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钦差人选一定下来,特克慎即把林钟英连同所有案卷移交给首席钦差景禄。
特克慎坐在上首椅子上,把一叠案卷交给景禄。
特克慎:“钦差大人,我今天来,是要把林钟英一案的案卷移交给你,请大人查收。”
景禄:“大人费心了,不知大人对林家一案,还有何交代?”
特克慎:“钦差大人客气,所有的话,皇上都向你们交代过了。”
景禄诚恳地说:“皇上的旨意,下官已然领会,但仍然希望老大人能赐教一二啊。”
特克慎见他说得恳切,便说:“我只提醒你一句,就是对那些所有涉嫌的官员,一定要严格保密!一旦有人透风,对方即有防范对策。”
景禄点头:“大人提醒得是。”
接着,特克慎将石敬山请到府邸。
特克慎笑着对石敬山说:“石先生,你现在可以放心回去啦!”
石敬山:“哦,这么说,万岁准了我家大人的奏折?”
特克慎笑道:“也许,你家大人这次可以换换顶戴啦。”
石敬山大喜:“大人,那是托您的福,我们敬候佳音。”
特克慎:“是托皇上的福,哈哈!”
林培厚得知这一消息,匆匆来到温州会馆温乃玉住处。
见到温乃玉后,他兴奋地说:“温公,好消息!”
温乃玉:“啊,皇上恩准了林钟英的状子?”
林培厚:“正是!”
温乃玉一阵惊喜:“皇上圣明啊!”
林培厚:“万岁亲自过问了此案,点了四位钦差到原告案发之地详查审案。钦差一行,不日即将带着林钟英一起南下温州。”
温乃玉听后,只激动得泪流满面,他说:“海底沉冤,终于伸张有日啊!敏斋,我要赶紧赶回去。”
林培厚:“好,但也不要太急,我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人到浙江或到苏杭、南京一带去,你好与他们结伴同行,你一个人走,我毕竟也不放心。”
温乃玉:“也好,只是又要麻烦你了。”
林培厚:“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喝一杯,庆贺一下,如何?”
温乃玉:“好啊,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当天晚上,温乃玉和林培厚来到全聚德酒家,二人开怀畅饮,尽兴方归。
回到温州会馆,温乃玉前思后想,心潮激动地难以平静。刚准备安歇,却有人敲门。
他打开门一看,竟是几位公差。
“你叫温乃玉吗?”
“正是,不知道差官大人找我何事?”
“你是温州人氏?”
“是啊!怎么了?”
为首的一个公差说道:“我们奉巡防衙门上差派遣传唤你,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啊!为何传唤我?”
“我们当差的哪里知道这些?你问你自己。”
“好吧,我跟你们走一趟,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温乃玉莫名其妙。
“带上你的东西。”
“啊!要关押我?为什么?”
“不知道。”
温乃玉当夜被公差强行带走。
舒灵阿则在去温州的临行前,在一个隐蔽的地点,极其秘密地约见了阿林保的小公子玉琪。
玉琪依约前往,见舒灵阿如此诡秘,十分诧异:“郎中大人如此谨慎,约我何事?”
“下官奉钦命,不日即与刑部右侍郎景禄、京堂吴俊、刑部主事张润三人,一起去往温州查办‘民变’一事,特来辞行。”
“啊!这件事怎么又给翻出来了?”
“说来话长,是平阳一个叫林钟英的来京城告的御状,皇上对他的状子极其关注,极其重视!”
“哦!”
“你得赶紧在年前派人去往福州,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爷子,请他老人家早做打算。切记,切记!”
“嗯,谢谢郎中大人关照。”
温乃玉被几个公差带到一个秘密所在,当夜,受到审讯。
审讯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因为这人没穿官服,温乃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官员。
“温乃玉,本官问你,林钟英是你什么人?”
“林钟英是小人的外甥。”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唆使林钟英诬告朝廷大臣?”
“大人,林钟英身怀深仇沉冤,所告俱是事实,怎说是诬告?”
“那么,本官问你,平阳‘民变’难道是官府凭空捏造不成?”
“正是原平阳知县徐映台与温州知府杨大鹤诬陷捏造。”
“大胆!难道闽浙总督也会诬民造反吗?”
“总督是偏听偏信了徐映台与杨大鹤的话。”温乃玉仔细考虑一会,感到这位大人既不像是仇家,也不像是官府,便问:“请问大人,我犯了什么法?大人为什么要把我抓来?”
