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月瞪了他片刻,眼见他岿然坐定,浑然未有起身之意,那副慵懒邪魅之气展露无遗,委实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悠然与魅气。
她终归是放弃,捏着瓷瓶的手指也稍稍收紧了几许,随即缓缓坐在百里褚言床边,目光朝他身上的薄被一落,薄唇咬了咬,修长的手指探上被褥,一点一点轻轻的拉开。
彼时,百里褚言已是双眸紧合,然后发白发裂的唇瓣依旧在稍稍颤抖。
云倾月心底发紧,捏在薄被上的手指也越来越紧。
待将他身上的薄被拉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方烂得不成样子的衣料,那破烂的衣料下,皮肉模糊,鲜血淋淋,刺目的色泽霎时令她目光一颤,连带攥着被褥的手指都僵了几下。
她历来不曾见过伤成这样的人,纵然以前翼王府满门被灭,她也不曾亲眼目睹那骇人的场景,也仅是在噩梦里会看到那些场面,但梦终归是梦,不若亲眼目睹来得颤心。
一时间,手中的动作全数停顿,双目落于百里褚言那血淋淋的后背,失了神。
“老管家因没有伤药不敢擅自为闲王清理伤口,你如今伤药在手,也怕了?”正这时,一道幽然调侃之声漫不经心的响起,待云倾月回眸盯他时,他笑得越发的魅然风流:“莫这般盯我,你今日几番冒犯我,我还在记你的仇呢!”
云倾月脸色沉了沉,目光朝他身上大红招摇的红袍一扫,冷道:“世子爷既是有心提醒,何不亲自来为褚言上药!若说世子爷不喜血色,倾月是如何都不信的!”
嗓音一落,她也不愿再观其脸色,仅是回眸过来盯了百里褚言血肉模糊的后背一眼,随即再度朝坐于桌旁的人道:“世子爷可有带匕首?”
他微愣,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慢腾腾的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朝云倾月扔过来。
云倾月忙伸手接住,待垂眸朝匕首淡扫时,却闻他道:“小心点,闲王若是有何闪失,我唯你是问。”
云倾月脸色一变,心底冷沉与复杂之意并起。
既是要威胁,既是不放心,这人又何不亲自为百里褚言上药!
不得不说,安钦侯世子,委实不善,心思也深沉得紧,并非她一时半刻能看透,这种人,日后见了,务必不要太过招惹,毕竟,她云倾月初来凤澜,无依无靠,与这种强势深沉之人打交道,稍有不慎,自己定然身陷危机,难以自救。
她兀自沉默片刻,待回神时,目光也顺势凝了凝百里褚言的后背,随即硬着头皮拔出了匕首,一点点的开始割开百里褚言后背上的衣料。
她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生怕会伤及百里褚言的皮肉,待终于将他的衣料割开时,额头也因紧张而微生冷汗。
没了衣料的阻碍,百里褚言后背上那一条条血肉模糊的鞭伤明显至极,却也是骇人惊心。
云倾月目光颤了几颤,也未多想,便就着床边老管家为百里褚言擦拭额头的湿帕为百里褚言小心翼翼的擦拭了伤口,却因从未做过这些事,即便手头上再小心,也难免力道不匀,惹得正于昏迷的百里褚言闷哼了几声。
她心底越发的紧张,随即微颤着手指拔开了瓷瓶瓶塞,小心翼翼的开始为百里褚言的伤口涂抹上药。
待上药涂抹完毕,她便急忙起身子自百里褚言的衣柜行去,待打开衣柜,才见柜内几近都是雪白的衣袍,惟独一件墨兰的衣袍层叠在中间委实突兀显眼,令她怔了几下。
