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昧正走着,听闻身后有人叫他,钟离昧止步回头。见刚才那汉子从后面追了上来。汉子拱手:“刚才听得您就是钟离昧将军,失敬!在下淮阴人韩信。久仰项家军大名,特来投效。”钟离昧上下打量他:“刚才他们那么劝你当兵,许给你那么优厚的条件,你怎么不去呢?”韩信道:“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事。我是一心奔着项家军来的,岂可为了一份钱粮,胡乱投靠?再说,他们那种办法,只能是招兵而已。”钟离昧有点儿奇怪了:“你不是就想当兵吗?”韩信一笑:“我的志向,是当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啊?你?想当将军?”钟离昧也觉得有几分滑稽。韩信坦然地:“岂不闻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钟离昧很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满面风霜的汉子:“再说一遍,你叫什么?”“韩信。淮阴人韩信。”
钟离昧带韩信进入项羽营帐。钟离昧道:“我去看刘邦招兵,碰见了他。他说是来投军的,却只肯投项家军,他还说,他的志愿不是当兵,而是要当将军!”范增看了眼韩信:“你是淮阴人?淮阴有位韩公父,你可知晓?”韩信神色黯然:“那是先父。韩信三岁的时候,他因率军抵抗秦兵,战死了。”范增点头:“原来你是他的儿子!难怪!”项羽这才仔细观察韩信:“这么说,你也是位世家子弟?平日以何为生?”
“说来惭愧!自父亲死后,母亲又病故。韩信将家产都变卖了,只留下一块坟地,安葬老母。母亲死后,伴我的,只剩下父亲留下的这柄剑。终日以苦读兵书,钻研战法为乐。只落得乞食漂母,受辱胯下!”
他神色惨然,像是又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日子――他躺在护城河边,呆呆地望着天空。浮云像匹匹战马,朝前奔去。他睁大眼睛。在他想像中,似听到战马嘶鸣,刀枪作响。忽然,风吹散了云彩。韩信眯起了眼睛。还有什么在响?原来,是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他忽然感到天在飘移,地在旋转,眼前一阵阵迷糊。是要饿死了吗?他的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闭上眼,微弱地背着兵书:“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
就在这里,他的鼻子里忽然闻到一阵香味!饭的香味!韩信的眼睛立即睁大了。哪儿来的饭香呢?他撑起身子,朝香味飘来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河边,有位在河边洗衣的大娘正接过她女儿送来的饭篮。她掀开篮子上的盖布,闻了闻:“放了多少油啊?炒这么香?”女儿笑:“娘!您干活多辛苦啊!多放点儿油,还不应该吗?慢慢吃吧。我走了。篮子给您留下,记着带回来。”漂母道:“知道了。回去吧。”姑娘走了。漂母在围裙上擦干手,也准备吃饭了。
韩信咽了口唾沫,一股力量支撑着他爬了起来。漂母盛了碗饭,正想要吃。一个人的影子忽然挡住了阳光。她扭过头。身边站着又高又瘦,满面菜色的韩信,两只眼直勾勾地望着她面前的饭篮。漂母吓一跳,本能地将饭篮移到身后,厉声质问:“你、你干嘛?”韩信可怜巴巴地:“我……我几天没吃东西了。您能不能开开恩,赏我一口饭吃?”漂母点点头:“想起来了。你是韩大娘的儿子。你娘去世以后,我还上你们家去吊过丧,送了两丈白布。你记得吗?你爹你娘也都是体面人,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可怜!吃吧!正好我闺女刚给我送了饭。”韩信顾不上言谢,一把将饭篮抓了过去,用手抓起饭就往嘴里送。漂母又好气又好笑,递过筷子:“给!箸!慢慢吃!没人跟你抢!”韩信含糊地应着,接过筷子,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吃了起来。韩信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多谢!请问,您贵姓?”漂母收拾着篮子:“你问这干什么?”“一饭之恩,岂可不报?”漂母道:“算了吧!我只是可怜你,谁指望你报答?再说,你一贫如洗,拿什么报答我?”韩信郑重说:“休看今日韩信贫穷,等我发迹,当以千金为报!适才看到令媛,长相不坏,若那时她还未嫁,我也可娶她为妻,以效半子之劳。”漂母气坏了:“呸!我女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个要饭的!滚!滚得远远的!这一辈子也别让我再见到你!”她扬起捶衣的棒槌要打韩信,吓得他拣起地上的剑就跑。
韩信持剑从淮阴市走过,走得从容而庄严,嘴里依然喃喃在背诵着兵书。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小子!姓韩的小子!”韩信停止背诵,回过头:是叫我吗?几个无赖大步追上来。无赖甲傲然地:“就是你!你叫韩信,是吧?”韩信点头。无赖甲说:“你成天拿着个剑,满街晃来晃去。怎么从来没见你杀个人哪?”无赖乙笑:“别说杀人了,他连只鸡也不敢杀!”无赖丙:“那还不把这玩意儿扔了!”无赖乙接着说:“别扔啊。好歹是个铁器,拿来,给老子当烧火棍儿吧!”无赖们哄笑起来。韩信默默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抽身就走。无赖甲挡住他的路,双臂一抱:“小子!甭想走!”韩信退后半步,看着他们。无赖甲:“我脖子痒痒了,想试试你的剑。你有胆,就在这儿把我给杀了。我保证,不仅不还手,动也不动一下。”韩信冷冷说:“我凭什么杀你?杀了你,依秦法,我是要顶罪的!”无赖甲道:“没事儿。只要你有这个胆,保证不让你顶罪。哥儿们都替他作证啊,是我自个儿想死的,与韩信无关!”无赖们起哄:“行!我们作证!”“他就是没胆!胆小如鼠!比耗子还不如!哈哈哈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一个人圈,围住了无赖和韩信。韩信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无赖甲大笑:“欺负你了,怎么着?”他把腿大大叉开,“行!放你条路!从我裤裆底下爬过去吧!”无赖们鼓掌大笑:“对对!爬过去!”
