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火车从S市到C市需要十三个小时。节假日乘车的人非常多,站在拥挤的人群里,看着身边的陌生人大包小包拖家带口,心里泛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他们的离开是为了相见吧,以前她一直不懂那样的牵挂但是在S市的这几个月里,她却突然顿悟了许多。她是牵挂的,牵挂什么呢?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里头总有一种放不下的感觉。平时并不明显,但当她一个人站在人潮里时,那样的感觉就特别明显了。
心里头一直有一个缺口,不知道怎样才能将它填平。
火车于圣诞节的早晨四点到达C市,呜呜的汽笛声中沈陈抬眼看了看窗外还在睡梦中的C市。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却显得很亲切。跟着拥挤的人群往出站口去,沈陈发现天空正下着薄薄的雪。忍不住伸手去接,点点的冰凉入手即被手心的温暖融化。心仿佛也像这一瓣雪花一样慢慢化开。
出了火车站很快就拦到了一辆出租车,说明了地点让车带着她前进。
房子已经空了三个多月,刚一开门冷清的气息就扑面而来。里里外外走了一遍,这里自她走后就再也没有人照看过了。什么都没有收拾,家里也没有供暖,她无奈地开了空调。进了卧室看到衣柜的门大开着,果然白穆言什么都知道了。有一个男人曾经在这里歇息过。
伸手拂过沾灰的黑色西服。愣愣地出了会神。
打开旁边的柜子抱出所有的被子准备窝在还算干净的沙发上睡一觉。本以为会失眠的,结果却睡了个好觉。
起床时已经是下午一点,手机上有好多的未读短信和几个未接来电。仍旧窝在沙发里,首先给刘宗敏回了个电话。
“死丫头知道回了!”刚一接通对方就是一阵大嗓门。这家伙一直为沈陈突然去了S市没有知会他而生气。尽管沈陈一再在电话里道歉了。
“对不起。”轻轻笑了一声,“我回来了。”
对方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现在不行,我得先去个地方。这样吧,晚饭后我再联系你。”
“你到底把不把我当兄弟,回来见的第一个人不该是我吗?”
“对不起了。”
“算了,完事电话联系。”本来要挂了他又急急补充了一句,“你不会瞒着我偷偷把婚都结了吧?”
沈陈抓了抓头发:“你放心好了,我连个对象都没有怎么可能违背你的意志去结婚。”
“那个叫白穆言的不是你男朋友吗?”沈陈感叹他的记性还真不赖。白穆言这个名字还真不是那么好记的。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现在在享受文艺女青年的单身人生。”沈陈半开玩笑似的说话方式令对面的刘宗敏放松下来。“这么说咱俩现在咱俩都是光棍!还不错,我本来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单着呢!”
“怎么?方毅交女朋友了?”
“可不是!而且对象还是他当年追求的那位。”刘宗敏颇为不屑,“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萝卜白菜。我都说了,人家当年不要他他现在也该狠心地拒绝才是。”
“拜托,你应该替人家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高兴。”
“不说他了,明天有空没有陪我去见个人。”
“什么人?”沈陈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
“除了相亲性质的见面,其他的我奉陪到底。”沈陈站起来拧开矿泉水瓶准备喝口水润润喉,没想到对方开口说了一句话害她差一点呛到。她不确定地问:“你?相亲?”
刘宗敏难得扭捏了一阵:“嗯嗯嗯,哎呀我挂了。”沈陈大笑出声,不过想想刘宗敏大她一岁今年也该二十七了,相个亲什么的也属正常。
起来收拾了一阵,乘车去陈镇宇家。今早他打过几个电话来她没有听见。
到了别墅门口的时候沈陈已经被里面那棵缀满彩灯的圣诞树所感染了。佣人拉开铁门领她到大厅给她倒了杯热茶:“小姐,老爷在后面院子里,我现在去叫他过来吧。”沈陈喝了口茶摇了摇头:“不要打扰他,我在这坐着等等好了。”本来还想问渝西他们但看到佣人焦急的神情便让他们离开了。年边很多事情要做佣人们也很忙碌的。
大厅里没有人,沈陈喝完一杯茶听到楼上木质地板发出咯吱一声。起身步上楼梯,却在半截台阶处见渝同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沈陈没有开口打算跟过去和她开个玩笑。谁知还她没走近就听到渝西的太太阿雪的声音:“我看她虽然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但是却待得比亲身女儿要亲呢。”
渝同说:“虽说是大伯亏欠了爸爸但是沈陈毕竟是陈家的孩子。”
本来没搞清楚,现下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沈陈轻手轻脚地凑过去站在门边细细听起来。
“爸爸之前还想让她和玉辰在一起?爸爸倒是糊涂他就没看出你的心思。”阿雪提起那次陈镇宇安排的相亲见面,沈陈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当时及时表态,否则真是里外不是人。
渝同语气颇为幽怨:“你也看到了,爸爸更看重她的。不过听说她之前过得很苦,爸爸也是想为她找了个依靠下半辈子可以过得舒服一些。”
阿雪叹口气:“都不容易。她也怪可怜的。”沉默了一会又说:“沈阿姨到底爱的爸爸吧?为了他真是……”
“这样的爱真的……”渝同也忍不住感叹。
