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燕吓了一跳,低声轻喝:“享王殿下的女人,也是你能评说的!”
孙成虎讪讪放下酒杯。
在自家弟弟面前,他是摆不出将军的威风。
“我不就举个例子吗……又没说想娶她……总、总之,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样子,姑娘家整那么素净做什么,理应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看的人也开心。”
“噢……”孙成燕目光中多了一分意味深长。
“大哥你说谁?哪家姑娘让你在意了?”
“没说谁……”
孙成虎心虚地将紫荆身影从脑海中抹去。
“说来我们兄弟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我们出身微寒,以前配得上的女子,不过是王铁匠家的翠丫、张记肉铺的瑛姑之流,谁想到七年前平步青云……”
“是啊,世事难料。”
孙成燕听得兄长如此说,也不禁颔首,唇边流露一抹笑意。他神色一柔和,面孔愈发娟秀如女子。
他与孙成虎本是农家之子,六岁那年,父母向往宜营城的繁华,受不得旁人鼓动,将地卖了大半,迁入城内开起商铺。
然而父母不懂经营,数年后,已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父亲为此郁结成疾,不多时撒手人寰,不过半年,母亲也随父亲而去。
此时孙成虎年仅十二,孙成燕才十岁。两人既没有谋生的手艺,也不甘回乡种田,孙成虎仗着自己身材高大,谎报年龄从军,用一份军饷养活了兄弟二人。
待此事被揭穿,当年的守备反倒怜惜孙成虎年幼孤苦,又知照顾兄弟,将他提拔做了一名守城门的小兵,各地行商入城时的孝敬自然少不了孙成虎一份。
孙成虎很快攒下一笔身家,将孙成燕送入学堂。他不求孙成燕将来学富五车光宗耀祖,只盼他能写会算,就算做个商人,将父母败掉的铺子重新开起来,也了却一桩憾事。
之后不过两年,南齐大乱,厚德帝率军亲征,宜营城守备也须出战。孙成虎感念守备体恤他的恩情,上阵时总冲在最前边,而孙成燕也不愿一人享受安逸,入了军伍,誓与孙成虎同生同死。
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孙家兄弟的勇猛引起将军们的注意。待此事层层上报传到厚德帝耳中,厚德帝龙心大悦,亲封孙家兄弟一个小官职。
此时孙成虎年仅十六。
此后七年,孙成虎混得顺风顺水,待前任宜营城守备高升,孙家兄弟已稳坐军中第二把交椅。
前守备自然是信得过孙成虎,离任之时多方奔走,又拉拢了坐守北疆的陈齐,将孙成虎提拔为新一任守备,距离封疆大吏不过一步之遥。
也是因此,多年来孙家兄弟专注用军中的经营,婚事总被一放再放。
“如今,以我们的身份,配个安康城里大官的女儿也绰绰有余。若非北疆乱起来,我怎么着也要于年内给你我二人议亲。军众弟兄们如你我这般年纪的,都是两三个娃儿的爹了,我平时瞧着,总有些羡慕。”
孙成虎叹息道。
“可不是,如今又要耽搁了。”
孙成燕笑起来。其实无论何时,只须孙成虎流露出一点想议亲的意思,便会有许多人家上赶着将女儿送过来,可孙成虎心里装的是宜营城,装的是官场经营,末了还装了些百姓的安危,于成家立业上反倒落于人后。
他觉得大哥真是个妙人。既有大将的冷厉,心肠却又不坏;爱财,但知道取之有度,从不过分刁难行商;削尖了脑袋往上钻之际,也不忘照顾手下弟兄。
上天待他大哥确实不薄,让他具备武将的资质,又生而逢时。
“我想,将来不管哪家姑娘嫁与大哥,都是她的幸运。”孙成虎轻声说道。“就怕大哥受不了那些一品大员家的女儿。”
“那倒是。”孙成道皱眉说道。他只要女人柔媚俊俏,温顺可人就好。世家规矩多,说不定教出来的女儿全是木头,比那小冠人还不如。
“再说,你这话过了。我们是能挑人,可遇到真正的金枝玉叶,仍是高攀不上……譬如说,当驸马娶公主。”
“这……”
孙成燕一时说不出话来,望着酒杯微微出神。
是啊。世间大多女子都能任他们挑,除了……真正的金枝玉叶。
而她……虽非宗室之女,却也是金枝玉叶。
“有劳两位将军久等,孤甚为惶恐。”
就在厅内之人各怀心思之际,陈齐与紫荆总算来了。绢儿与的孙家兄弟赶紧收起遐思,危坐正襟。
孙成虎道:“殿下不必客气。”
陈齐微微一笑。
“此番南齐与北狄联手作乱,扰乱北疆民生,其间有孤不治之罪。今日小孙将军提议从商队中征集镖师充作护城军,实为上上策,只是……”
陈齐此话开门见山,孙成虎听得心中一震,面容又严肃了一分。“殿下是打算?”
“征集镖师护城,大军出去驱逐北狄,只能解一时之乱。”陈齐沉吟道:“说来惭愧,此事的根源,在于孤父皇失策。而北疆之乱,更有他人煽风点火,孤今日,却是要解决事由根源,因而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还请两位将军助孤一二。”
“殿下言中‘他人’是指……”
孙成燕心思细腻,听出陈齐话中有话。
陈齐面上愧色更重。
他一闭眼,咬牙切齿道;“实不相瞒,暗通北狄者,除却南齐,还有孤皇兄……瑞王陈嘉!”