“大胆!你只能回话,不准问话,否则皮肉受苦!我问你,你说平阳县没有民变,你有何为证?”
“有浙江各级官府为证。”
“各级官府为证?怎么说?”
温乃玉侃侃言道:“大人,平阳‘民变’一事,除了官府自己所说,还有谁说过?这样的惊天大案,在各级官府中,一无原告,二无证据,三无口供,四无证人证词,更无‘民变’大案的案情经过记录,这不明明摆着就是个假案吗?再说,当地的百姓,妇孺皆知此事,大人一问便清楚了。”
“温乃玉,你好一张利口!我再来问你,平阳县私加田赋,有何为证?”
“平阳县私加田赋家喻户晓,三乡四镇都贴有县衙的征粮告示。”
“官兵哄抢林家财产,有何为证?”
“有被他们哄抢物品的清单与四邻证词。”
“那朱宇泰烙伤他母亲与他女儿,谁能作证?”
“他家前后左右四邻皆可作证,浙江臬司衙门也存有当时仵作的验伤具单。”
“你是林钟英舅舅,又陪他一起进京,但你对林钟英状纸所说的话,敢具结担保吗?”
“我当然敢担保。”
“好,给我写下来。”
“不。”温乃玉已经隐隐感到,这位大人可能就是钦差,心中一阵狂喜,胆子也就更大了。
“为什么?”
“大人,这话该我来问!为什么把我不明不白抓到这里?我为什么要写?是谁在叫我写?我写给谁看?”
“哈哈哈,问得好!三位大人请出来吧。”问话的大人果然就是钦差吴俊,他的话刚落音,景禄、舒灵阿、张润三人已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原来,林钟英向钦差提出,他是与他舅舅温乃玉一起来京城告状的,现在钦差要带自己回去,他请求钦差把温乃玉也一同带回去,而钦差们也怕温乃玉留在京城会走漏什么风声。今日之举,是为了进一步印证一下林钟英状词的真假。现在,钦差们大致能肯定林钟英所言属实,也就同意了林钟英的请求。
第二天一早。
温州会馆的管事来到林培厚家。
会馆管事对林培厚说:“大人,昨天晚上温公回来没一小会儿,就被几个公差给带走了。”
林培厚惊讶地问:“被公差带走了?为什么事?”
会馆管事:“不知道啊。”
林培厚:“那些公差说他们是哪个衙门里的人了吗?”
会馆管事:“说了,说是提督府城南巡防衙门的人。”
林培厚:“啊,奇怪啊,他能犯什么事呢?我去问问。”
下午,林培厚来到提督府城南巡防衙门,向巡访官员询问。
巡防官员说:“林大人,我向你保证,绝对没这个事。”
林培厚大为吃惊:“啊!”
巡防官员:“我们要是到温州会馆去抓人,我们还能不知会林大人您吗?就是案情紧急,我们事后也得告诉大人您啊,我们能那么不懂事吗?”
林培厚:“哦,谢谢。可真奇怪啊?温先生老成持重,又人生地不熟的,能犯什么事呢?”
巡防官员:“这就不得而知了。”
林培厚:“难道温先生被人绑架或谋害了?”
巡防官员笑道:“不会,不会,林大人千万别着急。天子脚下,又是在人多公开的温州会馆里,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呢?”
林培厚:“是啊。”
巡防官员笑道:“林大人还是到别的衙门去打听打听。”
林培厚:“好吧,多承关照,告辞。”
这样一来,可就把林培厚害苦了,事后他到处打听温乃玉的下落,但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直到钦差们回京,他才知道温乃玉早已经安然到家。
嘉庆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杭州天降大雪,再有四天就是大年三十,真是瑞雪兆丰年。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卖花烛、炮仗、灯笼、对联的货摊,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准备欢庆佳节,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就在这天下午,浙江巡抚清安泰接到景禄等四位钦差大臣在旅途发出的加急公文,要他在正月初八前,把原温州知府杨大鹤、千总蔡廷彪、把总黄升、原平阳知县徐映台、温州府经历朱宇泰、平阳县书董世斗、北港地保李玉生、灵溪小无赖范建百等一干人犯收押监护,押在温州听审。并要温州道台陈昌齐、温州知府廷潞、永嘉知县高毓英、平阳知县游朝佐届时到温州听传。
清安泰看罢,哈哈大笑,已知参劾阿林保一事,大功告成。
一算,此去温州再快也得六,七天。就决定走水路到金华过年,然后转旱路在正月初四赶到温州。此时,他的幕宾石静山尚在从京城回浙江途中。
同一天,浙江按察使朱理,也接到了景禄等四位钦差大臣的一份紧急公文。要他带着去年在温州为林钟英母、女验伤的毕仵作及有关档案,在正月初八前赶到温州听候对质。
朱理一看,当时就懵了!原来林钟英“不知去向”竟是到京城告御状去了!
