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回房,春雀伺候主子梳洗,期间叹了三次气,最后终于没忍住,从眼角瞟着陶晴,问:“娘娘可知此次狩猎,等在围场陪同的武将是哪位?”见她不答,脸上颇戚然,又叹了口气,才幽幽地道,“是闻将军……。”
闻将军?难道是闻逸?陶天倒是跟她讲过这件事,说是有个文武双全的将军,对江漫晨一见倾心,为博美人一顾,甘愿追随江祝昌出生入死,可谓是典型的一见自误终生。陶天当时只将此事当作故事背景交代了两句,更多的时候他在感叹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不然定会成为教男人眼红女人红眼的美满眷侣了,最后还叹了两声可惜……
瞅了瞅春雀脸上那张扬的哀伤,看来这闻逸用情还不是一般的深啊,可他若是江祝昌身边的人,如今又怎会留在京师?要知道,江漫晨被礼聘入宫后刚满一月,江祝昌就自动请缨去边疆巡视去了啊……
第二日,陶晴照例被季泽宣去侍奉,照例执白子跟他对弈,照例白子落两次,黑子落一次,只是今日战果却十分教人汗颜。季泽心情大好,午膳过后才道:“爱妃心思玲珑,可惜放在经纬上的精神却不够,左右不过那几个套路,一旦看清了,破局自然易如反掌。”
陶晴本来就是棋品超烂的人,眼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心里烦躁,便借着瞌睡的名义要告退,回自己的车里去休息。
季泽也没有下令强留,只是眉眼带笑,难得亲切地柔声劝道:“一个多时辰后便到了,爱妃何苦要折腾下人,在这里歇了就是。”见她脸色不愉,又笑了,“你我夫妻,左右不是输给了外人,何必如此计较?若实在不甘……。”
陶晴挑眉将脸别开,又用眼角的余光瞅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他自是看穿了她这点小九九,问:“爱妃想如何?”
陶晴辛苦一场,终于等到重点了,立马破怒为笑,道:“皇上狩猎时,臣妾想随侍左右。”
季泽抬眼看着她,两目漆黑又明亮,凑过来,做出一副风流的形容,“爱妃可是因看过昨日的木槿花,而对朕情根深种了?”
陶晴心里说了句“孔雀开屏”,面上却挤出一个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笑,到旁边休息去了。
虽说闻逸会在,可到底人单力薄,谁知道明锦会在围场上放什么阴招啊,挖个陷阱给她跳也是极有可能的,如此,跟在皇上身边反倒安全些,至少这三百多个人里,会真心保她平安的除了春雀,就是季泽了……
等听到外面的动静时,陶晴才睁开眼,果然又毫无例外地睡在了榻上,身上盖着昨日盖过的薄被,季泽此时却还在车里,并且就在榻旁对着她笑,“爱妃的睡相十分耐看……。”
陶晴坐起来,拿袖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顺便抬手摸了摸嘴角,发现没有流口水,才开口,只说:“皇上此言教臣妾不安得紧。”
她理好头发、衣服,又喝了两杯温茶,才听到外面整齐地喊:“恭迎圣驾——”
季泽起身拂了拂袖子,才朝车门走去,陶晴自是跟在后面,好在春雀已经在车外候着了,见她出来,忙上前扶着。
地上跪着的人一溜戎装,最前面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想来便是锦妃的靠山老子明时了,这老头扎眼是因为他跪在前面,占尽地利。可他身后的那位却只凭着自身气度便十分的鹤入鸡群了,陶晴直觉地认为这位便是传说中的闻逸。
因圣旨在先,此次大家并没有入住山下行宫,而是在围场外安营扎寨,露宿。作为圣眷正浓,身份尊显的宠妃,江漫晨的帐篷自然紧靠龙帐。
此时已经日影西斜,季泽选了几个臣子,过问围猎的事情。陶晴在春雀的伺候下又梳洗了一番,却有小太监进来,说是闻将军在外求见。
如此明目张胆地觐见,定是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既然如此,倒不如在外面大大方方地见面,也免得叫明锦给寻了把柄去,想到这里,陶晴又让春雀去取了件中规中矩的罩衫披在外面,才带着几个丫鬟走出去。
闻逸抬头见她出来,忙低头行了礼,从怀里取了封信道:“末将奉将军之命,将家书交予娘娘,将军身体安好,请娘娘不必挂怀。”又转身看了一眼身后,“此是娘娘在府里时的坐骑青遥,少将军说既是来围场狩猎,那必然是相熟的马要得力些。”
是了,别的马怕是靠不住的,若被人动过手脚就更糟了,看来这江漫晨在家里颇得宠,不但得老爹宠爱,还教兄长如此惦记。陶晴心下有些感叹,忙让春雀将家书接了。
闻逸抬眼从她面上扫过,又将视线转往别处,道:“少将军道,围场内飞禽走兽杂多,父兄于外,请娘娘自己多加小心。”
这闻逸不仅是个传话的,如此看来多半是江家父子安排来保护江漫晨的。只是一次寻常的狩猎罢了,也要费尽心思做到滴水不漏,果然江、明两家已貌合神离至此了么?陶晴看了一眼闻逸,端出皇妃的架子,微微笑道:“那此行,便有劳闻将军了。”
话音刚落,季泽正从旁边的帐篷里出来,笑道:“朕先前听闻,江卿视独女为掌上明珠,极尽宠爱,今天倒真是见识了,这马确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怕是将朕的赤迅都给比下去了。”
陶晴对着他曲了曲膝,才上前摸着马脖子,道:“皇上如此说,可是折煞它了,青遥不过是驽钝些,只认我这一个主人罢了……。”
“爱妃说什么便是什么。”季泽解开天子的架势,站在她身侧微微笑着,一副甘愿为了谁颠倒是非肝脑涂地的样子。
整个气氛因着一句话,顿时微妙起来。
闻逸低头行礼,告退下去了。
明锦刚从帐子里出来,将眼前的情形瞧了个一清二楚。
陶晴不喜欢这样公然地拉仇恨值,便将皇上迎进自己的帐中,然后当着他的面,从春雀手里接过先前的家书,打开,遒劲有力的笔迹铺陈了半页纸,无非是些叮嘱江漫晨好生侍奉皇上之类,最有价值的怕是最后那句“万事小心,而后心安”了。
若真是一般叮咛,那此番千里传书岂不是吃饱撑的,看来这话里怕是有些玄机,但从字面的意思来看,应是:你自己先小心点,要真出了什么事,也不用太过担心?
