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仔细想想,她本就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子,要不,在两年,也不会只因一面之缘便对她刮目相看了,也不会有如今的倾心相待,再也放不下。
他知道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未必发自真心,而是颇有一种讽谏的意味。话到这个份上,他已经无法拒绝,只好答应。
刘娥突然笑了,话已经说明白,就没必要再多想了,她用力地拉住他的手,快步向前面跑去:“赵恒,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赵恒对她瞬间变化的神色有些讶异,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刘娥回过头来,微垂眼睑看着他,眸底带着一丝狡黠:“当然是一个好玩的地方。”
赵恒不再说什么,随着她的牵引向前面跑去,不知不觉,也传染了她的快乐,不再觉得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有多苦恼。
或者,这就是幸福吧,在自己最无助最难过的时候,总是有个积极乐观的人来包容安慰自己。赵恒明白,此生有她,他是比任何人都应该知足的。
没多久,刘娥所说的好玩的地方就到了。
赵恒抬眸望去,发现这是一大片的睡莲池,此时已经到了睡莲开花的季节,池面上浮着大片的蓝的、紫的、黄的、红的睡莲,半开全开的都有,色彩斑斓的飘浮在圆圆的莲叶旁边,池子里有一些红色的锦鲤,隔着清澈的池水可以清楚地瞧见它们在睡莲之间穿梭游动,十分生动动人。
“这是我前几天无聊,在院子里随便走走,无意中发现的。”刘娥笑着来到一棵枝条如绿丝绦般随风摆动的垂柳下,柳树旁边有一块约莫七八尺长的青石,青石下面便是清澈的池水,她在青石上坐下来,转过头来摆摆手招呼赵恒,“你也过来呀!”
这个……
赵恒将目光移向那块实在算不上干净的青石台,面上出现踟蹰之色。
刘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所坐着的不算十分干净的青石台,再看看他身上洁净胜雪的白衣,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不肯过来了:“原来王爷是嫌脏啊!”
赵恒微微一笑,摇摇头:“没有。”
既然不承认,那他也只好走过去,整顿了一下衣袍,在她的旁边坐下来。
刘娥微笑着望了他一阵,又转回头看向微波荡漾的水面。睡莲随风微微摆动着,那些红的锦鲤依然在水中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这夏天实在热的厉害,鱼儿自由自在的游动让刘娥看得有些心痒,她便微微侧身脱掉鞋袜,撩起衣裙,伸脚慢慢向水中探去。
“月儿,不能!”一时走神的赵恒看到她这样的举动,慌忙出手阻止她,“你的身子才刚刚见好,碰不得冷水!”
“水不太凉,”刘娥微笑着转过头来,安抚地望着他,“我已经没事了。”
然后,轻轻拨开他的手,把脚伸入池水中,任由那凉凉的感觉浸入骨髓,不是沁心的冰凉,而是微微有些凉意,很舒爽的感觉,同时也能让思虑更加清晰。
许久,她慢慢转回头来,笑容早已收敛,神情平静地望着他:“赵恒,告诉我,你想当皇帝么?”
初见的时候,他才十五岁,就已经显得那么沉着稳重,这两年来在开封府做事也是十分尽力,颇得百姓爱戴,她早就觉得他非池中物,暗度他可能是有这份心思的,毕竟那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只是犹豫了许久,一直没有向他问。不过现在,才觉得两个人是应该坦诚了,不需要再有什么顾虑,才下定决心问出口。
听到这样的问话,赵恒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微微偏过头来,神情莫测地望着她,望了许久,在刘娥以为他要拒绝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格外认真地说道:“天命有归,自当不敢推辞。”①刘娥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的承认,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又轻轻笑了:“以你的才能与仁慈,若是真的当了皇帝,也一定是个万民景仰的好皇帝。”
赵恒淡淡一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月儿,我的心没有这么大,不想做什么受人景仰的明君,只是,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的话,我便不会推辞。”
“赵恒……”不想他会这么说,刘娥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池水微微的凉意让情绪很是镇定,她轻轻拉起他的手,认真地道,“赵恒,我不想你为了我而做什么,月儿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了。若是你有做皇帝的心,月儿会尽最大的努力支持你,若是没有这份心,就放下吧,如果因为我,让你做出兄弟相残的事情,月儿一辈子都会于心不安的。”
赵恒静静地望着她,在那张平静似水的面容,没有一丝做作,没有一丝犹豫,那是从容与认真的表情,真诚的让人不容置疑。他突然有些感动于她会为他顾虑那么多,小心握紧她的手,安慰道:“月儿,你放心,我只争取,不争夺。”然后,轻轻将她搂入怀中,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有你的,恒的心里怎么会没有你……月儿,我生在皇家,有很多无奈,和谁在一起,娶谁,都不能自己做主,我给不了你唯一,可是,你知道吗,在恒的心中,你永远是都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能替代……”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即便再不情愿,赵恒还是等来了迎娶王妃的这一天。
