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离开,可是我还期待,假面的告白,对自己不坦白
裴晋递出一张十元的纸钞,然而送餐小弟并没有接过去,却径自想要迈进大门。裴晋这时立即警觉,一手伸进口袋想要掏出刀,一手则试图关上门,但为时已晚—只见顾映宁一个闪身飞快地跨进了屋里,胳膊肘抬起制住裴晋欲拔刀的手,一下子将裴晋逼到了门边的角落。裴晋当然不甘,目眦尽裂地一个挺身欲反击,顾映宁早已预料到一般闪过身去。裴晋扑了个空,自然怒火中烧,破口大骂:“你到底是谁?陈子健手下没人了吗,就派你一个!”
顾映宁浑身都紧绷着,仿佛一头领地被侵略而逆鳞的兽,随时可能伸出进攻的利爪。他冷冷一笑,哼声道:“陈子健还不够资格请我。”
意识到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裴晋也谨慎起来,手仍旧放在口袋附近,他瞪着顾映宁:“那你究竟要做什么!”
微微侧头,看到角落里哆嗦蜷缩着的盛夏,顾映宁眼中隐隐映出一团火焰,但当他回过头时却又消失不见了。轻轻抬颔,顾映宁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冰冷:“很简单,放了她。”
裴晋失声:“不可能!我若放了她,谁又来放了我!”
顾映宁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不怒自威,他加重语气:“我说,放了她。”
在这股低气压之下,裴晋只觉得不可违抗的震慑令他几乎想要仓皇而逃。但只是几秒钟的恍惚,很快裴晋还是回过神来,眼珠子微微一转,很快就想通了这里头的关系。他眉开眼笑,嘴唇歪成很诡异的弧度,道:“原来如此……明白了,你是这丫头的姘头吧?”
他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慢慢走到盛夏身前,看着顾映宁也越走越近,倏地拔刀而出,刀锋直指盛夏的脖颈:“别再过来!”裴晋的笑容已经有些扭曲,“多美的脖子啊,又白又嫩,你说,要是划上一刀,会不会更加好看?”
额头的青筋终于压抑不住地暴了出来,顾映宁双拳紧握却又强迫着松开。他深吸一口气,闭眼之后再睁开已是深色一片:“裴晋,我想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裴晋嗤了一声:“你小子倒是个会讲心理的,可惜我裴晋也不是好糊弄的,想让我着道你还嫩了点!”
从进门到现在,每一招过手都不曾占优势,而盛夏却因为自己而重新陷入了险境,顾映宁到底是冷静不下去了。戾气完全释放出来,他单枪匹马,却毫无惧意:“若是迷途知返你还有条活路,否则的话,就来比比谁的手快!”
顾映宁话音刚落,裴晋已经猛地扑了过来,扬手甩起刀就要往顾映宁身上砍。盛夏手脚被缚、双眼被蒙,根本看不见他们厮打的情况,只听打斗和碰撞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心急如焚中,盛夏只能屏息分辨顾映宁的喘息声,每听到他的一次闷哼,她的心也跟着狠狠地被揪起戳痛。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时间好似慢到能听见每一滴水珠落入涧谷里的声音,又好似直接跌去了虚无让盛夏的心提吊了一世纪之久—终于,当顾映宁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前冲不退将裴晋逼得毫无退路时,他愤怒地一把夺过刀,又一拳打得裴晋趔趄扑地,甚至牙都断了两颗。
他的声音厉得令人生畏:“裴晋,你想死,但我还不想奉陪!”
带着这腔愤怒,顾映宁大步流星地走到盛夏旁边,蹲下身麻利地为她除去了蒙眼的布,又用刀一下子割断了她手脚上的麻绳。终于重见光明重见了他,盛夏的眼泪忍不住又一次喷薄而出。恐惧依旧存在,却因为他在身旁而渐渐安心起来。
她脸上的五指印和肌肤上的青青紫紫那么清晰,顾映宁看着这些刺眼至极的颜色,血液里汩汩的狂怒让他恨不得一刀结束了那杂碎!
