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初来京城,相熟的名门贵妇并不多,也未在院门口多做停留。
宁娘一行人跟在她和钱氏身后进到寺里,马上有接待的女尼迎了上来,将她们迎到厢房用茶。那厢房并不大,十来个女眷挤了进去,立马显得有些窄小。钱氏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只是碍于女尼正端茶上来不便发作,只得话里有话道:“想不到今日贵寺如此热闹,我们倒是赶了个好时候。”
那负责招呼的女尼便笑了,赶忙告罪:“厢房窄小,老太太莫要见怪。这几日来寺里烧香的人实在多,不比往年清静。今日更是忙碌,概因诚亲王王妃带着家眷来寺里烧香,这会儿正在前头大雄宝殿上香,老太太且等片刻,小尼稍后便带路。”
钱氏本是一脸不悦,听到“诚亲王”三个字后立马换了个脸色。她是久经风霜的人,陆老太爷曾任工部尚书,钱氏从前在京里常走动,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也一下子想明白了为何今日严觉寺分外热闹。
大约都是冲着诚亲王王妃来的吧。这些年为了皇位之争,从前的那些异姓王爷大多没了好下场,便是正儿八经的皇亲也有不少人卷进了此事。如今慎王登基,多少人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少年皇帝一时心气儿不顺,就要拿他们这些老家伙开刀。
要说还是诚亲王有眼色,在大局即定之初便表明立场,与新帝站在了同一阵线上。如今皇帝即位,诚亲王府繁华更甚从前,那真是放在烈油上烹得呲呲直响,看得旁人羡慕不已。
听说亲王府里的人向来低调,诚亲王鲜少与朝中大臣结交,整日里做个闲散王爷,与一帮子交好却不在朝中为官的故交吃酒作乐,从来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王妃也跟王爷一个性子,平时不喜抛头露面,朝中官员的的女眷平时宴请四方,帖子送去亲王府大多有去无回。难得王妃今日好兴致,来这严觉寺上香,自然有不少一早得了信儿的女眷前来凑热闹,能巴结到王妃自然是好,即便不能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这大半年来不能宴请不能婚嫁,早把这些高门贵妇给闷坏了。上香是桩雅事,即便被人知道也不会说什么闲话,是以平日里有些冷清的严觉寺,今日真真是让人挤破了院门。
二太太一听之下眼睛也亮了起来,收起了方才的不悦,跟那女尼客气了好几句。宁娘几个只顾坐在一旁喝茶,样子十分规矩,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面前一寸见方的小地方。只有偶尔抬手喝茶的时候能扫到钱氏和二太太的神情。
她们两人平时不对付,这时候却是空前的团结,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后,同时露出了然的目光来。
一行人喝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外头又来一待客的年轻尼姑,笑着领她们上各处殿宇烧香拜佛,沿途还介绍各处的景色与典故,听得除宁娘和莹娘之外的其他几位姑娘皆兴致勃勃。
莹娘是天性如此,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宁娘则是上辈子见多了,名山古刹山水风景都见过一些,更多好玩新鲜的东西也都玩过。相比之下古代闺阁少女的生活真可以用“无聊”二字来形容了。平日里不是绣花便是画画习字,偶尔家中宴请宾客便能乐上好几天。像今日这样踏出家门,犹如踏青一般在寺中游玩,实在是难得的事情。
严觉寺依山而建,除了巍峨的殿阁外,还修了不少景致。像是她们方才走过的杏林,此时虽是万树凋敝,但听引路的女尼说,每到春天便是满树花开,赏心悦目。杏林后还挖有一片池塘,内里栽各品种的莲花上百株,待得天气一热便满池清香,更可赏莲采莲做吃食,听得几位姑娘面露羡色。
钱氏疼爱大房的两位姑娘,当即便表示待得来年开春时必要带她们再过来一趟。二太太在一旁只得附和几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
一路边看边景边拜佛,只把宁娘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钱氏与二太太都极为诚心,每每到了一处殿阁,都要将内里供奉的各路菩萨拜个遍,同时不忘布施香油钱。宁娘她们几个小的不必布钱,却也得跟着下跪磕头,嘴里诚心念着什么,保一方家人来年平安顺遂。