她们不再说下去,沈陈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回头去看,见是渝西。渝西刚从后院过来还不知道沈陈已经来了。此刻见到她马上笑起来:“沈陈来了啊!”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令刚刚谈话的两个人齐齐回过头来,表情很默契地都带着尴尬。
“陈镇宇在哪?”沈陈对着一脸莫名的渝西问到。
明显看到了妹妹和老婆的表情,渝西支吾着不说话。
沈陈不再多问,跨步出去。渝西追在她身后:“唉,沈陈,你……”
本来等在楼下的陈镇宇听到声响正好要上楼来,站在台阶上看到表情凝重的沈陈,脸上那慈祥的笑僵在嘴角。
“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不是?”那是质问的口吻,甚至带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其实本来是无所谓的,他是不是她父亲对于她而言无关紧要,反正已经没有父亲地过了这么多年了。但是那个人突然出现,在她好不容易接受的时候又告诉她真相。这一切类似八点档肥皂剧的剧情犹如一桶冷水将沈陈淋湿在腊月冰面上。
陈镇宇根本来不及思考,本以为平顺的生活又这样突生变故。心脏下方那个地方揪在一起突突地疼。突然的晕眩来的触不及防,只听到耳边有声音唤他“爸爸……”
醒来的时候在急症室里,身边是焦急的儿女。看到他们一脸的憔悴担忧他勉强挪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兄妹俩见他醒来马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爸爸,你吓死我了。”渝同面上带笑,眼泪却在漂亮的眼睛里滚动。
伸手摸摸小女儿的脸:“我这不没事了吗!”再看了眼周围,没有看到那个牵挂的身影,浑浊的眼闪烁几下遗憾地闭了闭眼睛。
还是渝西了解父亲的心思,马上开口:“她在门口。”
“你们都出去,让她进来,我有话对她说。”
渝西有些担忧:“爸爸还是等等吧,您刚醒……”
“我没事,你让她进来吧。”陈镇宇勉励移动了一下身子,渝同马上把枕头垫高起来含泪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嫂嫂谈那些话还被她听到。”
陈镇宇拍拍女儿的手背:“不能怪你,该她知道的,怎么藏也藏不住的。也好,这个秘密我也不该自私地带到地下去。”
“爸爸……”兄妹俩齐声开口制止父亲提那个忌讳。
陈镇宇对儿女笑了笑,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
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兄妹俩一前一后出了病房。
病房外沈陈正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一夜地等待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渝同过去,伸手想拍她的肩膀说句对不起,却见她已经抬起头来。长长的黑发垂落两颊使得原本就小的脸更是小得一掌不及,让人看了无限怜惜。这个女孩长得真美,想来是遗传了沈阿姨。也是,那应该是一个绝代的美人才能令陈家兄弟俩反目,才能令经父亲至今念念不忘。
“爸爸让你进去。”走过来的渝西声音略显沙哑,一夜焦灼的等待让他下巴上的胡髭都冒了出来。
沈陈起身,坐了太久被手术室外的风吹得她手脚冰凉,猛地一下站起来没能站稳,身体向后倾倒。面前的渝西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沈陈站好对他挤了个笑容。撇开其他不说,陈渝西待她真的像大哥哥一样,这使沈陈常常看到他想起另一个人。
“他刚刚醒,你……”渝西不知道怎么组织好一个完整的句子。沈陈理解,也没有说话只是加大了脸上的笑容。“渝西你先回去休息吧,顺便看看阿雪,我看她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沈陈说完,渝同也来附和:“就是,大嫂大着肚子你不在身边怎么行。哥,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和姐姐呢。”她说完“姐姐”这个称呼时眼角偷偷看了一眼沈陈,见她没有生气的样子才放下心。
渝西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那我先回去,待会让人带点吃的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表示同意。
沈陈忐忑地走进病房,看到病床上的男人那张瞬间苍老的脸,真的是于心不忍。最初听到那个消息时的震惊及愤怒在陈镇宇的突然晕倒后不久已经平复了,她等他给她一个说法,一个可以令她说服自己的方法。
“坐下吧。”他其实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好些了吗?”沈陈依旧站着。
陈镇宇点点头,叹了口气。“你坐下吧,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
沈陈拉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静静等待他的那个故事。
陈镇宇没有马上开始他的故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你去看过你母亲了吗?”
“嗯。”前不久刚刚去拜祭过了,她在她墓前站了许久,想了许多事情。
“你长得很像她。”陈镇宇的目光投向窗外,开始了关于那个故事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