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了,陶晴才喊春雀夏羽两人进来,将要出门狩猎的是事情告诉她们。夏羽听完以后略一沉思问道:“娘娘,这是莫大的恩宠。只是随侍御驾不比在宫里呆着,怕就怕还有其他随行的嫔妃,甚至还有些不好相与的,可要打探一下么?”春雀也跟着在一边点头。
她们说的自然有道理,可眼下如今正是初夏,并不宜狩猎,只怕此次出行并不简单。况且明日要出宫,季泽现在才讲出来,恐怕心思也不会单纯到哪里去。
所以,时间短迫,只怕真正有用的消息根本打听不出来!陶晴打断她们:“不必,现在知道和明早知道也没什么差别。你们去问一下殿里的老人,随御驾出行,可要备些什么,准备齐全就是。”
她们便领命去了。
第二天一早,等她们到了紫英门,车马仪仗早就准备好了,除了前面最气派的木辂车外,后面跟着的四辆也颇精致,看来此次随行的嫔妃还有三个,明锦也在其中,只是没看到皇后的鸾驾。
就这样等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季泽才在一片前呼后拥中来了,他今日竟脱下了平日闪瞎狗眼的龙袍,换上了一身象牙白的常服,只是在领口、前襟和袖子上绣了金色的龙纹,这样的装束去了天子的奢华,却将那傲然的随性不羁衬得淋漓尽致,整个人看上去,颇有胸中自容万里山河的架势。
陶晴看着他山高水远般走来,忽然想起一个词来:龙章凤姿。这词不会是为帝王量身定做的吧?
季泽经过她身边时,步幅仍旧是先前般大小,连频率也没有变,可肃然的脸上却忽然隐隐绽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来,十分之自恋得意,犹如正自开屏的孔雀,尤其是从眼角飞出来的那一撇笑,让陶晴觉得甚是玄妙,甚是冷汗直冒。
一番轰轰烈烈又狗屁不通的程序过后,皇上终于发话,让大家上车,出发。
上车以后,春雀赶紧倒了杯白水递过来,陶晴此次把夏羽留在了宫里,一来,童嘉还在宫里,自然应该留个机敏的人留意宫中动静;二来,此次狩猎若真是和江漫晨娘家的将军府脱不了关系,春雀无疑比夏羽更口直心快些,也方便她打探江家的底细。
不过,眼下真正让陶晴纠结的是童嘉没有随行,按照礼制,皇后此番应当顶着凤冠和皇上双双把猎打,可刚刚她从别的嫔妃口中得知的情报则是,皇后娘娘一心向佛,不忍杀生,遂自请留下看顾后宫:多人道的理由啊!
“奴才恭请晨妃娘娘。”温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春雀打了车帘往外看,温良又躬身行了个礼,道:“皇上宣娘娘过去伴驾。”
想起刚刚的那十分之玄妙的一撇笑,陶晴趁着春雀放下帘子的一瞬间,猛力吹了吹额前的刘海,下车去了。
季泽见车帘掀动,便抬头露出一个自认倜傥异常,实际上也确实异常倜傥的笑来:“爱妃不必多礼,到朕身边来。”
陶晴拿捏着分寸,默默勾唇一笑,便过去落了座。
季泽赶紧掀开面前的绢布,竟是一副棋盘。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见她面皮绷着,低头一笑,十分大度地说:“朕让爱妃十步,如何?”
打败吉娃娃的藏獒再次没节操了,陶晴深吸一口气:“臣妾棋艺粗鄙,皇上还是另寻敌手罢。”
他皱眉地抬起头,面相庄重,“爱妃才不是棋艺粗鄙,爱妃是根本没有棋艺可言……。”他嘴角虽没动,可鼻子尖上冒出来的笑意却压都压不住,就好比真顶着个猪鼻子般扎眼。
见她脸色有些隐隐发黑,季泽当机立断:“爱妃执白子,白子落两次,黑子落一次!”
士可杀不可辱!臭棋篓子也是有自尊的!陶晴盯着她,斩钉截铁道:“君无戏言!”