“瑞王殿下?”
孙家兄弟与绢儿听闻陈齐此言,皆是惊怒交加。唯有紫荆不懂朝中争斗,大惑不解。
“殿下所言那瑞王不是后陈皇子么,为何会祸害自家子民?”
绢儿便对紫荆细细道来——自古天家无亲情,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戏码,无论哪一朝哪一代从未间断。
后陈也不例外。
厚德帝第二子陈嘉,生母为当今皇后。皇后出身洛西杨氏大族,却非厚德帝原配。
厚德帝太子妃早亡,登基后才迎娶杨皇后,待产下陈嘉,皇长子陈祥已七岁。后陈皇储不是立嫡便是立长,陈祥为嫡长子身份贵不可言,早早被立为太子。再兼陈康生性自大傲慢,杨皇后性情亦颇骄傲,两人感情不睦,陈康为压制杨皇后,平日也对陈祥多加照拂。因此,陈祥的太子之位,一直坐得颇稳当。
直至七年前,陈康邂逅雪睨冠人,对她痴恋成狂,眼中再无他人,更无心制衡后宫势力,杨皇后的权势,竟一天天大了起来,陈嘉便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
北疆是后陈的根基,历代享王的支持,对于国君尤为重要。而陈齐年幼时听从明霞公主的嘱咐,素来与陈祥交好,此时自然成了陈嘉的绊脚石。
“享王之位继承制度奇特。”绢儿道:它由当朝国君迎娶的南齐公主之子继承。若是上代君王驾崩,待到下一位君王迎娶南齐公主并得子,享王之位便传于幼子。先前那一位另择封号与封地。这其间,除非享王犯下滔天大错,王位断然不能撤除。”
紫荆仍不明就理,孙成虎与孙成燕却已了然。陈嘉欲削弱陈祥的势力,要从陈齐处入手,不将陈齐赶出北疆,他是不肯放心的。
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北疆大乱,向天下宣告陈齐这个享王的无能。届时厚德帝再念及规矩,也只能削去陈齐封号与封地。只是……夺嫡的重要当口,陈嘉不去放低身段好好拉拢陈齐,增添自己的实力,反倒私通南齐扰乱百姓,何等糊涂!
恐怕那瑞王是随了杨皇后的性子,目高于顶眼中无人,向来不将北疆小国公主的儿子放在眼里。但气量这般狭小,即便登上皇位,又能成得了事?
孙成虎又想起今日出城解救鱼锦乡乡民时,北狄刺连部的怪异表现,暗付:莫非此事也与瑞王有关?
当下心神一凛,将此事说与陈齐。
陈齐听得北狄对鱼锦乡民尤为执着,也不知其间到底有什么算计。一拧剑眉,沉声道:“罢了,此事尽快追查便是。如今,孤是打算兵分两路。一路由孤带紫荆冠人入安康城,劝说父皇;另一边,则要有劳小孙将军暂代宜营城守备之职,收编宜营城内商队镖师入伍,守护一城安危。同时,也须多加留意北疆军中变动,将二皇兄安插在军中的眼线找出来。”
孙成燕很是吃惊。
“殿下,为何是我?”
陈齐一笑,目光落到孙成虎身上。
“因为,我想请大孙将军随我一同去安康城。”
“殿下,这……”
孙成虎也吃了一惊。
陈齐先前的安排,虽有些突兀,他倒也不是不明白。北狄进后陈进得如此轻松,不但与南齐有关,也不少了北疆驻军的不作为。
尤其是……鹰嘴驿一带的驻兵。
他是一城守备,虽非封疆大吏,却也算北疆军中数得上号的人物,不便出面探查军机。孙成燕仅为参将,最是合适借着宜营城防守策略改动之际多方奔走,与别地驻军接触。况且孙成燕心思细腻,比他更懂查人,的确是最好人选。
可是,陈齐为何要他离开宜营城?
“孙将军莫要气恼,此举实为无奈。”陈齐看出孙成虎心中已是惊涛骇浪,温言安抚。
“现下北疆之局,虽令孤焦头烂额,可是,对于孤二皇兄来说……”
他露了抹苦笑。
“还不够乱。”
“所以,我们不但要去安康城,还要浩浩荡荡地去,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离开了北疆。”
“原来是……”孙成虎想了想,恍然大悟,随即衷心赞道:“殿下英明!”
孙成燕也流露出一分敬佩。
对那想将陈齐赶下台的瑞王来说,北疆现在确实不够乱。而陈齐和孙成虎有恃无恐公然进入,定然会让瑞王心生惊醒,同时,也不得不加快速度。
陈齐与孙成虎离京,宜营城只有他这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守城,也许是陷阱,却也是一个不能放过的大好机会。只有北疆更乱,瑞王才能向享王问罪。
也只有军中动作大了,他才方便找出眼线。
“殿下好计策!说来,我家大哥与殿下同入帝都,一路上必定尽心尽力维护殿下安全。”孙成燕又道:“只是,殿下打算用何种名义入城?”
“向父皇请教军策。”陈齐微微一笑,尾音微微挑高,听来竟有些少年人的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