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生小师傅也不必客气。”严老九见杜月生临危不惧,说话有理有节,礼貌周全,不卑不亢,心中对杜月生有些佩服,终于开口说话了:“早听说你在黄老板手下做事,今日一见,看出你门槛利落,为人仗义,将来必有好前途。其实我也不是小心眼跟谁过不去,只是维护生意上的规矩。看在你的情面上,这事就算过去吧。”
“多谢爷叔大仁大义,宽宏大量。”杜月生一指江肇铭:“这东西……”
“这种小辈人还是由你管教吧。他再来赌台白相,这里照样欢迎,但在规矩方面可是下不为例!”严老九不耐烦地朝地上的江肇铭摆了摆手。
“多谢祖爷大恩大德。小的再也不敢破坏规矩了。”江肇铭又磕了一个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杜月生说不再耽误爷叔的正事,问明开张的时间,就告辞出门,带着江肇铭回去了。
这件事对杜月生来说可谓因祸得福,他本来是个没有势力的小辈,现在却有了能与严老九“扳斤头”平等对话的名声,在上海滩的身价立刻有所上升。黄金荣见自己手下的人就能单独出马说服严老九,面子上也有了光辉,心中十分得意,同时更看出杜月生确实是块材料。于是,黄金荣就想起了桂生姐以前对他提过的一件事。
管赌场解决两难题
早在严老九事件之前,桂生姐就对黄金荣说过:“总让月生在赌台中抱台脚也不是个事。每到抢烟土时,他给弟兄们分利多,自己所得少,才让那帮小朋友死心塌地给咱们做事。自古皇帝不差饿兵,应该让他有一个稳定的独立收入。”
“你想怎样安排他呢?”黄金荣问道。
桂生姐说:“现在赌场中不太平静,应该把咱们下属三大赌场选出一个交给月生,一则让他有个稳定的财源,二来也能压一压台面。”
黄金荣当时认为这是一件大事,需要考虑考虑再做决定。黄老板的犹豫是有原因的。
当时的法租界,一共只有三家大赌场,公兴记那家最大,已经扩展为“公兴俱乐部”。这些赌场都是由广东的富人来上海开办的,但其中都有黄金荣的股份,而且在保安方面主要由黄金荣的人负责。所谓把赌场交给杜月生,并不是让他入股或者当老板,而是让他管理、指挥赌场保镖,对整个赌场的安全负完全责任。
维护赌场安全,绝对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胜任的,最重要的是替老板摆平社会关系。赌客们包括三教九流,上至闻人大享、机关要员,下至强盗、流氓、兵痞、叫花子,有时甚至有外国衙门的人,把这些人都套拢,让他们在赌场上无论输赢都服服帖帖,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年轻的杜月生能否做得来?
再有,赌场是个财源滚滚的地方,虽然负责保安的头目没有入股分红,但老板会奉送相当可观的报酬。很多人进黄公馆比杜月生早,年龄也比他大,而且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各有功劳,如果过快提拔杜月生,别人会不会眼红?
经过严老九这件事,杜月生无形中有了资历,黄金荣终于下决心,干脆把三家大赌场中最大的那个公兴俱乐部交给杜月生。这家赌场最近常有麻烦,如果杜月生能够在这时镇住场面,不服气的人自然没有话说。
杜月生新官上任,那心情与当初抱台脚又大不相同。正当他想着怎样风风光光干一场的时候,赌场的两大难题先后摆在他的面前。
第一个难题就是令各家赌场都犯愁的“剥猪猡”。前面提到过,现在跟着杜月生的顾嘉棠以前就干过这个买卖,就是在赌场外面抢劫赢钱的赌客,甚至连衣服也扒掉。这种事发生在赌场的外面,赌场保镖并没有责任,可是,如果哪家赌场被抢劫的赌客多,或者发生案件的地方距离这家赌场较近,就会给这家赌场带来坏名声。公兴俱乐部赌场周围就是“剥猪猡”事件多发地段,闹得赌场生意越来越糟糕。
杜月生一思量,这地界靠近英租界,道路复杂,小流氓们作案后立刻就跑,很难抓住他们,靠赌场里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常言说擒贼先擒王,如果能知道这一行人当中谁是最厉害的角色,事情就好办了。好在杜月生平时海交海为,类似顾嘉棠那样的朋友不在少数,他立刻在暗中开展一番调查,没几天就大概摸清了底细。
这一天,杜月生带着顾嘉棠和江肇铭,在一个比较漂亮的餐馆中包了一个雅间,请来十来个客人,都是常在“公兴俱乐部”四周“剥猪猡”的猛人。这些人也知道杜月生新近接管了赌场,可是,赌场内外有别,里面的人从来不管外面的事,大家都不知道杜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来吃一顿再说。混到这一行的人,本来已经没有什么顾忌。
酒菜一道道摆上,杜月生春风满面:“多谢各位兄弟看得起我。我听几位朋友说,在坐的都是这一带的能人,就请大家前来聚一聚。今天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大家见见面,交流一下感情,请大家随意,咱们边吃边聊。”
这些人也不客气,拿出一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梁山派头,几杯下肚,气氛渐渐有了热度。
这时,杜月生开始“忆苦思甜”,讲了自己以前的艰难生活,说各位兄弟混世界都不容易,他对大家很敬佩,愿意与这样的兄弟交朋友、说心里话。这些人一听杜月生当年混得比自己还惨,立刻有了心理共鸣,感到杜月生没有轻视人的意思。顾嘉棠也在旁边说起自己干“剥猪猡”这一行时的苦辣酸甜。
“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杜哥、顾哥这样的机会就好了。”由于谈话投机,一位来客发表了自己的感慨。
“事在人为啊。”杜月生抓住话题赶紧进行鼓励:“既然各位也想有个用武之地,能给我帮一点忙吗?我不会亏待兄弟们,保证能让大家的境况比现在好一些。”
“杜哥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明,我们都会尽力。”这几位一听也来了兴趣。
“实不相瞒,公兴俱乐部周边‘剥猪猡’的人很多,对我们的生意影响不小。我想,不如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赚,如果大家愿意,我就回去跟赌场老板商量一下,给今天到场的朋友每月发一份俸禄,大家看怎么样?”
