在了女服务生的身上。
方达明站起来,朝张小龙那边走去。
老光和默默也站起来,朝张小龙那边张望。
张小龙呆了,像是被冰冻般僵在那里,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女服务生说:“你怎么能这样?”
张小龙喃喃地说:“我没有碰它,它怎么会塌下来呢?”
方达明来到张小龙面前,厉声说:“怎么搞的!”
张小龙不知所措。
女服务生说:“老板,这位先生来店里坐了很久,我过来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没想到他火气很大……”
张小龙的眼中有火辣辣滚烫的液体在流动,大脑混沌一片,他只是喃喃地说:“我根本没有碰到它,它怎么会塌下来呢?”
张小龙仿佛听到叽叽的女人阴森的笑声和风一起从外面灌进他的耳朵。
他觉得自己很虚弱,几乎要瘫倒在地。
方达明的眼前仿佛出现这样一个情景,一个女人气急败坏地拿起一个花瓶,用力地朝玻璃墙砸过去,她的嘴巴里愤怒地说着什么,他走到她的面前说:“对不起,是我惹你生气了,我发誓,再不去赌了!”女人的泪水流了出了,扭头走出了西岸酒吧,一阵风从江面上灌进来,方达明倒抽了一口凉气……方达明眨了眨眼睛,眼前出现的情景消失了,他冷静地对张小龙说:“你没碰玻璃,它怎么会碎呢?这里就你一个人。”
张小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逃离这个地方。可张小龙无法脱身,他面前一下子站满了人,那些陌生的面孔充满了奇怪的表情,那些人的嘴皮翻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张小龙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希望在这些陌生的人中找到宋文娴的脸,只有宋文娴才能使他解脱困境,但宋文娴并不在场,张小龙此时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