他冲盛夏怒吼:“吃个午饭都能吃成这样,你是没有长脑子吗?”
他愤怒,怒自己因为赌气而不见她这么些天,怒自己竟来得这样迟让她吃尽了苦头,怒自己来救她竟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可是盛夏却完全懂了他的愤怒。
浑身都觉得痛,盛夏轻轻嘶声:“我们先赶紧离开好不好……”
一把抱起她,顾映宁迈步就要离开,然而就在刚才他们说话的工夫,裴晋竟然又站了起来,甚至还堵在大门口。他笑得格外狰狞:
“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他不寻常的神情让顾映宁不由心下一惊,像裴晋这般孑然一身的人若是发起疯来,后果绝对不堪设想。果然,裴晋右手举起,握在手心的赫然是一只打火机。
抱着盛夏慢慢地往后退步,顾映宁屏息警戒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裴晋张口,鼻孔里喷气道:“小子,我不信你会给我留活路。
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心咯噔一下猛地下沉,顾映宁脊背倏然一僵,而臂弯里那副身躯亦是陡然间僵硬。他一边继续慢慢地后退,一边用余光飞快地扫视四周,同时也警惕地注意着裴晋的一举一动。
大概是已经陷入了癫狂不顾的状态,裴晋似乎并没有发觉顾映宁的后退,他的眼睛已经充血般猩红,整张脸竟扭曲得变了形,那条疤痕也越发得显得可怖。他狞笑:“刚刚我已经把煤气打开了,现在,只要我轻轻地一擦打火机,‘嗙’!”他故意做着夸张的动作,“我们三个人瞬间就会被炸得渣都不剩!”
莫大的惊骇震得盛夏几乎无法动弹,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危在旦夕”这四个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使是刚才也没有。而现在,裴晋握着打火机的那只手却牵动了她和顾映宁全部的神经—生或死,都只在这一夕之间。
盛夏如此,顾映宁又何尝不是。素来高高在上无需担心安危的顾氏总裁何曾有过这样的境遇,臂弯的僵硬是他最真实的反应—但他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因为他此刻肩负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安危,更是盛夏的全部信任。
用力紧了紧怀里抱着的盛夏,顾映宁不住地深呼吸,竭力不让自己有半点儿颤抖。附在盛夏耳畔,他声音轻却坚定:“放心,不会有事的。”
明知两人都已毫无退路,只有孤注一掷的可能,但既然他说不会有事,她原本慌乱冰凉的心竟然就因此安定了许多。只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是有事,也没有遗憾了吧。
就在此刻,裴晋终于发现了顾映宁的移动,他双目一瞪旋即也快步走过来,大声喝道:“不许动!再动一步,我就立刻点火!”
停住脚步,顾映宁佯装附和:“好,我不动。但是裴晋,你就打算跟我们这样耗下去吗?好不容易从监狱里出来,你这样一错再错有意义吗?”
“别给我假惺惺的!”裴晋倒也不落套,“当初我一再申冤有人听我的吗?明明辜子棠这王八蛋才应该去坐牢,却诬陷了我这么多年,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
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顾映宁绝不会放弃:“既然咽不下,那又何谈今天的同归于尽?”
裴晋冷笑:“你能找到这里,警察又岂会找不到?死期只是早晚的事,若是报不了仇,拉着你们两个垫背也不差!”
听到这里,顾映宁心知已经不能再拖下去,同裴晋再这般耗下去绝没有结果。扫了一眼身后的窗户,他将盛夏轻轻缓缓地放下来。
一手还揽着顾映宁,盛夏只觉得双腿发软,若是没有他的支撑自己早就站不住了。虚软着手脚,盛夏颤声:“裴晋……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你若放过我们放过你自己,明天起我们就请F市最好的律师来为你翻案。”
“翻案?”裴晋嗤之以鼻,“说得轻巧,有辜子棠在能有我翻案的那一天吗?好了好了,多说无益,再浪费时间怕是你们的救兵就会到了!”