她将视线朝那墨兰衣袍凝了几眼,便拿了一套雪白的亵衣回到床边,并用匕首割开亵衣,一点一点的为百里褚言包扎伤口。
待一切完毕,她已是满头冷汗,双手也僵了不少。
正这时,不远处的屋门被打开,老管家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汁入屋,一时间,空荡沉寂的屋子霎时被药味填满。
慕祁率先站了起来,缓步过来自然而然的握了她的手腕,并拉着她站起了身,幽然风流的朝她轻笑:“这药味倒是刺鼻,你我出去用膳。”
云倾月眉头一皱,当即挣开他的手,却因动作太大,加之身子疲乏,一时间竟是有些踉跄。
他长臂朝她的腰间一勾,依旧笑得魅惑,连带嗓音都增了几许邪气:“你今儿于侯府藏了一日,午膳与晚膳皆未用,如今不饿?”说着,目光朝已然行至床边的管家扫了一眼,又朝云倾月漫不经心的道:“管家既是来了,这里便没你的事了。你便是再厌我,也该吃饭才是。”
嗓音一落,分毫不顾云倾月挣扎,他再度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便往前行,待行至中道又折回圆桌旁拎了食盒,这才出屋。
屋外夜色已深,空中的月亮稍稍明亮了几分。
夜风迎面而来,颇为冷清,但许是因方才太过紧张,此番一吹风,心底却是莫名的释然与松懈。
待入得大堂,慕祁倒是极为顺畅的点燃了烛火,随即拉着云倾月在大堂的桌旁坐定,修长的手指打开了食盒,从里面端出了几碟小菜。
彼时,那几盘菜已然冷透,他啧啧两声,目光便朝云倾月落来,意味深长的道:“不如,你去灶房热热?”
云倾月已是疲惫,加之今日的确是一日未进食,方才因着紧张百里褚言,也无心吃东西,但此番见了这菜肴,腹中却是饿意大动。
她目光紧紧的落在菜肴,深盯了几眼,随即起身朝屋外行去。
“喂,你忘了端菜!”身后扬来百里褚言的嗓音。
云倾月却是未顾,足下步子极快的朝府中的灶房寻去。
她并非是要热菜,不过是拿碗筷罢了,她太饿了,是以也顾不上那些菜是否热腾了,只要能果腹便足矣。
然而令她未料到的是,待她刚在灶房内寻着了一双碗筷,百里褚言却是提着食盒及烛台进来了。
他极为干脆的将食盒往灶台上一放,俊脸上滑出几许风流笑意,漫不经心的道:“将这些菜热热!”
他手中的烛火摇曳不定,光影闪烁,却也衬得他那双修长风流的魅眼格外晶亮惑人。
云倾月却不愿理会他,只是将食盒打开,将小菜端出并摆放在灶台,就着手中的碗筷便开始吃了起来。
慕祁啧啧几声,举着烛火靠近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直锁着她打量。
云倾月略有不耐,不由转眸朝他望来,冷道:“世子爷若是嫌这饭菜冷了,可回你侯府吃些热腾的!”
他轻笑一声:“你倒是无礼,你吃我的菜,却是连句谢意都无!”说着,伸手端走一盘云倾月未曾动过筷子的菜,又朝她道:“那几盘便赏你了,这盘菜,你替我热热。”
话一落音,见云倾月斜眼冷沉的盯他,他魅然而笑,又补了句:“我不喜吃凉了的菜。”
云倾月顿觉无奈,心底深处也漫出了几许复杂。
这侯府世子的确心思深沉,一言一行看似调侃无礼,却也让她浑然摸不清他的心思。
她也不愿与他生有太大的过结,虽心底不畅,却也压制住了,随即,她默了片刻,只道:“倒是要让世子爷失望了,倾月并非不愿为世子爷热菜,而是倾月不会。”
“不会?”他挑着嗓音轻笑:“寻常人家的女子,皆懂庖厨,你竟是不会?”
云倾月心底再度生了嘈杂之意,她盯他一眼,低道:“寻常女子,的确会做饭,但倾月以前家境也非穷苦,这做饭之事,自有仆人来做。”
他眸色微微一转,面上风韵调侃之色更甚:“哦,你以前家境不错?”