严觉寺虽是尼姑庵,却是京城第一名寺。当年建寺时,先皇后曾捐金银无数装点金身供奉佛塔,又曾亲自题了大雄宝殿上的匾额。先皇后笃信佛法,先帝与皇后情深意长,自然对严觉寺也是大为照顾。是以在晋开国几十年,竟是个尼姑庵占了京城第一名寺的名头。
即占着第一气派自然足,不说后面整座山头都是寺内私地,便是这一早一木一景一物都透着别致。待到众人上香完毕,姑娘们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引路的女尼又将她们迎回方才休息的厢房里,命人送上可口素斋来。用过饭后姑娘们自是要各处赏玩一番,钱氏却是要给大老爷供几盏青灯,便拉着二太太一同去寻住持元空师太商议。
因宁娘她们一行人要在寺内住上一夜,早有女尼将偏西的禅房收拾出几间来,领她们过去休息。宁娘自然与琳娘一屋住,剩下的姑娘们两两分房,竟是将萍娘与莹娘分在了一处。
屋子分好后姑娘们各自散开去玩。琳娘紧跟着宁娘不放,生怕在这偌大的寺里走丢了。宁娘觉得有个小萝卜头跟着也算乐事,便带着她到处赏景去。其实此刻严觉寺内景致并无新鲜处,处处都盖着积雪,看多了只是一片白茫茫。初看觉得有趣,久了也有些无聊。
琳娘到底年纪小,走几步便喊吃不消了,于是宁娘只得陪她回屋歇着。两人刚进屋坐下喝了口茶,便听外头闹轰轰的,像是出了什么事儿。宁娘看一眼秋霁,对方心领神会,出去了片刻后便又回转进来,脸上也带了点惊慌的神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姐,五小姐不见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见了?是不是去了哪里玩了?”方才她们都说要出去走走,莹娘到处看看也是正常的。
秋霁脸色有点凝重:“不是去玩,真是不见了。陪着她的何妈妈已然快晕过去了。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只怕……”
宁娘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仔细同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秋霁便将打听来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原来方才莹娘确实要出去寺里走走,二太太不放心她,便将身边的何妈妈留下陪她。莹娘向来性子古怪,不喜欢许多人跟着。何妈妈跟着她去游寺,侍候她的步月便留在厢房收拾床铺。何妈妈说她陪着莹娘走了一段,莹娘说觉得风有些凉,让她回去取自己的掐丝琺琅手炉。何妈妈不觉有异便回来拿了,谁知再回到原先分开的地方,莹娘却已不见踪影。
何妈妈在原地找了半天也没见人影,不由有些慌了手脚,当时便吓得两眼一抹黑,几乎要晕过去。她强撑着回来吩咐其他人赶紧去找,这匆忙的脚步声便惊扰到了宁娘。
秋霁说到这儿还不忘添上一句:“……这下子何妈妈可有大麻烦了。”
宁娘默不作声在原地站了会儿,作势要往外走,秋霁赶紧拉住了她:“小姐还是别去吧,这事你只当不知道。你一直在房里待着,此事与你没有关系。省得太太到时候发难,把火气发你头上。”
宁娘去冲她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们这么待着,母亲的火气就不会发到我们头上吗?”
秋霁是个聪明的,立马心领神会。宁娘又补了一句:“五妹是母亲最看重的人,我又是她的姐姐,妹妹出了事儿,姐姐却只当不知道,莫说母亲,便是我自己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她看了眼一脸稚气的琳娘,叮嘱她在房里好生待着,带着秋霁出门去找何妈妈。见着何妈妈后,宁娘将事情又细问了一遍,沉思片刻后道:“五妹想是要到处看看,妈妈先别将此事告知母亲,待我们寻得五妹后再说不迟。”
何妈妈哪里敢跟二太太说,她正急得火烧眉毛,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方寸大乱之际宁娘挺身而出,何妈妈不禁感激连连。
宁娘赶紧让她去找个管事的尼姑过来,自己则坐在屋里等着。不多时何妈妈便领了监寺的元悟师太过来。元悟听说陆府的五小姐不见了也是着急,宁娘问什么便一一答了。
“小寺占地极广,前后连着几个山头。寺后还有一小道通往后山,若五小姐去了那里,只怕……”
这话是说,若莹娘进了后山,要找起来可就困难了。天知道这后山有多大,她们这里全是丫鬟婆子并尼姑,满山找人并不易。更何况如今后山积雪连绵,莹娘一人进山,万一遇着雪崩……
宁娘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万一莹娘出事,只怕二太太会拉她们所有人给她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