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砖石垒起的房间下,藏着一个地狱。
掌管慎刑司的主事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和蔼可亲,与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他站在地牢的入口处,手持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对奚成壁道:“皇上仔细些,这下面光线暗,容小臣在前面带路。”
奚成壁颔了颔首,那主事这才转身步下台阶,一边走,一边侧身,让手里的光源照到自己身后。
刚走了几步,奚成壁伸手一指:“让她来提灯。”
江晚鱼觉得自己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听了这句话,她也只是抽了抽嘴角,上前一步,从主事手里接过灯盏,木然转身,木然迈步。
又走了两步,身后的人抱怨起来:“怎么提灯的?只顾自己吗?朕什么都看不见。”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是,奴才疏忽了,这就给您照路。”她也学着那主事,侧着身,将光源全部让给身后那个喜欢没事找事的家伙。
可没走几步,他又说:“太亮了,刺得朕眼晕。”
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他的身手没她好,那她早一拳挥到他那张俊美无铸却讨厌至极的脸上了!
好吧,谁让他是皇帝呢?谁让自己打不过他呢?
忍吧!能忍常人不能忍,是为忍者。
在没有力量与他对抗前,她还是乖乖做她的忍者好了。
走到他身边,将油灯往后提了些,让最柔和的光线,洒落在他脚下的路面上。
她只顾着生气,没有注意到,那个总是挑剔的男子,忽然侧过脸朝她看了眼。
这一眼,消弭了些仇恨,带上了些好奇。
他从未这样认真看过一个人,就算是一直盯着某个人看,也并没有现在这种想要深入再深入的感觉。
那是一种想要了解,想要读懂,想要接近的感觉。
她行事一向干脆谨慎,即便是最下等的粗活,也能做到最完美。
她真的是……澹台婉玉吗?
被自己心中的怀疑吓了一跳,他为什么会怀疑,又为什么想要怀疑?她不是澹台婉玉,还能是谁?
“我只是个路人。”第一次见面时她所说的话,无来由地涌上脑海,响在耳畔。
路人?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就算从前是路人,现在也不是了,她澹台婉玉,此生别想再离开这个皇城,逃出他的视线。
江晚鱼不知他在想什么,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长而潮湿的甬道中传来的凄厉惨叫给勾了去。
从不知道,人的叫声竟然可以凄惨到这个地步,她浑身汗毛倒竖,头皮都开始发麻。
经过一处拐角时,又一声高亢悲惨的叫声传来,那声音中所携的痛苦悲鸣,让她的心不住狂跳,几乎震惊了灵魂。
手一抖,灯盏差点脱手掉落,忽的旁里斜伸出一只手,将她提灯的那只手臂牢牢握住。
对方的力气很大,小臂上隐隐传来痛感,她讶然抬头,正好对上一双因光线昏暗而显得暗沉的棕色瞳仁。
他的眼虽暗,但瞳仁的外围却又一圈光华流转,似月的年轮,有一丝魔魅的气息。
“怕了?”他眼中带着讥讽的笑意,表情却依旧冷硬淡漠。
她与他一般,神色漠然,眼里同样射出讥讽:“不是怕了,而是在为皇上担心。”
“你担心朕?”他握紧她的手臂,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为什么?”
这三个字,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因为甬道光线不足,所以主事和跟在身后脸色发白,紧张焦灼的罗暮,都没有看到两人此刻的稍带暧昧的剑拔弩张。
她微微侧首,垂下的眼睫在眼睑上投下一排阴影,如碟的翅,“因为只有内心空虚的人,才会用折磨他人的方式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白,以此推断,皇上每必定每一日都过得很不舒心,所以奴才会担心皇上。”
他不言语,只用冷然的目光凝视她,她能感觉到紧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在逐渐加大,痛感也越来越清晰,她甚至怀疑,下一刻她的臂骨会不会在他的手中化为寸寸齑粉。
“很好。”他眼中神色变幻莫测,这个人,也就只有那双眼有点人气儿。
“进去看看。”说了那两个字后,他竟出乎意料地没有为难她,而是指着前方一扇厚重的铁门,示意她跟上来。
在踏进那扇门前,她在自己脑中幻想猜测了无数种可能,但都没有亲眼见识的感觉震慑。
房间不大,四周都是坚固的墙壁,在房顶的最上面,开了一扇一尺见方的天窗,外面的春色明媚娇艳,而这座地牢,却阴暗惨淡,死气沉沉,连呼吸都似被蒙上了一层灰烬,连喘气都变得困难起来。
在房间中央,矗立着一根尖利的木桩,木桩上,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准确说,不是挂,而是穿。
尖利的木刺,自那人的下半身,一直延伸到下巴那里,她一开始以为木刺上的人已经死了,可当她朝那人走了一步时,原本一动不动的人突然挣扎起来,口中还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由于挣扎,木刺不断摩擦内脏,鲜血顺着木刺疯狂地涌出,那人的叫声也变得更为凄惨尖利。
她捂住口鼻,大步向后连退了几步。
这里的空气太差了,她觉得自己的肺部都快要爆炸。
一开始听那小太监解释这种酷刑时,她除了觉得残忍外,倒没其他感觉,此刻亲眼看到,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倒流的血液全部涌上脑袋,满眼都是血腥,春日的暖意,也在瞬间化为了极北之地的冰寒。
“这回呢?可是怕了?”清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曾因眼前的血腥景象而有任何改变。
她死死盯着那个被木刺贯穿全身的犯人,用力地点头:“是,怕了,非常怕。”
听她说怕,他却没有感到任何属于胜利的欢愉。
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看着在酷刑的折磨下嘶喊悲鸣的人:“他是你们澹台国的人,为了救你出去,妄图行刺朕。”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不再往下说,而是斜眸睨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