这些人一听都喜出望外,连声说好,也有那会点谦虚的说一句“无功受禄”什么的。
杜月生说:“这事我还不能完全做主,只是先有这个想法告诉大家。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在坐的兄弟不再做老本行,我请求赌场老板,让大家的生活也好过些;如果各位还能反来过维护公兴俱乐部,不许外人到这里来打扰赌客,赌场生意肯定好转,再给大家多加奖励。”
十来个人一听完全同意,其中有的人还说:“有我们哥几个在这一带维护,谁再敢来这里‘剥猪猡’,就让他尝尝三刀六洞!”大家都说等候杜哥的好消息,兄弟们尽欢而散。
回到赌场后,杜月生先跟老板算一笔账:“你估计一下,自从“剥猪猡”闹严重之后,赌场共有多少损失?”
“损失可大了,赌客减少了一半,收入减少也有三四成。”老板愁眉苦脸地说。
杜月生说:“我想出一个办法,能让赌场收入回到原来的样子,而咱们付出的报酬连收入的一成也用不到。”他把与那十来个人会面的事说了一遍。
“这办法灵光吗?这可是哪家赌场也没有过的规矩啊。”老板有点将信将疑。
“你先发给他们一个月俸禄试试看,如果不灵,再想别的办法。”
“好吧,也只好如此了。”老板同意了。
效果很快就出来了。俗话说一物降一物,这十来个人都是牵头“剥猪猡”的狠角,他们反过来保护公兴俱乐部的赌客,周边立刻就安宁了。而且这些人闲下来没事还进行宣传,赌客们很快就知道到公兴俱乐部来最安全,连英租界和华界的赌客都纷纷流向这边。赌台比以前更红火了,收入不但恢复到原来的水平,而且还进一步上升。老板支付俸禄自然也大方起来。第一个难题就这样彻底解决了。
赌场的第二个难题来自租界官方,就是捉“大闸蟹”。
法租界洋人并不是什么清高之辈,明里暗里从赌场分享利益,得到不少好处,可是,有几个上层的洋官僚,偏偏喜欢装出一副文明、高尚的脸孔给世人看。对待鸦片,他们是表面上禁止商家贩卖,而实际上却允许开烟馆吸引烟民。对待赌博他们又另有一套,允许开办赌场,却经常来抓捕参赌的人。
就在公兴俱乐部生意正好的时候,法租界当局开始频繁抽风,经常严令巡捕房去抓赌客,以树立法租界当局的威信。黄金荣与赌场是利益共同体,巡捕房的洋人巡捕也没少拿贿赂的红包,但上峰命令一下,黄金荣等人只好硬着头皮闯进赌场,板起脸来捉走在场的赌客。
起初,被抓的倒霉鬼交点罚金就能出来,可后来,法租界当局不知怎么就想出一个新花样,每次抓到一批赌客,就把他们用绑绳连成一串,押到马路上游街示众一次。旁观的市民指指点点,都嘲笑这些人是“大闸蟹”。
尽管赌博是一种不良嗜好,但很多染上赌瘾的人也有比较体面的身份,对他们来说,损失点钱是小事,丢面子是不能承受的。这样一来,法租界三大赌场的门前立刻就冷清了,
事关生意,三大赌场的老板以及负责安全的头目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杜月生却说:“洋人的规矩很死板,一时半会儿不会改变。黄老板是吃官饭的,也不能出头对抗上司。”
“可我们总要想出一个办法啊。”有人说道。
杜月生又思索一番,然后说:“我倒想出一点门道,但要先同老板和师母商量商量。”他没有对大家说出具体办法,先一个人来找到桂生姐,把赌场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你想让咱们黄老板怎么做呢?”桂生姐问道。
“让师父与巡捕房里的洋人巡捕勾通一下,以后再有上边的命令下来,只抓前和,不抓夜局。”杜月生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原来,赌场营业是每天两次,白天的日场名叫“前和”,晚上的夜场名叫“夜局”。
桂生姐说:“这样也有损失啊。”
“赌场本来就是白天人少,晚上人多。咱们损失小头,总比全部受损要好。”
“可白天赌客们都不敢去,巡捕们捉不到人,如何向上司交差呢?”桂生姐又提出了关键问题。
“人并不难找。”杜月生就把公兴俱乐部让原来“剥猪猡”的人吃俸禄的事告诉桂生姐,又说:“让这类人到外面替赌场寻找一些小瘪三,每充当一次‘大闸蟹’都能得点赏钱,不愁没人干。”关于公兴俱乐部生意兴旺的秘诀,杜月生还是第一次对桂生姐说出来。
“亏你想得出来!”桂生姐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真服了杜月生头脑中的弯弯,都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夸他了。其实,如果桂生姐读过一些书的话,就会知道这位文化不高的杜月生,已经无师自通地用上了兵法中的韬略,可以用“苦肉计”、“李代桃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名词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