一大早,韩王府便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片喜庆。门口聚满了各色各样的人,有前来道喜的朝中官员,达官显贵,也有看热闹的京城百姓。说话声、谈笑声不绝于耳,场面好不热闹。
此时虽已入秋,但夏日的慵热气氛还没有散尽,刘娥一袭轻便的男装,站在韩王府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中,望着那庄严肃穆的韩王府门口满目的红绸,视线有些模糊。
这些时日来,她一直静心的待在张府之中翻阅书籍,那些博雅精深的古籍让心胸日渐开阔的同时,也让她没有时间多想关于皇上为赵恒指婚的事情,再加上本就是从容淡静的性子,她觉得自己早已学得处变不惊。可是,直到今日,此时,看到他就要娶别人了,才发现无论怎样的大方,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
“姑娘,你没事吧?”旁边小厮打扮的纤紫看着她静默不语的样子,担忧地问道。
她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即便当初得知皇上为韩王指婚,也只是置之一笑,所以,她现在这个样子,才让她更加担心。
刘娥转过头来,冲她摇摇头:“没事。”
没有什么事情让她接受不了,更何况他要娶亲的事情,她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么长时间来都没事,现在自然也没什么事了。只是,真的面对的时候,有些难过而已……
“姑娘,你可不要硬撑啊,要是心里难受的话,我们就别看了,早些回去罢。”纤紫低声劝说道。
“我想再待一会儿,”刘娥望着韩王府门口那随风摆动的红绸,平静地道,“我想看看他打扮成新郎的样子,看一眼就走。”
纤紫知道刘娥虽然平时一副恬淡的模样,可骨子里却倔强的很,她要坚持一件事,谁也无法改变,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姑娘说了,只看一眼,就只能看一眼。”
不是她不想多看,在当初王爷还是公子的时候,她就十分仰慕他的风采。只是,两年的相处,让她的心更加倾向于刘娥,毕竟刘姑娘是真心真意对她好,而王爷却是可望而不可即。她又不是傻子,孰轻孰重还是能衡量得出的,所以内心更希望她能好好的,现在提出要早些离开,也是不想看到她难过。
“好,听你的。”刘娥转过头来,捧起纤紫的脑袋,冲她轻轻一笑。
不仅仅只有赵恒,纤紫也是对她好的,她不想关心自己的人为自己担忧,便尽可能地让他们舒心。
对龚美,在张家对叶云楚,对张耆,也都是这样的。
正说着话,突然大门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重的“吱呀”声,接着,韩王府的黑漆大门便被打开了。
围观的百姓纷纷抬头向那韩王府门口望去,今天的新郎是他们一向爱戴的开封府尹赵大人,处事严明风度翩翩的韩王殿下,自然十分关注。
没多久,赵恒便出来了,一袭绣工精致的红袍掩去了些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气息,愈发显得器宇轩昂。皇家男儿应有的高贵气质,在他身上尽显无遗。
然而,这位准新郎并没有笑,清俊沉静的面容上甚至连平日里在开封府审案时略带的笑意都没有,仿佛这门婚事并没有给他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是他所不喜欢的,这让围观的百姓们不解的同时,也让不远处看着他的刘娥有些心痛。
她的心痛,自然是因为看到他不快乐。她也不知从何时起,突然觉得他能过得好比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只是潜移默化的,就成这样了。
豪华精致的八抬大轿已经准备好,赵恒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唇畔浮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轿子再好,亲事再热闹,又能怎么样,最重要的,新娘,不是他想要的人。
他知道,他的新娘很美,而且端庄娴雅,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比之前的传闻还要好上几倍,是多数人心中的如花美眷,他理应知足。但是,他做不到,努力几次试图说服自己,都没用。爱是自私的,有了一个人,便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哪怕再好。
云溪牵着一匹头戴大红花的青骢马走到他的面前,将鲜红的缰绳递给他,那是陪伴了他多年的马,从他开始学骑马就已经跟着他,现在也会载着他去迎娶他的新娘。
赵恒紧紧握着马缰向轿子前面走去,然后翻身上马。是时候去迎接新娘了,即便再不情愿,也不能在百姓面前失态。
可是,在他跨上马的瞬间,突然看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面容,那种清雅娴静的从容气质,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即便她女扮男装,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他的月儿。
刘娥一直在看着他,只想悄悄看他几眼就好,此时突然发现他也看到了自己,便急忙拉着纤紫要离开,怕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影响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