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意外地还和六年前差不太多,除了门窗墙壁等硬件翻新过,也就是添加了些新的石膏像。曾经那堵被刘俊用油漆涂鸦来捉弄我的墙壁焕然一新,洁白到看不出任何痕迹。墙上星零挂了几幅小作品,可能是在校生的吧。
过去的记忆和真相就像粉刷过的墙壁那样,被一层层盖住,如今的我到底应该从何处去寻找蛛丝马迹?
我的步子有些沉重,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家门口的小院子还是记忆中的摆设,爸爸那部旧到生锈的单车还停在那里,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用。这个我出生长大的房子如今看起来却是很陌生,就像是记忆里被泼了一盆水彩颜料,一样的轮廓,不同的感觉。
能从院子里看到妈妈在做饭,爸爸在看新闻,他们的头发似乎变得灰白了,一定为我操了很多心吧。
默默走到门前,深吸了好几口气,刚想要敲门,身后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谁?”
我闻声转头,一眼就认出是隔壁的林阿姨,变化不大,就是腰围粗了不少。
林阿姨眯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又问:“你是澄澄?”
“林阿姨你好,好久不见。”我客气地回答。
“真的是雨澄啊!我的老天爷!你这几年都到哪里去了啊?你知不知道担心死你爸爸妈妈了!”
她的大嗓门真是一点都没变,反而更响亮了,在屋内的爸妈怎么可能听不见,一会儿门就开了。开门的是妈妈。
“澄澄!”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该不是……”她忽然一把抓住我把我拉进屋里,我猜她以为我又是来偷偷看她,怕我又跑了才那么着急留住我。
“你还知道回来!不孝女!”爸爸还是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也没有看我,气呼呼的环着胸。
“爸……妈……”我叫得很小声。
“你还认我这个爸?知道我们是你爸妈你就不会在医院一走了之!”爸爸还是很生气,完全没有熄火的意思。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妈妈倒是先开口了:“你干什么你!孩子回来了你不高兴也就算了,凶什么凶!你难道就不想她回来?”说完了赶忙又看向我,眼底擒着泪,问:“你说说你这孩子,小时候不懂事离家出走也就算了,但你怎么能一走就那么多年呢?偶尔回来几次也不让妈妈看看你,你要是喜欢城里的生活妈妈不会拦着你的,但你要回来看看啊!真是的,吃饭了没?刚做好,一起吃。”
妈妈拉我到饭桌前,也招呼林阿姨一起吃饭,又添了副碗筷。爸爸没说话,怒气冲冲关了电视,径自会房间,砰的一声把门甩上了。
“别管他,他更年期脾气大,等会儿就好了。”妈妈一点也不在意,反倒是猛在我碗里添菜,“来来吃饭,正好你林阿姨今天也来,就多做了几个菜。”
自从进医院后我就很少吃妈妈刚做好的菜了,加上之后离家出走,这饭菜的味道怀念到让我想哭。细看妈妈的脸,在我没有陪伴左右的这些年,竟然爬上了这么多细纹,连皮肤似乎也变得有些黯淡粗糙了。
“妈妈,对不起。我……”放下碗筷,我用手不停抹流下的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妈妈没说话,就是摸我的头,我知道她也哭了。
“回来就好,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别哭了,我们吃饭。”一旁的林阿姨帮我们缓和气氛。
“是啊,回来就好。”妈妈擦干泪,又开始帮我夹菜,“告诉妈妈,你这些年都怎么过的?你昨天汇过来的钱我短信收到了,你怎么突然有那么多钱?”
“那钱是我前两天卖画得来的。这几年我一直跟着一个很厉害的老师学画画,今年他终于认可了我的一组作品,让我在他的画廊里展出拍卖。”我还在犹豫是不是需要把这四年的经历悉数汇报,因为有太多过程是艰辛的,告诉妈妈只会让她心疼。
“你自己在外面生活本来就很辛苦的,不要给家里寄钱了,爸爸妈妈够钱花。”妈妈又瞥了眼我进门后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问,“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打算多住几天吗?”
我以前都没发现原来妈妈很细心,像这种细节也都放在心上。
“我在陆上还有工作,我这次回来……”是要干什么呢?我到底该怎么说,又该不该直接问清我心里的疑惑呢?
妈妈看着我,林阿姨也一样,她那八卦的眼神倒是和六年前分毫不差。
若是什么都不说那是不可能的,看她们的样子就知道躲不过去,而且我这次来不就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吗?