话音方落,顾映宁已经一个大跨步到窗户边,随手抄起旁边的凳子使出最大的力气猛地砸向玻璃窗。盛夏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不可置信地双手捂嘴。就在窗户好不容易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时,裴晋显然也猜出了顾映宁的意图,顿时面色狞然,冲过来就要对着顾映宁挥拳。
混乱之中,盛夏余光瞥到裴晋身后的几根废弃铁管,趁着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顾映宁身上,她一下子蹭上前,抓起其中一根铁管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往他后脑勺敲下去!顿时,裴晋的头上血流如注。头昏眼花中裴晋目眦尽裂,心知自己是没有可能抓住盛夏了,摔倒之前裴晋竭尽最后的气力,拇指奋力一按打火机。
电光火石间,顾映宁臂膀一伸将盛夏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毫不犹豫地从砸碎的窗户口纵身一跃,就这么带着她破窗而跳!
身后的爆鸣声有如轰天惊雷,火光冲天烈如艳莲,然而这些盛夏都一无所知。坠落明明只是十几秒,于她而言却仿佛那么漫长,犹如一头扎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海底,没有阳光没有空气。风以光速呼啸耳畔,失去重心的加速度难受到要窒息,惶然惊恐中,盛夏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地回抱住顾映宁,这真真是溺水的人在一片汪洋中仅看到的唯一一根稻草。
“嘭!”
该说是顾映宁和盛夏的祸中之福,楼下的一户人家安装了极宽大的雨篷,因此在距离地面还有三层楼的时候他们重重跌落在雨篷上。那瞬间的巨响让盛夏懵懵然中终于略微清醒了些,她惶惑地睁开眼,发现顾映宁正在自己身下,双眼紧闭双唇紧抿。
怔忪了两三秒种盛夏才回神,急忙将双腿小心地移开,半跪着支起身轻唤顾映宁:“映宁,映宁。”
然而身下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却没有丝毫反应。深邃的眼窝依旧,但往日总是敏锐的目光此刻却无法寻见。盛夏迟疑地伸出右手,明明已经快要碰到顾映宁的脸颊了可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迟钝了片刻,她才似乎真正清醒了过来,双手轻拍他的脸颊:“映宁,映宁你醒醒。”拍打的力度由初始的轻到后来的越来越重,自己的双手双腿分明都还在颤抖,盛夏竭尽全力地一边拍打顾映宁的脸一边声音嘶哑:“顾映宁你给我睁开眼!你这么一跳把我带到这里,必须负责到底将我带到地面!”
眼前越来越模糊,盛夏忽然觉得自己双手都潮湿了。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眼泪,可是看着看着却觉得不对,这颜色怎么是猩红猩红的呢?
她屏住呼吸,手已经抖得如秋风中瑟瑟的枯叶,好似那是世上最锋利尖锐的玻璃碎片般,盛夏轻轻一触顾映宁的脑后便飞快地收回手—鲜红的血,铺天盖地地渲泼了她的全部视线。
盛夏想放声尖叫想失声痛哭,然而此情此境她竟突然发不出一个音来,眼泪也奇迹般的慢慢退潮。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是他以自身作为缓冲垫在她身下保护她才让她受到最小的伤害,那么现在,该换她来保护他。
不晓得这个雨篷的吃重究竟有多少,盛夏不敢轻举妄动,她哆嗦着手却无比利落地撕开自己T恤最干净的部分,然后紧咬着唇一口气包扎好顾映宁头部的伤口。摸摸他的大衣内袋,果真触及到硬硬的金属感物件。盛夏掏出顾映宁的手机,正欲拨打110,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喧嚣的警笛声。微微探身一看,果然是好几辆警车刺啦啦地一下子都到了。
盛夏张口想喊住刚下车的陈子健,然而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已经支离破碎到几乎发不出声来。眼看着陈子健就要和其他奔跑的同事一同进入大楼,情急之下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机,然后用力地将它抛了出去,恰好滚落在了陈子健的脚步前方。
终于,陈子健抬头看到了雨篷上的盛夏和顾映宁。
“快!人在雨篷上,快去救人!”
