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杨彦军忧心的是,他和秋萍年龄都不小了,如果近一两年结婚,结婚后住在哪里?买房子是不可能的事。“革命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土地,都被开发商盖上房子,又高价卖给革命后代了。”他望着一栋栋新建成的天价商品房,只能不花钱发一些牢骚。租房子倒是可以,但俩人工资的一多半交给房东以后,家里“扩大内需”的资金也就所剩无几了,手里如果不存些钱,如果有了孩子或双方的父母有了病又该如何应付呢?这些现实问题,秋萍应该也考虑到了,两人只是心照不宣,现在都还不愿意去捅破阳光下那个色彩斑斓的肥皂泡而已。
杨彦军懂得,恋爱着的男女青年,在感情上的投入,女人比男人更谨慎,女人对男人的感情,就像织毛衣,一针一针,一线一线,经过比较长的时间,她才会用身心去温暖你。而男人对女人的感情,有时候就像穿毛衣,冷的时候知道重视它,不冷的时候容易忽视它;还有的时候又像拆毛衣,不经意间扯住了一个线头,一使劲,整件毛衣都不存在了。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要懂得自尊自重,也要懂得尊重女人、呵护女人,有时候要把她们捧在手上,更多的时候要把她们放在心上,不管是捧在手里或是放在心上,她们都会对你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以后的有些事情目前还难以预料,但杨彦军觉得,现在首先要提高自身的素质,除了做好本职,还要增长才干,成为部队早就提出的“军地两用人才”。而当务之急是去报个函授班:“蒋正平学畜牧兽医,我去学市场营销。”
不知不觉间公交车已经驶进市区,杨彦军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突然发现,坐在车上想心事的还不止是自己一个人。对面的女孩子面色凝重,怔怔地望着车外,但目光好像并没有聚焦在任何一点上,她显然也在沉思。女孩子皮肤白暂,但长相一般,脸上的十几粒雀斑众星捧月般的围绕在两只大眼睛周围。
杨彦军有点好奇,他一边猜想着女孩子的年龄和身份,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她的表情,当他偷偷地把女孩子脸上的十三个雀斑数了两遍的时候,公交车就到了终点站。
杨彦军下了公交车,看看手表,准备坐地铁赶回机关吃中午饭,便急匆匆地走入地下通道。
临近中午,地下通道里的行人不是太多,一位莫扎特的同行拉大锯一样的紧着忙活,面前的小碗里才收到不足十枚硬币和几张毛票。一个散发商品房户型图的小伙子,把手里的“画饼”递到十个人的面前,至少有八个人拒绝接受。人们对房子感兴趣没钱买?或是有钱买对眼前推销的房子不感兴趣?小伙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时候能够把手里的一叠子广告发完,回去好找老板领一份工钱。
“解放军同志,请等一等!”
背后传来动听的年轻女人的声音。
杨彦军虽然穿着便装,但听见“解放军同志”这个称呼,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回头一看,是公交车上坐对面的女孩子与自己说话。
杨彦军警惕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解放军?”
“我在公交车上看见你有士兵证。”
杨彦军的公交乘车卡一直夹在士兵证里,肯定是自己上车刷卡时被她看到了。
“你喊我有什么事吗?”杨彦军问女孩子。
“是这样——”
女孩子对杨彦军说,她是从外地来北京的打工妹,与几个同乡女孩子租住的房子距离秋萍家租住房子的村庄不远。她的父亲现在是肺癌晚期,二十天前从老家来到北京医治,现在就住在位于城区边缘的部队医院。她由于最近请假太多,已经被老板辞退,不过,这件事她没有敢告诉父亲,怕他担心。她今天回暂住的地方取了些衣物,正准备赶回医院。
女孩子与杨彦军说话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脸上的温度很高,眼中的湿度很大。
杨彦军听着她讲话,脑子在快速地运转,猜测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花言巧语的大骗子,还是实话实说的落难人。
女孩子看到杨彦军怀疑的目光,从背着的小包里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父亲住院的有关证明。
杨彦军看了女孩子递过来的身份证,知道她叫段晓玲,1987年6月出生。
杨彦军把身份证还给段晓玲,为难地说:“我身上现在只剩下几十块钱——
段晓玲涨红了脸,连忙摆手说:“我不是找您要钱,我打工攒下的钱为父亲看病用完之后,又找一起打工的姐妹借了一些,现在基本够用了。”
段晓玲还对杨彦军说,她的父亲已经是来日不多,老人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
“如果有可能的话——”段晓玲局促不安,欲言又止。
“你尽管讲,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事,一定尽力去办。”杨彦军看到段晓玲为难的样子,想到了也曾经在北京艰难打拼的秋萍,大方地对她说。