犹豫了好半晌,我觉得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干脆了当,直接问。
“妈妈,我一直不敢回来看你和爸爸,就是怕你担心我过得不好。虽然有很多朋友,还有老师照顾我,但我一直没能真正的自食其力,只能写信回来跟你们说近况。”
“你说你傻不傻,我们从来没指望你能出人头地,只要平安就好。”
是啊,就是因为你们觉得我在岛上过一辈子就够了,我才会发现有城羽在的世界是那么美好,让人向往。
我没回答,盘算着该怎么问及陈小雅的事情。
“妈妈,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情,就是六年前的夏天……”我还没来得及问,就瞧见妈妈和林阿姨的脸色都微微一变,不再直视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加深了我的疑惑。“六年前,陈小雅的事情,我想问你们知道她爸爸究竟去了哪里吗?”
我不敢问陈小雅是不是真的死了,因为这问题显得过于匪夷所思,每个人都看到了她的尸体不是吗?虽然岛上没有葬礼,也不知道陆上来的验尸官把尸体带去了哪里,但那天在海滩上的陈小雅绝然是没有生命的。
回答我的不是妈妈,她只是低头默默吃饭,一旁的林阿姨虽然一开始很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她说话的调调还有那大嗓门。
“你说什么呢?你离开这些年怎么一回来就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来吃鱼,这可是周家小宝第一次出海捕来的鱼,我和你妈妈早上就去挑了又大又新鲜的。”
周小宝,这个名字还停留在十六岁那年的体育课上,那场乒乓球赛。
“我就是好奇,为什么他突然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不肯正视我的问题,但既然开口了,那就打破沙锅问到底吧。
“什么不见了?你说的是谁啊?”
妈妈怎么会是这样的回答?她说她不知道陈小雅的爸爸是谁?怎么可能?
“妈妈,陈小雅啊!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六年前死在海滩上的女孩子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爸爸不是之后就不见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情,我们岛上没有这样的人。”
什么?我是听错了吗?我耳朵出问题了?妈妈竟然说我们岛上没有陈小雅这个人?如果这不是天大的误会,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妈妈……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们的表情,眼神,压根就是不可能告诉我真相的样子。为什么她们要说谎?
“澄澄,妈妈不知道你这几年在外面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妈妈知道那两年的手术和康复对你来说影响很大,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要跟妈妈说啊。”
啊?这真是越来越混乱了,妈妈到底想说什么?
“手术?手术有什么影响?”我连该问什么都迷茫了。
“你那血块在脑子里,又那么多年了,取出来怎么可能完全没影响呢?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妈妈问得诚恳关切,我一时不晓得她说的是真是假了。
“我……陈小雅……”
“我说澄澄啊,我们真的不知道你在说谁,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故事?”林阿姨也说得恰如其事,让我目瞪口呆。
这都是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妈妈和林阿姨到底在说什么?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
我还来不及有个反应,妈妈便放下碗筷,很认真地说:“澄澄,现在也不早了,你匆匆过来一定很累吧?还是去洗澡睡觉吧?你房间妈妈一直有在打理,床单被套都是干净的。快去吧。”
边说边催促我回房间,有意无意地还跟林阿姨交换眼色。她们这到底是演的哪出戏?但我能肯定的是,今天晚上我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去睡觉也好,至少给我时间让我理个头绪,想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房间还和六年前一样,连被单都是我熟悉的花纹,现在看来,窗帘和被单都不是我喜欢的颜色啊。放下手提包,我仔仔细细把房间瞧了一遍。书桌,衣柜,就连台灯都是原来的样子。坐在书桌前,我轻轻打开抽屉,里面有我小时候保留着的东西。稍稍翻了翻,就看见压在一本笔记本下面的银色发箍。
我去医院做手术之前全然没有想过不再回来家里,匆匆忙忙,除了城羽留给我的手机,我基本没带什么东西,因为那时候我还期望能和他联系上。
也正因为有这些充满回忆的东西,我知道妈妈和林阿姨都在说谎,那些过去绝对是铁一般的事实。但若真是那样,那新闻里的陈小雅又怎么解释?难道这世上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人?长得像也就算了,为什么会和城羽在一起?怎么可能纯属巧合?
太乱了,这一切都太乱了,能给我答案的人偏偏又什么都不肯说,我该怎么办?
我把发箍收进包里,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我决定等妈妈他们都睡下后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