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那个文弱的书生林钟英竟敢把官司打到京城!而且,他居然有这个能耐能把状子递到万岁的御案上!更想不到的是,万岁竟然就准了他的状子!
此时,朱理意识到,自己当初收下朱宇泰送的那方柳如是的砚台,是犯了个大错!是个非常危险的大隐患!
弄不好,这方砚台就是连累自己的祸根!
朱理明白,朱宇泰这种人是翻脸不认人的,到时候说不定他会反咬一口,把用砚台向自己行贿的事给抖搂出来。自己必须要防患于未然,得有个以防万一的措施。
正在想对策,门差禀报,说巡抚清安泰有紧急公务请他到巡抚府商谈,他也正想到清安泰那里去打听点消息,于是,立即备轿前往。
“朱大人免礼,请坐。”
“谢大人!”
清安泰把钦差在路途中发来的加急公文递给朱理看了看,并把明天自己要离开杭州,在初八前得赶到温州收押涉案人员的事,向他一一告知。
朱理看后笑道:“哈哈,大人,下官陪你去。此案钦差也要下官带着去年给林钟英的母亲、女儿验伤的仵作,一同到案候质。”
“好啊,那咱们明天就一起走?哈哈,到金华去过年,吃火腿去!”清安泰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听朱理也去,心中欢喜,这下旅途也就不愁寂寞了。
“是,下官乐意陪同大人。”朱理心里沉甸甸的有鬼,不似清安泰那样轻松,他忍不住问道:“大人,想不到林钟英家小小的案子,居然惊动了万岁。唉,当初我们应该问问他家的案子,免得圣上也要为此种小事操心。”
清安泰笑道:“朱大人,林钟英家的案子可不是小事,咱们就是想问也未必能问得了。”
“哦?下官愚昧,请大人指教!”
“林家的案子,牵涉到闽浙总督阿林保欺君罔上,谎报平阳‘民变’,屈杀无辜的大事。他是堂堂的总督,我们就是想问也问不了啊。”清安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再说,皇上自己也有御批,咱们能问得了吗?”
“哦,是的,是的,多承指教。”
大年三十晚上,福州城万家灯火,鞭炮、礼花久响不绝。大年夜放鞭炮是中原习俗,传说,鞭炮声可以驱除妖魔鬼怪。
满人入关统治中原后,有个特别耐人寻味的事实:那就是强制汉人“剃头”留辫子,着满人服制,目的是要以满人习俗礼仪同化汉人。但是,虽然汉人辫子也留了,满装也穿了,但满族的文化习俗并没有在中原大地开花结果,倒是汉族博大精深的文化习俗几乎同化了所有满族人,这也许是满清统治者所始料不及的。
满族人热爱汉文化的热情,一点也不比汉人差,满族人中汉文化佼佼者的造诣与成就,许多人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他们在文化艺术各个领域里,都取得过无可争议的历史地位。
阿林保也不例外,他入乡随俗,生活习惯跟汉人无异。
此时总督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礼花爆竹声声不绝于耳。
吃罢年夜饭,阿林保心里高兴,兴致勃勃来到后院,看家中的小孩子与小丫环们放鞭炮。玩得正开心,仆役禀报,说京城老家来人,要面见老爷。
阿林保问:“人呢?”
仆役说:“在厅堂等候老爷。”
阿林保走进厅堂,一看,竟是自己的侄子荣贵尘仆仆坐在里面。
阿林保:“荣贵!”
荣贵一见阿林保,连忙磕头:“侄儿给阿叔请安!”
阿林保惊讶地问:“罢了,你不在京城好好念书,大年下的,你跑到福州做什么?”
荣贵说:“是琪弟有要事叫我来的。”
阿林保:“哦?”
阿林保一挥手,随役回避。
随役走后,阿林保方小声问道:“什么事情不能写封信,或者派个人送来,要叫你大老远的亲自跑来?”