半个时辰后,看着季泽郑重的脸色,陶晴终于体会到农奴翻身的扬眉吐气了,于是这种不公平竞技便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午饭后形势才逆转,季泽眉眼带笑地主动拣了三次棋子。
陶晴颓然地看着他,道:“臣妾昨夜没有睡好,如今精神不济,想回车上小寐片刻……。”
季泽将棋推到旁边,一副“你当我是外人”的失落,“爱妃又见外,睡在这里便是。此次随行人员较少,可三百人还是有的……不过朕倒是很高兴,虽不能烽火戏诸侯,但可多为爱妃劳师动众几次也是好的……。”
陶晴忙打住他的话,客气了几句,就坐到一边,以手撑额酝酿睡意去了。迷迷糊糊间,她觉得好像被人抱起来了,努力抬了抬眼皮,看到那张轮廓模糊的脸,知道是季泽,便又睡过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身下被褥柔软,整个人好像陷进铺着棉花的摇篮里,教人不愿醒来。隐约间,陶晴觉得车子安稳不动了,便睁开眼,不想外面已经霞光满天了,车里却不见有人。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理了理头发服饰,便挑开车帘,要下车,却有只手伸到了跟前。干净白皙的手指镀着桔红的霞光,好似有暖意在上面缓缓浮动,让人生出握上去的冲动。
可是待抬眼看到车辕前站的人,陶晴觉得隐藏从小上房揭瓦的汉子属性,端出林妹妹的娇娇弱弱,着实有些难为情……关键是龙爪高贵,还是不要随便握得好。
想到这里,她便伸手扶了车门框,想跳下去,却见季泽并没有收了抬着的手,只是侧首挑眉,面无表情地将她望着。
陶晴抽抽嘴角,败下阵来,遂把已缩进右边袖子里的手伸出来,递过去。
落了地,陶晴才仔细端详周围环境,此处是个十分大气宽敞的院子,想来应该是处行宫。
季泽并没放开她的手,反而继续牵着,往前走,“从后院出去,有番景致,别有意趣,朕携爱妃去看看……。”
陶晴却站着没动,等他回头看自己,才一字一顿道:“可臣妾此时……想出恭……。”
他脸上怔了怔,随即努力勉强出了一个深思熟虑后的笑容,“朕在此处等你。”
陶晴本以为季泽所说的别有意趣是曲水奇石,却不想竟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地,遍植木槿,花开正艳。
太阳刚沉下半个身子,火烧云正热闹地烈着,木槿花借着桔红的霞光,单薄的鲜艳便多了华丽的色调,单株的木槿就已经很漂亮了,如今连绵成片,仿佛是它们绚烂了那半边天。
陶晴定定地站在石台上,踮踮脚尖,想看到这片美景的尽头,却发现尽头便是从西天上流泻下来的彩云。
季泽在旁边跟着沉默,许久,才问:“可听过一句诗?”
这话跟“可见过一只蟑螂”有什么区别?成千上万里,谁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个啊?陶晴忍着性子摇摇头。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他看着前方道,“‘舜华’便是这木槿。”
“好句。”陶晴发自内心地赞叹古人的审美。
季泽扭过头来,看着她,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陶晴终于回过味来,人家这是在赞美江漫晨的容貌呢!跟自己实在没什么关系,便装聋作哑地没回话,却从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将脸转过去,看着天边道:“朕却以为,颜如舜华不及有女同车……。”
她脑筋绕了两绕,也没弄清楚这皇上到底要表达个什么意思,大约是“同行的人才重要,容颜倒是其次”,可他明明刚刚称赞了江漫晨的容貌,如今又冒出这样的结论来,只能说……帝王果然最擅翻手云覆手雨,她这样的普通人还是不要太当真的好。
晚风徐拂,花香便跟着荡漾过来,教人十分惬意,此时天色将暮未暮,西边的霞光也渐渐稀薄下去,浅浅的半弯月悬在东天上。季泽见她出神,便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曾有多少女子,于有幸和皇上一起目睹这接天美景后,对皇上情根深种痴心不悔……。”
季泽面上立马挂满惆怅,“朕倒是希望如此,奈何……。”顿了顿,又道:“恐怕这世上的女子,多不喜木槿罢,爱妃呢?可还中意?”
眼见他一副“是花种不对,与我无关”的坦然,又听他这样问,陶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好在温良躬身过来,请他们去用膳。
一天奔波下来,陶晴确实饿了,于是十分低调地埋头“细嚼慢咽”,可总觉得不太对味,抬头却发现其余的嫔妃虽然掩饰得极好,那婉转悱恻的小眼神却不时往季泽身上砸。
陶晴在心里长叹一声,收回目光,却一个不小心瞟到对面的人,明锦正端着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的表情惬意又享受,甚至在抬眼看见江漫晨时,还露了个愉悦的笑出来,意味深远地让人觉得杀机四伏。
是了,此次只是小规模的狩猎,围场所需虽是礼部安排,可驻守的人大约是兵部尚书的手下了,那是明锦老子明时的地盘!
晚饭后回房,春雀伺候主子梳洗,期间叹了三次气,最后终于没忍住,从眼角瞟着陶晴,问:“娘娘可知此次狩猎,等在围场陪同的武将是哪位?”见她不答,脸上颇戚然,又叹了口气,才幽幽地道,“是闻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