他的语气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怀疑,亦或是浑然不信,云倾月眉头皱了皱,心头却是了然。
自第一次遇见这人,他便怀疑上了她的身份,亦或是笃定她便是那龙乾翼王府的云倾月,然而却不曾拆穿,如今又让她来下厨热菜,甚至还故作无意的反问她的家境,委实是做戏了。
一想到这儿,她脸色也沉了几许,只道:“倾月的家境如何,想必世子爷应是清楚。”说着,眼见他又要漫不经心的言话,她低沉沉的又道:“今日对世子爷几番不敬,是倾月之过,望世子爷大人大量,莫要再调侃倾月了。”
他眸色微动,被烛火映得格外好看的俊脸上滑出了几许意味深长的笑:“我今夜无疑调侃于你,而是我的确不喜冷透了的菜。”
说着,见云倾月冷眼凝她,他面上的笑容越发懒散:“这可怎么办呢,我此际委实饿了呢!要不,你试着替我热菜?”
云倾月顿觉此人不可理喻,手中筷子一放,冷道:“世子爷何必揪着倾月不放!你日理万机,何必费神费时的与我纠着些无趣之事,你若当真不喜冷菜,回侯府或是去怡红楼皆可!”
他眸色几不可察的一深,凝她几眼,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啧啧两声,也寻了副碗筷站定在灶台边开始吃起菜来。
云倾月眼角抽了几下,继续执起筷子吃菜,纵然这菜肴冷透,但因腹中空空,却也吃得香。
不由间,抬眼时偶然扫到身旁之人那懒散的俊脸,又见他极为难得的一声不吭的吃着冷菜,她心底也逐渐滑出了几许诧异,只道这人方才还百般不吃冷菜,此际却是吃了,不得不说,这人委实是怪了。
灶房内的气氛沉寂,烛火摇曳中,光影闪烁,委实是格外的幽密。
云倾月迅速吃下许多菜,待腹中饱了后,便准备试着洗碗,然而身旁之人却也恰到好处的将他手中的碗筷重在她的碗筷上,待她冷沉沉的瞪他时,他略微风情的抬袖擦了擦嘴角,修长的眉眼含笑,只道:“既是要洗碗,便将我这碗筷也洗了。”
说着,见云倾月脸色一沉,他笑得越发的风流魅然:“想必你也不愿再劳烦年事已高的老管家来为我洗碗吧?你如今身在闲王府,便在这特殊时刻,也该为老管家分担一点,是吧?”
“世子爷既是有这番认识,何不自己来洗?”
他轻笑一声,理所应当般的道:“我不会。”
云倾月脸色僵了僵,眸色也变了几许,最后终归妥协。
夜色清冷,洗碗之际,那冷水浸着指头,委实是有些凉。
而那一身红袍的慕祁却是站定在她身边懒散随意的打量着她的动作,指指点点,说来说去,终归是将她贬作了四肢不勤之人。
云倾月强行忍耐,一声不吭,待一切完毕,便想休息了。
本是想去问问管家她今夜在哪件屋子休息,但又觉管家此际定是在小心照顾着百里褚言,没空理会旁事,是以便也不太想去麻烦管家。
她沉思片刻,终归决定回大堂并趴在大堂的桌上将就一晚,奈何前脚刚一出得灶房门,那一身招摇的慕祁也慢腾腾的跟来了。
云倾月未理会他,径直行入大堂,并在大堂的圆桌边坐定,随即便趴在桌上合眸休息。
仅是片刻,身旁传来衣袂簌簌的坐定声,随即,一根手指瞅了瞅她的胳膊,而后便是一道风流魅然的嗓音扬来:“喂,你困了?”
云倾月眉头一皱,一动不动,不曾理会。
那根手指头又戳了戳她的胳膊:“长夜漫漫,加之月色上好,今夜没准儿会有好戏可看,你早早睡却,怕是要错过好戏。”
云倾月浑然不信,依旧一动不动。
待察觉到他的指头再度戳向她的胳膊时,她终于忍不住蓦地抬眸瞪向他,冷沉沉的道:“世子爷不回府?”
他怔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这般问。
但也仅是眨眼间,他眸中之色已恢复如常,随即朝她漫不经心的笑:“侯府清冷得紧,回去做何!”