荣贵:“琪弟要我告诉阿叔,说皇上已经派四个钦差到浙江温州去了,听说是查办平阳‘民变’的旧案。”
阿林保:“啊!”
荣贵:“琪弟在宫里脱不开身,他要我一定要在年前赶到福州,把消息告诉阿叔。”
阿林保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关切地问:“他知道钦差都是哪些人了吗?”
荣贵:“琪弟说,钦差是刑部右侍郎景禄,军机处京堂吴俊,刑部郎中舒灵阿与刑部主事张润四人。”
阿林保点点头,听说舒灵阿也是钦差,已知消息是他传递。他问道:“哦,我知道了。玉琪别的还说什么没有?”
荣贵:“琪弟说,这件事情是平阳一个叫林钟英的人到京城告的御状,他说平阳‘民变’是假案。皇上听了很生气。”
阿林保:“哦,钦差是什么时候走的?”
荣贵:“大约是十一月底。”
阿林保:“你呢?”
荣贵:“侄儿也是十一月底离京的,琪弟要我务必在年前要赶到福州面见阿叔。”
阿林保:“你从京城到福州只走三十来天?”
荣贵:“是。侄儿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误。我带了两个家兵,三人六匹马,连天加夜赶来的。”
阿林保:“哦,也难为你了,赶快先带他们去吃饭,然后好好洗个澡,歇两天。”
荣贵:“是。”
荣贵走后,阿林保陷入沉思。
百龄现在已经荣升为福建按察使,他在正月初二来到总督府,给阿林保拜年。
他在总督府的小客厅里,见到了阿林保。
百龄走进拜见:“下官百龄给总督大人请安,拜年!”
阿林保连忙把百龄扶起来,说:“免礼,快请坐。”
百龄坐下后,阿林保说:“你来的正好,有紧急大事情正要和你商量。”
百龄问:“大人,什么事?”
正在这时候,杜心慈走进来。
阿林保:“心慈,你来得正好,唉,发生大事啦!”
杜心慈惊问:“啊,什么大事?”
阿林保:“皇上已派钦差到温州了,是为了查处平阳‘民变’的事。”
百龄一听出了这样大的事,长叹一声,说:“唉!”
杜心慈:“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阿林保:“是平阳那个叫林钟英的人到京城去告的御状。”
杜心慈:“嘿嘿,当初就不应当放那个姓林的回去,要是听我的话,何至于此?”
阿林保闻言,强压着恼怒,斥道:“妇人之见!平阳之事,我是偏信了温州知府的急报,地方首府的公文急报我能不信吗?如果‘民变’是真的呢?如不及时弹压岂不是要贻误战机?那就会铸成大错!我偏听偏信温州府,处置不当,也只是个失察之罪,皇上大不了把我革职,还能把我杀了?可要是我蓄意杀人灭口,那是个什么罪名?这雪地埋不住死尸,那姓林的来福州能没人知道吗?再说那种行经,我也不屑。”
几句话,把杜心慈说得无地自容,顿时面红耳赤。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怏怏退下。
阿林保在气头上,未再喊他留下来议事。
百龄道:“大人,依下官之见,事到如今,大人不如以退为进,索性主动上折请罪,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万岁,先行请求辞职。也许,万岁不会把大人怎么样。”
阿林保喃喃自问:“以退为进?先行辞职?”
百龄:“对,咱们是错在失察,可那也是为了咱大清的江山社稷。至于后来复查仍按‘民变’上报,也是考虑到皇上御批的权威。各级官府都有平乱的行文,一下翻案,官府的脸面又何在?朝廷的脸面又何在?”
阿林保:“唉,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办了。我早有预感,这件事迟早要被人提溜出来。只是把你也牵涉进来,我很愧疚。但是你放心,大丈夫敢做敢当,一切我都兜着。日后要是钦差问你什么,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好了。”
百龄:“谢大人!大人放心,到时候百龄实话实说就是。”
阿林保叹道:“唉,我琢磨着,就在这几天之内,他们迟早也要把你调去问问。”
百龄:“谢大人提醒,百龄心里有数。大人,刚才您一点也没给杜先生面子啊。”
阿林保:“是啊,我也是在气头上,话说得重了点,是有点欠妥。不过,如今我祸福难料,杜心慈再跟着我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准备给他一笔钱,就此分手吧,别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第二天,阿林保收到一张杜心慈的辞呈,他考虑到自己现在也是前途难料,就没再挽留他。
宾主一起谋事多年,阿林保厚赠杜心慈,相送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