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没有掌灯,但是屏风是镂空的,绣幕也接近于透明,外面闪烁的烛光依稀可以照进来。
赵恒轻轻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自己也顺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微微俯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慢去拉扯她的衣带。
“王爷,你不能这样。”刘娥心中一惊,慌忙伸手阻止他,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低声认真地道,“王爷还是快些回去罢,王妃还在等着呢!”
“你不接受我?”赵恒眸光微微一暗,说话的语气带了些落寞。
“没有。”刘娥慌忙摇摇头,否认道。他那控诉的眼神,看得她有些心虚,尽管她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许久,她低声说道,“赵恒,你回去吧,新婚之夜,不能让王妃独守空房。”
“不回去,我说了,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赵恒轻轻拿开她的手,继续着手拉扯她的衣带,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是名义上的王妃,你才是赵恒心中的王妃。”
刘娥轻轻闭上眼睛,不再阻止,慢慢伸出双臂抱住他。
或许,她本来就不想拒绝吧,那是她深爱着的男人。之前的犹豫只是心里怀着对另外一个女人的歉疚,毕竟她所得到的,是别人的洞房花烛夜……
炎热的夏日里,木格子花窗始终是开着的。似乎有些风,屏风外面的烛光被吹得明灭不定,低垂的绣幕也不停地荡来荡去,带动下面缀着的珠子叮铃轻响。
许久,刘娥静静地窝在赵恒怀里,听着他均匀的呼气,轻轻问道:“赵恒,你睡着了吗?”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接着,刘娥便对上了一双沉静包容的漆黑眼眸。他稍稍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些,望着她,低声回答:“没有。”
“我想……”刘娥望着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说出口,“赵恒,我想要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这些天来,多少次午夜梦回,梦到之前那个孩子的离开,那满地的血,她都会心痛的厉害,只是,她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尤其是赵恒。她不想因为此事而让他和秦国夫人有什么间隙,那毕竟是苦心把他养大的乳母,便尽量装作自己比他还要不在意。可是,那毕竟是她的骨肉,无法避免的,心里还是会想。或者,再有一个孩子,作为替代,才能把之前的痛处渐渐遗忘。
赵恒想不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漆黑的眼眸稍稍静默,面上带着些迟疑。
外面的风突然大了些,将屏风外灯架上的蜡烛吹灭了几只,剩下的几只也在风中挣扎晃动着,似乎随时都会灭掉。这样透过绣幕屏风传过来的光就更黯淡了几分,以至于刘娥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
但是感受到他抱着自己的双手微微一紧,刘娥知道,他在犹豫。可是,他为什么要犹豫呢,怕不好向皇上交代么?
突然有些失望,原来,看似这么深厚的爱,也是有顾虑的。他可以为了她不要别的女人,可是,他会愿意为了她连前程都抛弃么?她从来没有试探过,他在王位与自己之间,到底会选择哪一个,以前觉得没有必要,现在看他犹豫的样子,却是不敢了。沉默了许久,内心也挣扎了许久,她终于迟疑地开口:“我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这样,你不在身边的时候,也好有个人陪着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自己没有别的用意,让他放心。
赵恒微微一怔,这语气虽然平和的近乎于温柔,却表达出一个十分冰冷的意思:她不信任他。他知道她想多了,但却并不打算解释,越是深厚的情意,越是不能解释,而要用心去感受,一解释,就完全变味了。他相信,她是会感受得到的,也能体味的出,只是迟早而已。此时,为了让她不要难过,不要过多的猜疑,他轻轻拉住她的手,低声温柔地道:“好。”既然你想听到肯定的答案,就给你好了。
有一点儿,赵恒永远也不会告诉刘娥,就是他在听到她说要孩子之后的迟疑是因为突然想起了孙太医的那句话:刘姑娘体质单薄,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恢复了健康,日后再想成孕也是一件难事。
他不想让刘娥知道她以后再想怀孕都不容易的事,怕她知道后会受不了,毕竟每个女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做母亲。能瞒就瞒着吧,哪怕被她误会也好,他宁愿日后用真心一点儿一点儿将这些误会驱除,也不愿以让她伤心为代价,换得她对自己的信任……
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刘娥就发现赵恒已经起来了。他一袭干净的白衣,面对屏风静静地站着,似乎在考虑什么,留给她一个优雅的背影。
听闻动静,赵恒慢慢转过头来,对上她惺忪的眼眸,轻轻一笑:“醒了?”
“嗯。”刘娥点点头。然后,又有些诧异地望着他,“王爷不用上朝么?”
赵恒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来,轻轻抚摸着她长长的发丝,道:“父皇说了,刚刚成亲,新婚燕尔,这几天可以不用去上朝。只消到了下朝的时间,带着王妃去宫里拜见父皇,皇后与母妃就好。如果,是带你进宫,该多好啊!”
