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灯也是要放的,不过是在放过河灯之后,”少年笑着解释道,“河灯代表的是小心愿,河神就能满足,而孔明灯承载的却是大心愿,需要接近天上的神灵。”
河神?神灵?
刘娥微微敛眸沉思了一下,偏头望他:“公子信神么?”
少年轻轻一笑,清朗的声音很是温柔,反问道:“为什么不信?”
刘娥却从这话里得出了一个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的结论,这看似温润如玉,潇洒不羁的少年,竟然是相信神的。
她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他那平和优雅的态度,实在不能让她分辨他说得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不过,信不信神倒真的没有什么,方才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不管那河灯孔明灯到底承载了什么,它们真的很好玩就是了。眼看就要到河边了,那漂浮在粼粼河面上的星星点点的亮光,也依稀可以看得见。
少年却突然拉起她的手,向前面跑去,这样的行为似乎不顾形象,但却更带着符合年龄的真实。
倒是专心捧着红木盒子的张耆,匆匆忙忙地追过去,感觉自己成了多余的。他觉得捧着这盒子很耽搁走路,但这个名贵的蓝田玉杯,丢掉了还是挺可惜,于是干脆拿出杯子揣入胸口,把盒子丢掉。
待他终于赶上他们的时候,少年和刘娥已经在玉河边停下来了,微笑着看着河面上数不清的河灯指指点点。
张耆有些郁闷,刚刚他还有些忧虑地跟自己说刘娥对龚美似乎太过关心,现在却又那么开心地和她一起玩,把自己这个老朋友晾在一边。
这时,刘娥却微笑着转过头来,笑得一派纯真:“张大人,可不可以帮忙买两盏河灯过来?”
张耆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碰上少年暗示的眼神,于是无奈地笑道:“好,好好。”
然后,转身向不远处卖灯的摊位走去。
谁叫他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官呢,身份没人家尊贵就必须要听命于人。
刘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地道:“张大人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少年笑道:“张大人本来就很好啊!”
说笑着,已经看到张耆买了河灯向这边走过来,两盏闪亮的河灯,映得他俊朗的面庞看得不是很清晰。
刘娥微笑着望着他,等待他过来把河灯交给他们,却见张耆停了下来,偏头望向一个方向。离得太远,再加上河灯的闪烁,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他到底在看着什么的时候,张耆突然扔掉手里的河灯,不顾一切地向他所望着的那个方向跑去。
望着他跑远,刘娥有些不解地回过头来看向少年:“张大人他这是……”
少年微微一笑,温柔地望着她:“就让他放纵这一回吧,别管他了,我们自己去买河灯。”
放纵两个字,却让刘娥瞬间明白张耆的走可能是看到了他寻找两年的佳人。就算不是,也一定是极为相像的。
放纵,年轻气盛的翩翩少年,放纵一回,疯狂一回,也真的没有什么。刘娥在心里是希望他能找寻到他心中的佳人的,不管怎么来说,张耆都不算是一个坏人。
直到张耆的身影消失不见,刘娥才与少年一起走离玉河边,到不远处的小摊上去买河灯。
放过河灯、孔明灯,又玩过许多好玩的东西,夜色也已经渐渐深了,周围的灯火不再那么璀璨,人少了,安静了,凉风习习的大街上,愈发显得灯火阑珊起来。
与少年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刘娥心情十分愉悦,甚至浅笑嫣然,从小到大,她极少过得这么开心。不过,她的话却不多,唯恐打破这夜里的宁静似的。时而抬头望天,闪亮的群星环绕在明月四周,安静又和谐,这份美好的静谧,也是她所喜欢的。
少年也似乎十分开心,清亮的黑眸中溢满笑意,修长的手在空中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拉住了她的手。
刘娥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但却没有挣脱,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是她的手一向冷惯了,有些贪恋他掌心的温暖。
感受到她手指的那种沁心的冰凉,少年微微蹙眉,有些心疼,现在已经不是特别冷了,为什么她的手还是冷得厉害。
刘娥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微微一笑,有些洒脱地道:“公子不是说我冰雪聪明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聪明在这里,”又扬了扬自己的手,“冰雪在这儿。”
“月儿啊……”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很拿她没办法,不过唇角带着的浅浅的笑意,却能证明他挺开心,“原来,月儿的冰雪聪明是这样啊!”
“当然。”刘娥粲然一笑,又抬头去望那墨蓝的天空。
她喜欢仰望天空,高兴的时候,把自己的喜悦与它分享,难过的时候,也能阻止眼泪流出来。
少年笑容渐渐隐了去,眸子里是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温柔,望了她一阵子,轻轻问道:“月儿喜欢冬天么?”
他是喜欢冬天的,喜欢那种肝胆皆冰雪的凌烈,喜欢那种红梅凌寒绽的傲骨。此刻不知为什么,却希望她也喜欢。
只是,握着她这么冰凉的手,他有些不确定,这么冷的冬天,她会喜欢吗?