陶晴看到这话,忽然就开怀了,果然还是娘家人靠得住啊!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季泽果然信守承诺,宣江漫晨随驾狩猎,理由很简单:晨妃出身将军府,骑射了得。这骑嘛,陶晴确实还说得过去,毕竟专门学过,再加上青遥颇有灵性,所以表现确实可圈可点;只是这射,她却只能摆摆架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幸好有圣驾在,其他人着实没有显身手的机会!
皇家围场就是不一样,飞禽走兽确实杂多,正午回营时,收获颇丰,季泽下令,凡是没有受伤的猎物,便都放回山里,于是又赢得“啪啦啪啦”一片拍马屁的声音。
陶晴经过一个上午实打实的奔波,已经十分疲惫,用过午膳便回自己帐中休息去了,直到太阳落山时才醒了,觉得缓回些力气,不想季泽正在帐里等着她,说是要带她出去吹吹山风。
早有侍卫牵了马伺候在外,季泽上马对着身后的的人低声吩咐:“只需远远跟着。”
那人低头回了声“是”,竟真的等他们走了百步远,才带人跟上。
陶晴本以为要奔走一段路,至少也要到山顶吧,季泽却在半山腰就停下了,说是山顶风烈,此处最好。
陶晴只好跟着下了马,回身就能看到山脚下一团一团的小帐篷,侍卫也远远地站着,一动不动,好似扎在那里的稻草人。
季泽站在一棵粗壮的榆树下,衣袍灌了晚风,一扇一扇地鼓动着,颇有些一览众山小的霸气,可如此霸气外露的时刻,这货却忘不了老本行,笑得柔情百结:“自幼在宫里长大,出来吹风的机会便极少,后来去了封地,却又没了闲情,最近这两年倒出长出来逛逛,山水看多了,也不过尔尔……可如今有爱妃陪伴在侧,竟忽觉若能长此一生,便再无他求了……。”
酸!真酸!!陶晴拿舌头扶了扶被酸倒的牙齿,回头打量身后的大榆树,不看还不打紧,一看顿时吓掉了半条命!
隔着半人高的野草,黑黄相间的毛纹定在两丈远的地方,真真是虎头虎脑啊!那货背着山石,一动不动地与她对视!那是个死角,下面的侍卫往上只能看到他们的主子,上面的侍卫往下瞧又只能瞧见榆树下面的两人两马。
陶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野生的老虎对视着,完全忘记自己是灵穿这件事,只觉自己的心都僵在胸腔里,人也整个地怔在那里,头脑里的意识好似一下子就被拍散了,半天才聚拢回来,不敢大声呼救,生怕惊了对方,只伸手拉了拉旁边人的袖子,颤抖着嗓子吐出两个字:“季泽……。”
一边的季泽早就察觉有异,听她这么一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也是稍稍一惊,因手上没有武器,也不好做出太大的动静,遮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打了个响指,极轻的一声脆响瞬间消散在呼呼而过的山风里。
在一旁的赤迅却听到了,轻轻地蹭了过来,季泽朝它伸出手去……
那老虎好像也明白了他的意图,嗖地一声,从地上跃起,直直地朝他们扑来!
陶晴只看到它伸展开来的两只前腿在自己视线里越来越大……
接着好像有什么从眼前一闪而过,“噗”的一声……
然后眼前就是季泽放大的脸,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给狠狠地砸倒了……
“无碍了。”季泽看进她失焦的眼睛,安慰道,撑着胳膊从她身上起来,一个踉跄跌坐在草地上,回头扫了一眼,“还好射中了……。”
陶晴这才往脚下看去,老虎的脖子上并排插着两根箭羽,血流如注,染红了地上的一大片青草,连自己的裙摆也被迸溅出的血珠给湿润了。她赶紧撑了身子坐起来,抓着季泽的肩膀问:“伤得重不重?重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