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谁多嘴,竟把这事儿捅到了钱氏那儿。
老太太一露脸儿,在场的人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是沈珮宜一家。到底是沈涵芝的错,在人家家里坐客,还把人给打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老太太由人扶着走了过来,径直绕过了一干人等,直接走到了朗哥面前,扯着他的手往沈珮宜面前拉,一脸严肃道:“都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沈家世侄莫怪。”
沈珮宜连连摆手,恭敬地拜了下去:“老太太这般说,真是让沈某无地自容。此事皆是小儿之错,我此刻便让他向五少爷赔罪。”一面说一面揪过不争气的儿子,厉声道,“还不快向五少爷赔礼。”
沈涵芝本就是来道歉的,见朗哥因他无辜罚跪了半天,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便收起平日里不正经,难得一脸认真,向朗哥鞠躬赔礼。朗哥受了他的礼,也回了一礼,两个年轻人当下都把这事儿给放下了。
二老爷和沈珮宜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书房前拉拉杂杂挤了这么多人实在难看,二太太脸上的泪痕还未全抹去,愈发显得场面混乱。沈珮宜到底是客,当下便拉着妻儿告罪,先前回随园去了。
二老爷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拉着钱氏说了几句,又吩咐人送老太太回屋。其余人等也各自散去,回了自个儿的宅院。
宁娘领着修哥往西湖月走,走到半道儿看天色已晚,修哥又伤着腿,便转头吩咐白萱:“今日你带四少爷回去。”扭头又看修哥,“你今夜先好生休息着,明日打母亲那儿请安回来后我再与你说话。”
修哥本想撒几句娇,但看姐姐脸色不睦,心里不由有些害怕,便听话地点头,由白萱扶着回了秋夜雨。
宁娘回屋后辗转了一夜,今日之事历历在目,一遍遍在脑中回放。猛然间想起与朗哥不经意间地触碰更是心烦意乱,在床上翻转了无数次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她照例要去问安。先是去了钱氏那一头,老太太借口昨日里吹了风身子不爽利,把人都赶了回去。宁娘转头又去了二太太处,没想到这婆媳二人竟是心有灵犀,二太太也说夜里受寒略有不适,免了众人的请安。
宁娘倒也无所谓,既是无事便跟修哥去了秋夜雨,将昨夜本未说的话好好与修哥说道说道。
修哥长到如今这副性子,母亲少不得要负些责任。虽说家境优渥男子娇养些也无妨,但也不能养得比女子都不如。如今放眼陆家两房上下,除了琳娘年纪小略显腼腆外,竟是修哥最是文弱了。
昨日之事换了其他几人,不过是一句话说清楚的事情,他却只顾着哭,将一件小事生生拖成了大事。宁娘虽不是他亲姐,却也觉得得替这具身子好生管教他一番。他这性子若再不改改,日后只怕不是连累他人这般简单了,连自己能不能护周全都说不准了。
修哥见姐姐依旧是昨日那副严肃的脸孔,心里不由惴惴。想着姐姐一向疼爱自己,与其惹她不快倒不如自己先行认错的好,于是在让人上了茶之后便主动开口道:“姐姐,昨日之事皆是我不对,我以后不敢了。”
宁娘没有动那碗茶,依旧维持着淡漠的表情:“你知自己错的何处?”