围观的人们一起望着韩信,或摇头叹息,或愤愤不平。韩信在众目睽睽之下,瞪着对面的无赖,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响着自己背书的声音:“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他忽然冷静下来,莫名其妙地笑笑,拿着剑慢慢蹲下,最后,跪在了地上,在街市肮脏的尘土中。周围的人发出一声惊叹!人们睁大眼睛,望着这不可思议的场面:一个破落的士家子弟,卑微地跪倒在一个市井无赖的面前。无赖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指胯下:“爬!”韩信低下头,手仍握着剑,像条狗一样慢慢朝前爬去。人们屏住呼吸,望着他。
无赖甲得意地哈哈大笑:“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啊!都得为我作证啊!韩信这小子,今天是从我的胯下爬过去的!”无赖们起哄:“没错儿!我们都看见了!”围观的人中,有人实在受不了,叫起来:“韩信!你要还是男人,就拔出你的剑,一刀把他宰了!”有人附和:“对!宰了他!”韩信听着无赖们的狂笑和人们的叫声,咬紧牙关,钻到了无赖甲的裤裆底下,一步步爬了过去。
泪水挡住韩信的视线。他说不下去了。项羽惊讶又鄙夷地望着他。范增一旁听着,神色不动。钟离昧忙对项羽道:“少将军!他真不容易!收下他吧?”项羽想想:“那,就留在你帐下听用吧。”钟离昧问:“当什么?”项羽火了:“什么都问我?你的兵,你安排嘛!”韩信默默跟着钟离昧走了出去。
钟离昧带着韩信走出大帐,叹口气:“唉!有些话,是不用说的!你不了解我们少将军。他是个很高傲、很看重男人气概的人,听了你的这些事,你想,他还会重视你吗?”韩信愣了愣,却又笑了笑:“他会重视我的!”
刘邦军营也在操练阵法。周勃挥动着小红旗在指挥队列的进退。士兵们依令而行,变换着队形。比起从前,像模像样了。一队马车驶过,头辆车停下来。车上的萧何伸头看看正在操练的军队,喊起来:“周勃!”周勃停止指挥,高兴地叫起来:“萧主吏!”他命令士兵原地待命,自己扔下小红旗就跑了过去。萧何跳下车,亲热地拉住他的手:“沛公说,要打大仗了,得多送点粮。我就紧着把粮草亲自押来了。卢绾!”卢绾从后面跑来:“嗨!周勃!”周勃道:“你也来了?”卢绾笑:“不光我来。嫂子也来了!”周勃道:“啊?她来干什么呀?你赶紧先跟刘哥送个讯,叫他知道!快快!快去!”萧何轻声道:“怎么?沛公的老毛病又犯了?”周勃放低声音:“是个开酒馆的,叫小戚。长得俊,舞跳得也好。萧大人,您去吧。我得训练队伍!”刘邦道:“听说,大王这次想兵分两路,同时出击。不管去哪一路,我跟项羽商量好了,我就跟着他。他上哪儿,我上哪儿。”张良凝视着他:“沛公下决心了吗?”刘邦郑重点头。张良一笑,端起酒来,慢慢喝着。刘邦放下酒器,向张良拱拱手:“请子房先生赐教!”张良道:“项将军作战勇猛,跟他在一起,胜算更大。但是,如此下去,您就只能永远做他的附庸。若沛公志仅在于此,那么无所谓。若您还有大志,这样是不行的!您必须跟他并驾齐驱,继而分庭抗礼!眼下就是个大好机会。我建议,您可以直接找楚王,要求承担一路的指挥责任。哪怕开始不会太顺利,您也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发展,最后,壮大到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刘邦听着,心底受到很大的震动。一时无语。张良幽幽放下酒盏:“想一想吧。想好了,再作决定。有时候,关键的一步,可以改变人的一生!望沛公三思!”刘邦依然不吭气。
竹门忽然被拉开,戚姑娘神色紧张地出现在门口,对刘邦:“你营里来了个人,叫你马上回去!说你老婆来了!”刘邦陡然一惊!
张良的话,对刘邦是个极大的震动。他真正感觉到,自己将面临一个重大而关键的抉择,可在这个时候,吕雉来干什么?他不禁有些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