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不须记,逝去种种昨日经已死,从前人渺随梦境失掉,莫忆风里泪流怨别离
让所有人都失色万分的是,就在顾映宁和许亦晖见面后的第三天,忽然有一对陌生人敲开了顾映宁别墅的大门。
正是周六,顾映宁为了让盛夏多睡一会儿便先出门跑步并顺带买早点去了,因而闻声而来的是盛夏。打开一扇铁栅门,盛夏看着外头似乎是夫妻的两名陌生人问:“请问你们找谁?”
那男子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说起话很和蔼亲切:“你好,请问这里是顾映宁顾先生的家吗?”
盛夏只觉得这名男子越看越眼熟,却偏偏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仍旧有些迟疑,她说:“是的,请问你们是……”
男子正欲说话,恰好这时顾映宁跑完步带着早点回来,远远地便扬声道:“出什么事了盛夏?”
看到顾映宁的那刹那盛夏猛地明白为什么觉得这名男子熟悉了—这张脸,分明就像是三十年后的顾映宁!
那对夫妻在听到顾映宁声音的瞬间也转过身去,男子几乎一下子就激动得浑身微颤,嘴唇蠕动了好几下,终于喃喃出声:“映宁……好孩子……”
已经跑到门口的顾映宁自然也怔住了。然而令他愣住的并非是因为那名男子,而是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看不出喜悲的女子。那名女子大抵也是五十多岁的模样,长发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细微的印迹,却没有带走她的气质和韵味。
过了好几秒,顾映宁才不可置信地下意识低低道:“母亲……”
女子望着眼前这张和自己儿子如此相似的脸,目光复杂莫测,许久后叹了口气,幽幽地开口:“母亲……呵,照理说,你应该称呼我为‘姨母’。”
姨母?
仿佛所有的答案都呼之欲出,却又好像线团一般越绕越乱,让盛夏和顾映宁一时间竟都脑中一片空白。
最后,是那女子再次出声:“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许瑞离坐在沙发上不住地打量着别墅的一摆一设和不远处的两道年轻身影,神色中的激动之情依旧不能自抑。隋湘却是瞥了丈夫的神情几眼,目光中说不出究竟是讥讽还是悲哀。
顾映宁已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和盛夏一人端着一杯碧螺春过来,轻放到茶几上,道:“两位请用茶。”
许瑞离几乎是下一秒便拿过茶杯,双手不住地微微颤抖,笑容中竟有一丝讨好的意味:“好孩子,谢谢、谢谢。”隋湘还是那般看不出喜悲的样子,没有即刻端起茶杯也没有说话。
顾映宁和盛夏在他们对面坐下,带着柔柔的笑容。盛夏说:
“伯伯、伯母,想必你们便是亦晖的父母吧?不知道你们今天来,是……”她晓得顾映宁也许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所以她替他问。
听到盛夏的话,许瑞离有些愧疚,道:“我们前天刚听说小晖最近的情况就即刻从美国飞过来了,我想小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误会?”接话的却是隋湘,字字尖锐,“误会了什么?误会你这本应是姨父的人却是生父,还是误会你到现在都对白若玉念念不忘?”
猜测到的答案是一回事,而血淋淋的事实被这般毫不留情地说穿,又是另一回事。顾映宁脸色倏然微白,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隋湘还没有说完:“顾映宁,你大概从未听你母亲提起过她的孪生姐姐吧?在我自己改名为隋湘之前还有个名字,叫白若翡。”
白若翡、白若玉,白家翡玉是白家的两颗掌上明珠,也是多少富家子弟曾经寤寐思求的两朵双生娇花。
随着隋湘的话,许瑞离渐渐浮出不安的神情,而顾映宁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就在他的呼吸快要喘促的时候,外头的门铃突然不耐烦地又响了。猛地站起来,顾映宁一言不发地朝大门迈步过去。
来者竟是许亦晖。
他疾步冲进来,对着许瑞离和隋湘大声质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而后转脸面向许瑞离,讥诮嘲讽道,“爸,看来你对那个女人真的是情深意切啊!一晓得她给你留了个野种就这般迫不及待地跑来认亲了是吗?”