“我,我不该向表哥告状,害他动手打了五弟。”
宁娘摇头:“你与表哥说这些还在其次,但修哥你要记住,往后若想说什么,便要说清楚。你昨日那话若是换成‘二哥推我’,即便表哥依旧恼怒,事情至少不会无法收拾。你当时一味只顾着哭,既不解释也不拉架,闹成现在这样父亲与舅舅脸上都无光。”
修哥站在那里低着头听训,一句辩解也不敢。事实上宁娘说的都对,他心中服气也不想辩驳。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昨日之事他本可以挽回,当时若是他上前将两人拉开,将事情的原由说清楚,或许可以避免后来发生的一切。
怪只怪他太过懦弱,一时伤心便顾不上别的。修哥生怕姐姐真的恼他,立马接嘴道:“从今往后我必定记着姐姐的教训,再也不敢如此了。”
宁娘不由长叹了一声:“你是我亲弟,我自是护着你的。但你也要明白,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护你一世的。你如今已十岁,不再是黄口小儿,须知许多事祸从口出。有些话不说清楚比不说更坏事儿。遇事便哭是最不高明的手段,你往后一定要记着了,无论心中多么委曲,轻易不要掉泪,那只会让人看轻你。长辈跟前有委曲得受着,兄弟姐妹之间若有误会便要说清楚,尽早将误会解除,若要害别人为你受苦。”
修哥连连点头,一脸听话的模样。宁娘看了心头一软,却还是咬着不松口,继续提点他:“昨日之事你不说全错,却也有不对之处。回头你去找五弟,向他赔个礼。五弟性子良善不会与你计较,但你也不能全当不知。他因你跪了几个时辰,你当有所表示。从今往后你须记得,如今这是陆家,不是沈家。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平日里太忙顾不上你我,便是舅舅舅母也只是小住,护不住你一世。姐姐终有一日也要与你分开,你却要在陆家过一辈子,将来的路如何走,你要心中有数。”
这番话的前半部分修哥听得明白,后半部分却有些懵懵懂懂。但宁娘的意思修哥已然明白,他确实不该再像从前那般,仗着有母亲舅舅疼爱而不懂人世。如今的陆家形势越来越复杂,大房二房凑在一块儿过,兄弟姐妹这般的多,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要惹祸,实在是不能不小心为上了。
“姐姐的话我记下了,往后必定小心,不敢再任性了。”
宁娘很满意今日的谈话,说到最后时她突然想起湖蓝的事情来。她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事告诉修哥,好让他更为警惕。但寻思片刻后还是决定暂时压下不提。这事太残酷,只怕修哥一下子接受不了。他今日刚要学着成长,不能一下子下猛药。若是将他打击得从此再无斗志,只怕反倒不妙。
姐弟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儿,宁娘便领着春晴出来了。往后这秋夜雨她也不能多来了,他们虽是亲姐弟,但毕竟年岁日长,到了要避嫌的时候了。实在有话要说,便让丫鬟们传吧。只是到了这时,她才深觉自己竟没有一个心腹之人可用。
春晴、秋霁,还有银红,这几人究竟哪一个才值得自己完全信任呢?
沈涵芝殴打朗哥的事情总算是压了下去。沈珮宜一家第二日便启程告辞了。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们也不好在府里继续待着,二老爷也觉得强留他们未免尴尬,便让二太太准备了几色礼物送去,两家人暂时别过不提。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陆家在京城也算是扎下根来了。宁娘的生辰在六月,二老爷本说两年多未见,今年要替她好好操办一下。谁知事有不巧,五月里皇上竟是驾鹤西去,国丧当前,谁也没心思再提宁娘的生辰,她那一日只吃了碗寿面,便算是悄无声息地长了一岁。
先帝驾崩,宁娘本以为三位王爷必要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未曾想慬王与怡王先前闹得欢腾,临了却是个软壳蛋儿,既不折腾也不闹事儿,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慎王于是顺利上位,成为新帝,定国号为天同,来年便是天同元年。
因着国丧,二老爷二太太虽初入京城,却也只得推了无数应酬,整日里枯坐家中。京城显贵人家多也蛰伏不动,观望着朝堂的局势。
新帝即位便宣布守丧三年,立后之后待三年孝满再提。满朝文武家中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不由沮丧连连,原盼着借选秀之名能往皇帝身边塞几个自己人,这下子倒要苦等三年了。
三年对女儿家来说意义重大,此刻年纪尚轻的姑娘,三年后却已少不得要出嫁了。皇帝倒也不是无情之人,虽是自己不娶妻,对民间百姓却不苛刻,只下令禁婚嫁一年,一年后百姓间便可自由成婚。
春晴她们几个丫头聚一处说起这个事儿,便有人感叹:“这皇帝老儿的日子倒还不如百姓家。三年后选秀,多少姑娘家都要错过了。”
“幸好民间只禁婚一年,若也等三年,真要将人拖成老姑娘了。”
宁娘听她们在那里说嘴,只是低头绣花浅笑。她们嘴里说的老姑娘是谁宁娘心里也清楚。萍娘跟自己差不离日子过生辰,如今已是实打实的十五岁了。三年后的选秀她必是赶不上了。虽说当今圣上年纪与她相仿,但三年后皇帝十八岁正是春风得意时,对萍娘这样的闺阁少女来说却已是耽误了。
萍娘如今必定也有些急了。一年禁婚令满后她便是十六岁,若是二太太有心拖到那时再与她说亲,好人家早已让人挑走了。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的,只怕真会生生窝心死。
萍娘此刻的心情只怕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