这是盛夏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眼前一黑,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再次睁开眼时,入目是一片惨白。过了好久,盛夏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医院里。慢慢地转头环顾四周,空旷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凉意从左手迟钝地传过来,她才发现自己正打着点滴。
就在这时,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不及盛夏抬眼望过去,熟悉的声音已经率先响起:“小夏,你终于醒了!”
谈晶欣喜若狂地快步上前,一屁股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真是急死姐姐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拂上盛夏颊边的头发,“想不想喝水?”
轻轻地点了点头,下一秒谈晶已经端着水杯凑到了盛夏嘴边。
坐起身啜了好几口水,喉咙里的灼烧感终于好了许多。
不待盛夏说话,谈晶已然再次噼里啪啦地喋喋不休起来:“小夏你可吓死我了,姐姐我年纪一大把了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的折腾!
你不知道,昨晚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时我差点儿把手机给摔了!”
她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却拼命瞪眼,“许亦晖也被你吓得不轻,在这儿照顾了你一夜,上午刚离开。”
眼睛热热的,盛夏抿唇微微笑起来。
谈晶瞪她:“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还给我笑!”盛夏回握住谈晶的手,轻轻地摇了摇。谈晶嘟囔道:“好啦好啦,不怪你啦。”
她将水杯放回桌上,打算将病床摇平,但盛夏却拦住了她。
张口,喉咙的撕裂感强烈极了,盛夏慢慢地一字一字,问:“顾映宁呢?”
谈晶顿了一秒,尔后嚷嚷起来:“就说你没良心,老娘照顾了你一天提心吊胆了一天,你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那个已经和你解除了婚约的薄情郎!”
盛夏没有说话,只是张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到底没辙,谈晶只好撇嘴:“他好像还没醒,在重症病房躺着。”下一秒,谈晶瞪大了眼睛,嘴巴几乎合不上,“别告诉我你要去看他……你疯了吗?”
但她再大的惊诧错愕,都改变不了盛夏要去看顾映宁的坚决。
私家医院的VIP重症病房,偌大的空间里只有顾映宁一个人。
值班护士密切地关注着他的状况,见到盛夏坐在轮椅上慢慢被推过来,有些为难道:“小姐,现在还不可以探望病人。”
隔着透明玻璃,远远的,顾映宁那张双眼紧闭的脸竟然苍白到和墙壁一般的颜色。盛夏深深地看了一眼尔后回头:“护士小姐……请你让我进去看看他好不好?”
进退两难中,主治医生周家安恰好查房查到了这里,见到是盛夏,他沉吟了片刻,然后对值班护士说:“让她进去吧。”
换上无菌服,盛夏坐在轮椅上一个人缓缓地向顾映宁推驶过去。
终于,那张熟悉的脸庞近在眼前。
头上缠裹着纱布,他的脸上有好几处擦伤,鼻梁上更是有一道很长的划痕,在如此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上显得越加醒目。他一动也不动,就这么躺在那里,微弱起伏的胸膛才让盛夏有了些许真实的感觉。
迟疑地伸出手,盛夏轻轻触上他的颊。
大概是因为戴着无菌手套,唯一的感觉只是没有温度的凉,凉得盛夏的眼泪竟然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肩膀不停地耸动起伏,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流泪,静静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他。
岁月从来没这么宁静过。时间滴滴答答地淌进河流里,溅起寂然无声的水花,如同清澈的睡莲,等待何人来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