刘娥却轻轻转回头望着他,洒然一笑,学着他之前的语气说:“为什么不?”
此处夜色朦胧,她的脸上大部分都是昏暗的,偶尔有一两缕阑珊灯火打在她空灵隽美的面容上,带着一种别样的生动。
少年望着她,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即又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道:“冬天很冷的,月儿为什么会喜欢?”
“因为——”刘娥转头看着四围光秃的枝梢,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有盼头啊,过了冬天,很快便是春天了。”
那个万木峥嵘,绿意蓬勃,花满枝头的的春天,一直是她最喜欢的季节,便是在冬天之后。
本来还想听她对冬天的一番赞美呢,却不曾想她会给出这样一个解释,少年眸中出现了些许意外。不过,很快他又不觉得这是意外了,在这个丫头身上,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也可以说是一种别样的活泼,那种不张扬,不任性,不矫揉造作,却天生乐观,自得其乐的个性。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能够遇见她,也真的很明智,决定把她留在身边。不管出于哪一方面的考虑,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总不至于是一件坏事。
冬天还没有过去,夜晚的风极凉,吹得两个人黑发飘扬,衣袂翻飞。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向前面走着,一个笑容璀璨,一个沉静优雅,一个飘渺如云,一个温润似玉,仿佛画里走出的仙者。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极快,即使再不情愿。不知不觉,便到了他们马车所停下的地方。
坐在车前因为寒冷而瑟缩着身子的小厮,看见他们来了,忙跳下车迎上前来,恭敬地道:“公子,姑娘,你们回来了。”
还没等少年开口,刘娥便笑道:“回来了,回来了,这京城的上元真好。”突然留意到他衣着单薄的身躯,以及这么及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解地问道,“你不会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吧?”
小厮不曾想她会突然问他这个,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礼貌地点点头,如实道:“是的,姑娘。”
回答的如此轻快,仿佛很平常的事情一样,却让刘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脸上的笑容也在瞬间消失。他们游玩看灯,用了好几个时辰,连她都觉得玩的有点儿久,他却一直守在这里。难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有那么大么,他和少年差不多的年龄,一个被人们所簇拥着,另一个却丝毫不被人放在眼里。
看到她突然沉默,还是在那小厮说出那些话之后,少年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有些担忧地拉了拉她的手。
刘娥微微转头,轻轻一笑,用表情告诉他,自己没事。
不公平的事情,又不是从来没见过,在华阳她就看到了不少,有些人锦衣玉食,有些人却只能在街头乞讨,比如小允子。在京城这样仕宦云集的地方,更明显当然不足为怪。
她做不了什么,唯一的,只能是接受。
这时,那小厮说道:“公子,姑娘,外面风凉,还是快些上车吧。” 言语间依然十分礼貌恭敬,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得自己给别人当下人有什么不公平的。刘娥想,或者有一天,自己也会像他一样,接受的这般坦然,把现在心里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道:“我不回去了,你只把姑娘送回去就好。”然后又转头看向刘娥,温柔地道,“月儿,我要回家一趟,不能陪你回去了。也许这几天我都去不了别院,你若缺了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准备就好。”
刘娥尽量微笑着点点头:“好。”
之前那蓝衫青年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不会回去,所以他现在说不回去,她也没有觉得意外。
兴许这样只出来不回去是很常有的事情,那小厮更没有觉得意外,向少年一揖,答应一声是,然后对刘娥做个请的姿势:“姑娘上车吧。”
刘娥点点头,爬上马车,因为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没有回头看少年,等到她掀开车帘往外看的时候,马车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少年的身影成了一个小白点儿。
刘娥有些意外,他竟然没有走,还目送她离开。
他们真正相处才这一天,在这之前都还算是陌生人,但是,这一天里,他竟然那么温柔,那么周到,温柔周到的仿佛她是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而不只是一场交易关系,让她都有些不太适应。
可是,如果真的要利用一个人,而且把事实都告诉对方,让对方得到一些利益,那么,还需要这么费心这么用心地对待对方吗?
还是,他天生就是这样,温柔的性格,习惯了周到,对谁都会这样,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她?
刘娥觉得心中有些错乱,至于乱在哪里,又找不出来,只是无论怎样捋都捋不清楚,就那样在心中混乱错杂的纠结着。
突然,她觉得相识也只有一天,想这些根本就没有必要,于是放下心中错乱的思绪,释然地一笑,撩开厚重的车帘来到外面。
那小厮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外面风凉,姑娘怎么出来了?”
刘娥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来:“我在里面闷得慌,出来透透气。你陪我说说话吧。”
小厮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犹豫了许久,见刘娥一直在等待答案,于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看着一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人脸红,刘娥觉得有些好笑,但最终还是强忍住,向他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云溪。”小厮轻轻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