“混账!”许瑞离闻言勃然大怒,气急了竟扬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清脆的耳光声让在场的五个人都怔住了。到底心疼儿子,隋湘先反应过来,冲着许瑞离怒斥:“你疯了吗?竟然动手打我儿子!”
“他难道不是我儿子?我这是教育他!”
“教育,哼!”隋湘露出又是那样讥讽的表情,“既然不管我们母子的死活,就别跟我谈教育!”
许瑞离气结:“你!”
“够了!”
这声怒吼,是终于忍不下去的顾映宁。早已怒发冲冠,他的拳头捏得很紧,胳膊上的青筋此刻已是根根暴起。
他咬着牙,目呲尽裂:“三位有什么家事我没有兴趣,都给我离开!”
盛夏的柔荑刚刚担忧地覆上他的拳,那头许亦晖已经怒气冲冲:
“你没有兴趣?顾映宁,你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若不是因为你那恬不知耻的妈,我家怎会一直支离破碎!”
顾映宁的拳头就要挥出去,盛夏慌忙拼命拉住他:“映宁,冷静一点儿!”
“恬不知耻?呵呵……”他怒极反笑,喘着粗气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目光凌厉地仿若要将对面的人深剜万刀,“许亦晖,似乎我比你还大上三岁吧,你怎么就没有想过,也许恬不知耻的人反而是你朝夕相处的母亲?”
“都给我闭嘴!”隋湘的脸色刹那惨白,这一声怒喝尖锐而颤抖。
许瑞离也仿佛顷刻间苍老了十岁,羞愧、内疚、遗憾,一时间百种情愫涌上他的眼。重重地叹气,他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都坐下吧,这些陈年往事,到底还是要再一次重见天日。”
三十多年前,许家和白家是F市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两户人家都世代经商,彼此不分伯仲。到了第四代的时候,两家的大家长们有意让子女联姻,以此将彼此的家业和家族的荣耀继续传承发扬。
许家到了这一代,起初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就在夫妻俩已经有些灰心的时候,许家最小的老四呱呱坠地,这个儿子让许家人万分欣喜。他便是许瑞离。
白家却是不同。白家的两朵双生花白若翡、白若玉,一模一样得可人、难辨姐妹的乌丝如黛明珠炫华,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的眼。
姐姐活泼大方,妹妹安静温婉,虽然性格上是南辕北辙,她们的感情却打小就很好。
按照辈分排下来,应该和许家联姻的是姐姐白若翡。然而自小便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白若翡怎会愿意,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将来自己能像斯嘉丽一般遇到深爱她的白船长,然后为了她的爱情而争取到底。同父母争执了许多次却都无果,白若翡实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终于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到了自己妹妹身上。
她哀求妹妹白若玉代替自己去嫁给许瑞离,她说反正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只要蒙混过婚礼便是木已成舟,再怎么样两家人都不会将新娘子再换回来。实在是拗不过姐姐的哀求,再加上白若玉也并没有“自由婚恋”的想法,到底点了头。
为了让两个孩子先培养培养感情,双方父母安排了许瑞离和白若翡的见面。然而所有人都被瞒住的是,同许瑞离见面的并不是白若翡,而是偷偷李代桃僵的白若玉。年轻时的许瑞离高大儒雅,不过二十五岁左右,正是淑女好逑的年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白若玉单纯得如一张白纸,那贤淑而娇羞的模样让初次见面的许瑞离竟晃了神,从此那道纤细的身影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最后慢慢地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白若玉也从未想过,自己头一回见这样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心里竟会小鹿乱撞一样地怦怦直跳。
就这样,随着他们相见次数的增多,他们相爱了。只是许瑞离并不晓得,他所以为的白若翡,其实是妹妹白若玉。
就在距离婚期不远的一天下午,两三点钟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天井,暖融了空地的温度,也把天井里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儒雅俊逸。许瑞离是第一次踏进白家的大门,自然来找白若玉。佣人通报了之后,白若玉急忙双颊粉红地匆匆小跑下楼,白若翡在楼上的闺房里望着妹妹的背影笑得正打跌,不经意间向窗外瞥了一眼。然而竟就是这一眼,注定了从此往后他们三个人的纠缠与牵扯不清的爱恨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