“那你便去怡红楼!”云倾月无心与他多说,嗓音也透着几许不耐烦。
“怡红楼过夜倒也甚好,只是我今儿身上银子已用完,既是囊中羞涩,又怎好再入那怡红楼。”他慢腾腾的道。
云倾月冷眼观他:“如此,世子爷今夜是想在这里过夜?”
他坦然点头,面上风流懒散的笑意越发浓了几许:“这有何不妥。”说着,又漫不经心的补了句:“我常日也是这闲王府常客。”
云倾月怔了怔,瞥他几眼,正要继续合上眸,心底却突然一动,当即再度将目光朝他落去,低沉沉的问:“今日皇后为何要差人捉拿褚言,甚至还对他动用鞭刑?”
他眸色微动,勾唇朝他意味深长的轻笑,“还以为你将这事儿已忘,却没想到你仍是提及了。”
“世子爷可愿告知?”云倾月低问,也顺势抬头坐端了身子,静静的望他。
“闲王历来不受皇后之宠,你该是知晓吧?”他翻着微光的目光迎上她的,懒散随意的问。
云倾月点点头。
他则是又道:“此番太子与闲王一道前往龙乾,因闲王坠河,太子护弟心切,大肆沿河逗留搜救,却也因此失踪。”
失踪?
云倾月脸色当即一变,发紧的心底全数被复杂之感填满。
怎么会!
当日百里褚言坠河,凤澜太子却是见死不救,而今这安钦侯世子之意,则是说那太子为救褚言而失踪,不得不说,这等谎话,委实过分了。
一想到这儿,她目光也沉了沉,随即低沉沉的出声道:“当日褚言坠河,太子并未相救,世子爷,你方才之话,倒是有虚。”
他脸色并未有丝毫的变化,意味深长的盯了云倾月几眼,随即轻笑一声:“你也不信这话?呵,我也不信呢。”
说着,修长风流的眸子里蔓延出几许隐隐的微光,“只是皇后既是这般说了,谁又敢站出来怀疑,再者,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太子失踪是真,一旦太子当真有个闪失,皇后怕是要让闲王赔命呢!”
云倾月心底再度一紧,脸色越发的沉杂,她沉默片刻,才低低的问:“太子当真失踪了?”
“那还有假!”他轻笑,嗓音浑然未有半分半毫的担忧与复杂,反而依旧懒散随意的道:“宫中皇后,这几日都以泪洗面,甚至都取消了宫妃晨请,每日除了哭,便是呆在寝殿内求神拜佛,以保太子平安呢!”
云倾月眸色颤了颤,一时无言,待见他面上魅笑盈盈,倒是觉得格外的刺眼,不由冷道:“既是发生这么大的事,世子爷怎还能嬉笑静坐?褚言好歹是你挚友,你如今将不担心他?”
他眸色稍稍一深,斜着眼睛朝她打量,随即低道:“担心做何!他不是还有命在么!”
云倾月眸色一僵,“世子爷倒是说得轻松。只是一旦太子出事了,褚言后果堪忧!”
“水到桥头自然直,没准太子一死,闲王的日子便更好过了!”他道。
云倾月脸色一变:“世子爷这话何意?”
他轻笑,修长的眼眸直凝着她:“可有人说过你的好奇心重?”
云倾月一怔,冷眼观他。
他眸中微光流转,漫不经心的道:“有些事知晓得多了,便越容易丧命呢!”说着,修长的手指探上云倾月的脸,趁势摸了一下,待云倾月愤愤避开,他半空中的手稍稍一曲,随即便懒懒散散的缩回来,又道:“你的好奇心,到此为止,不可再多问了。”
话刚到这儿,他目光朝那排不曾合上的雕窗望去,凝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嗓音越发的不符他风流魅然的低沉了半分:“算算这时辰,也该差不多了吧!”
“世子爷究竟在说什么?”云倾月眉头一皱,低低的问。
然而这嗓音还未落音,不远处顿时扬来一道惊痛的呼喊:“王爷,王爷你怎么了,怎么了?”
是老管家的声音!
云倾月脸色顿时一白,当即起身欲朝门外跑去,然而待刚奔出屋门,腰间却是被慕祁一勾,待她不及反应,她身子已是被他勾着腾空飞身,当即跃上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