“我想请您跟我到医院去一趟!”段晓玲犹豫了一下说,“十多天前,我不忍心再看见父亲为我今后的生活担心的样子,就对他说我最近已经谈了一个男朋友,这本来是一句安慰老人的谎话,他却当真了,这几天一定让我带着男朋友见他一面。我现在丢了工作,心情又不好,怎么可能会谈男朋友呢!为了让他老人家放心地到另一个世界与我早已去世的母亲见面,我不得已才向您提出这个荒唐的要求。”
段晓玲说着,眼中垂下泪来。
杨彦军最见不得女孩子流眼泪,他不安地看看周围,有些惊恐地说:“你不要这样,我、我——”
看着段晓玲企盼的表情,“去”还是“不去”,两个念头在杨彦军的脑袋里快速地大战了十八个回合,最后还是“去”占了上风:“人不吃辣椒,心里不发烧,帮助别人干点好事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段晓玲看到杨彦军点了头,凄苦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红晕,她跟着杨彦军,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快步走进了地铁站。
段晓玲带着杨彦军在父亲的病床前只是呆了十来分钟,这是医生给他们规定的时间,医生不让他们与病人多说话。
段晓玲的父亲形如骷髅,气息微弱,他听到女儿的呼唤,似乎是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睁大眼睛,挣扎着想坐起来。段晓玲的一个本家侄女也在医院里与她一起照顾老人,女孩子对段晓玲说,段晓玲不在跟前的几个小时里,老人闭着眼睛,嘴里一直不停地呼喊着段晓玲的名字。段晓玲含着眼泪,让父亲躺好,把身后的杨彦军介绍给他,并说这就是自己刚交往不久的男朋友,老人看到杨彦军,眼角流出两行混浊的泪水,他欣慰地点点头,又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杨彦军看到一个垂危老人对女儿的眷恋之情,也非常感动,他没有了刚进病房时的不安和羞涩,伏在老人的身边,像是他女儿的男朋友,也像是他的女婿或者儿子,轻声地安慰着老人家。
医生把段晓玲叫到门外,看到跟着出来的杨彦军,问她:“他是你男朋友,以前没见过?”
段晓玲红着脸,把事情的经过对医生讲了。
医生姓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她听了段晓玲的话,动情地对杨彦军说:“有人说现在地球在变暖,人心在变凉。这句话让人听了感到悲哀,但却是事实,我在医院里经常会看到一些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不良现象,也总会见到一些骨肉情深、病友相助的动人场面。你和小段互不相识,能来医院帮助她安慰病情危重的老父亲,是难能可贵的!”
杨彦军听了卢医生的话,嘴里说着客气话,心里却像年终总结时受到嘉奖一样高兴。
卢医生对段晓玲说,她的父亲生命垂危,最多只能坚持三五天,让她考虑安排后事。段晓玲尽管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听了卢医生的话,还是禁不住泪如泉涌。
“你不要难过,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会尽量帮助你。”杨彦军在一旁安慰段晓玲,“必要时,我和我的‘未婚妻’一块过来。”
杨彦军把与女朋友的关系升格为“未婚妻”,并且在说出这三个字时还加重了语气。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对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帮助是无私的、纯洁的,甚至是神圣的。
段晓玲把杨彦军送下病房大楼时,千恩万谢,杨彦军不安地对她说:“你让我帮忙是对我的信任,这样反复地说感谢我的话,等于要收回了对我的信任,使我心里很不安,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你不必客气。”
杨彦军告别了段晓玲,才感到饿得心发慌,他准备到医院外边的大街上买点小吃,填饱肚子再回机关。
“杨彦军!”
杨彦军刚走到医院门口,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
杨彦军扭头一看,是蒋正平,便奇怪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应该是我问你!”
蒋正平说话的口气和表情都让人琢磨不透。
“我上午到了秋萍家里以后,和未来的岳父就互相关心的问题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杨彦军嘻笑着说,“从秋萍家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一个朋友,我来这里是帮她办点事。”
蒋正平把杨彦军拉到一个僻静地方,厉声问他:“什么朋友?女朋友,而且是王秋萍之外的又一个女朋友吧!你帮她办什么事?看病,到妇科看病!”
“班长同志,请你不要胡乱猜疑,这是一所以治疗肿瘤为主的医院,哪来的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