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整天,我们像是老夫老妻一样。我醒来的时候她在洗头,看见我醒来,说:“好啦?”我说好了。她正在拧头发上的水。”帮我拿一下毛巾。”她说。我就翻身起来拿毛巾,帮她裹在头上,然后我坐在床上,她坐在我身上,我用毛巾帮她擦头发。
我一顿乱擦,她嗷嗷叫,说我把她的头发擦掉了,但我效率这样高,她还没来得及阻止我,她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
然后她开始梳头,我找到电吹风,拿过来插上电源。她吹头发的时候,我走回到她的箱子旁边,蹲下,开始翻她的箱子。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翻,脸上笑着。
有一个大本子,里面画满了设计稿。有的是飞机,有的是汽车,还有衣服,当然最多的是笔,我想起来她是来设计笔的。
翻到最后,我看见她画了一个人,我认出来那个人是我。
只是很草的几笔,但我认出来是我——我眼歪嘴斜地躺在床上,一副大醉未醒的样子,旁边有一行小字:今天遇到的这个人很奇怪。
“我怎么奇怪啦?”我说。
“什么?”她说,停了吹风机。
“我说我这个人怎么奇怪啦?”
“没什么,反正挺奇怪的。”
“一见钟情啊?”
“呵呵,厚脸皮。”她说。
“呵呵。”我没说话,笑了两声,若有所思地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拿过吹风机,一只手捋头发,一只手给她吹头。
兜兜一声不吭,顺着我的手摇晃着脑袋。
“我们去泸沽湖吧。”她说。
“好啊。什么时候?”
“明天。刚才我看到有人在门口贴了纸条,约人一起包车去泸沽湖。”
“好啊。”我说。
兜兜就掏出手机来,原来她已经记下了那个人的电话。
约了那个人第二天上午8点出发,乘一辆捷达。他们两个也是一男一女,和我们住同一家客栈,说好晚饭后先见一面。
那天我们去了束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兜兜就是要去束河,结果我们去了拉市海,所以那天中午,我看没事做就提议去束河。
我拦了一辆的士。
“二十。”我说。
“去哪里啊?”司机莫名其妙地问。
兜兜在一旁咯咯咯笑个不停。
束河那天下午小雨。
我记忆中的束河就是小雨中的束河。
束河肯定也有不下雨的时候。
但那天下午是小雨。
我只去过一次束河。
去的时候正好下小雨。
所以我印象中的束河就是小雨中的束河。
那是一个湿漉漉的、清新的束河,空气很好闻。
束河也是一个被错综复杂的小溪网住的小镇。
溪水比丽江的更加清澈。
因为人少,束河很安静。有些巷子,我们俩走在里面,前后都没有游客。我们也不说话,兜兜在拍一些建筑上的花纹,这个才是她来丽江要做的正事。
有时候她会停下来,拿一张纸出来画,寥寥几笔,勾出一些线条,然后又塞回包里去。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很认真,一转眼就把我忘了,我就站在她身后等。
很多时候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工作起来完全忘我的神态,为了拍一张屋檐的图片像猴子一样蹿到墙上去的架势。埋藏在她身体里的活力迸发出来,她对那些花纹线条充满了激情。我心想再过几天我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孩,她就会从我生命中完全消失,心里就有点不甘。
往后的某一天,她还会这样跳来跳去地拍这些相片,但我不会再看得见。
她“噌“的一声从墙上跳下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然后站稳,扭头又往屋檐看。
我觉得我可以感觉得到她沉浸在工作中的那种满足,她现在完全不是这些天我认识的那个人。她绕着那个屋檐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翘起的屋檐,她在观察一两百年前那个匠人的手艺。我知道她的目光可以重演匠人的刀工斧痕、力度和动作,她可以通过上面的木头了解到一两百年前那个匠人的思考与性格,她在跟那个人交流。
我一声不吭,坐在一边等,点了一根烟。
“整条街就这个屋檐做得最好,有个性。”她说。
我知道她又想起我来了,就站起身来。
迎面走来一个老大爷,拿着一根老长的烟杆,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这个纳西老大爷,是束河着名的移动景点。其标志是那根老长老长的东巴烟杆,有一米多长,永远在冒烟,时不时他会啜一下。
合影,两块钱一张,肖像权。
除了那根烟杆,老大爷还有一张沧桑但帅气的脸,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帅哥。
兜兜还拿过烟杆一顿拍照,拍烟杆是免费的,算赠拍。
后来雨大了起来,我们就跑进一家咖啡厅躲雨。
我们坐在窗边,一人喝一杯云南小豆咖啡,店老板自己煮的,很多渣,但味道还过得去。
窗外有不怕雨的人,用巴掌盖在头上,急匆匆走过。
我就笑。
兜兜问我笑什么。
我说:“你看那个人,用巴掌顶在头上以为就能挡雨。”
兜兜赶紧站起来看,压着我的肩膀探头看那个人的背影,我们都在笑。
然后我们就开始聊别的,聊了一会儿,那个巴掌盖在头上的人又缩着脖子从窗前急匆匆走过,我们就大笑起来。这次那个人已经浑身湿透了,衬衣紧紧地贴在身上,但他还是顽强地将巴掌顶在头上,眯着个眼睛。他眼帘上像屋檐一样在滴水,那样子可爱得我浑身暖洋洋的。我猜他全身就巴掌下面那一小块是干的,前提是如果他的手指并得够紧的话。
再后来我们就沉默下来,谁也不说话。
那天是第几天?好像已经是第六天,或许是第五天,我记不清楚。离别的情绪已经开始提前弥漫,其实它从我们认识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探头。兜兜在一个人哼歌,歌声和雨声交融在一起,两种天籁,一种来自苍天,一种来自面前神赐般迷人的歌喉。我在想她是不是故意这样,大雨是她们家亲戚,以后每当听到雨声,我就会想起这天下午的歌声。那是她在这世界上所有的大雨小雨毛毛雨太阳雨乃至于冲凉时用的花洒雨中留下的记号。
喝完咖啡的时候我买单,钱包里掉出回程的机票,掉到地上,兜兜帮我捡起来,递给我。
我接过来的时候她把机票捏住,等我第二次往回收的时候她才放开。
像一场小哑剧。
脸上是无奈的笑容。
回到客栈,她打电话给明天要一起去泸沽湖的那两个人。等了两分钟,那两个人从楼上下来,很阳光的两个年轻人,男孩很帅气,女孩很娇小,两人穿着满是花点的情侣装。
男孩子让我们叫他小张就好。女孩叫什么我忘了。
兜兜说:“我叫兜兜,“又指着我说,“他叫木木。”那两个人就笑起来,“你们的名字真好玩。”那个男孩说。
约好第二天早上的时间,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