最后一句,带了些叹息。
“王爷,你知道,月儿不在乎这些的。”刘娥拉起他的手,低声说道。
只要你的心里有月儿,就好了。
不过,这一句,她没有说出口,因为不确定。看到昨晚他犹豫的样子,突然觉得,再说这样的话,似乎显得有些讽刺。
“好,”赵恒微微一笑,“我去叫纤紫过来,服侍你起床,顺便看看早膳有没有准备好。”
说完,轻轻放下她的手,起身向屏风外面走去。
刘娥望着他离开,直到最后一抹白影消失在屏风外面。接着,便传来轻轻的,开关房门的声音。
那么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又关上,唯恐惊到她,如此细心的样子,真的像个有心人。以前,她也一直以为他是的,只是从昨晚之后,便觉得有些改观,他终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好。
她也想不明白,真的是他没那么好,还是自己太呵责了。他都已经为了她不要别的女人了,甚至新婚之夜抛下新娘过来找她,她却还在计较在他心里,她和前程,哪个更重要。
“姑娘,纤紫来给你更衣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接着传来纤紫清脆喜悦的声音。
跟了她这么久了,这小丫头还是那么急性子。似乎感染了她的喜悦,刘娥瞬间觉得轻松了不少,也不再想那些纠结复杂的问题,微微一笑,朗声道:“进来吧。”
“姑娘,王爷对你可真好,成亲大喜的日子,抛下王妃,跑来张府看你。”
“姑娘,你不知道,王爷昨天刚过酉时便过来了,见你不在,便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连张大人劝说都不听。”
“姑娘,奴婢听说,昨天自从拜过堂之后,王爷就没再踏入新房半步。”
“姑娘,王爷在花厅等着呢,他让姑娘梳洗完过去。”
“姑娘,……”
自打一进屋,纤紫就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极了院中大榆树上一大早就吵闹不停的花喜鹊。
刘娥知道,她这是为自己高兴,便一边看着她为自己穿衣梳妆,一边听她不停地赞美赵恒的好。
之前她觉得,赵恒在纤紫这里颇得人心,不过经过这件事,他的好,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了。
或者,他真的很好吧,要不,自己也不会真的为他动心。刘娥突然觉得只是因为昨晚那几句话,就把他之前所有的好都否决掉,实在是有些武断。就像纤紫这样,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才能看的更真实一些。
想到这些,也便释然了,不再为一点小事而忧虑,又恢复以往从容乐观的样子。
梳洗完,来到花厅,发现等待的不只赵恒一个人,还有张耆和叶云楚。
“楚姐姐,你怎么下床了。”刘娥走过去,笑着问道。自从生完孩子,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天了,她一直在床上静养。
“实在是不想在床上躺下去了,再不出来晒晒太阳,我都觉得自己要发霉了。如今好不容易说服你张大哥让我下床,便迫不及待的出来了。”叶云楚微微偏头看了张耆一眼,满足地说道。
“你们都出来了,那城儿呢?”刘娥突然想到了才刚满月不久的那个胖乎乎的小家伙。
在自己的孩子没了的时候,幸好还有这小家伙,每天在摇篮里吵吵闹闹的,倒可以让她当成半个儿子看待。
“城儿让奶娘看着呢,”叶云楚笑道,“妹妹先别管他了,难得我们四个有机会聚在一起,可得好好说说话。”
“是的,楚姐姐。”刘娥微笑着说道,转头打量了一眼旁边低声说着话的赵恒张耆二人,“只可惜,还少了一个人。”
“少了谁?”听到刘娥这样说,张耆好奇地问道。
刘娥走下几级台阶,扶着栏柱望向遥远的天际,目光清澈澄明:“当然是楚王殿下。”
五个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看着他们成双成对,虽然赵元佐经常说他是个多余的,但他带给他们的,却是十分美好的回忆。
“是啊,”听到她提到大哥元佐,赵恒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道,“我们许久没有一起出去过了。”
不过,这一起出去对于以后来说,恐怕也已经成为一种奢望。前段时间,他的堂兄燕王德昭自杀,明眼人都知道是来自于他父皇的猜疑,猜疑他想篡夺皇位。这件事之后,大哥元佐似乎改变了许多,再也不像以往那样喜欢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生活,对于游玩,甚至他最喜欢的骑射,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反而事事变得小心谨慎,唯恐惹怒他们那多疑的父皇。
赵恒觉得,大哥变得陌生了许多,再也不是以往那个疼爱弟弟的大哥了,似乎比他威严多疑的父皇还要陌生。
这时,突然一个家丁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大人,韩王殿下,楚王殿下来了。”
“大哥?”赵恒怀疑地看着那家丁,有些不可置信。
倒是张耆,摇头笑了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叶云楚笑着拉起刘娥的手:“瞧,楚王殿下被妹妹给盼来了。”
“嗯。”刘娥微笑着点点头,走上高一点的台阶,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和赵恒长得有些相像的蓝衫青年在家丁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
没过多久,赵元佐便来到了花厅。他抬眸打量了一下在场的四个人,没有先与他一向疼爱的弟弟说话,反而将目光落在刘娥身上:“许久不见,刘姑娘别来无恙啊!”
这是他每次见面必有的开场白,事实上,他们也确实不常见面,真的当得起“许久不见”四个字。刘娥走下台阶,迎上前去,向他欠身一揖,笑道:“楚王殿下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