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去厨房把姑娘的晚膳端过来。”纤紫说道,经过刘娥的同意后,端着红漆木盘走出内室。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姑娘,奴婢还听到过张大人管公子叫三公子。”
说完,轻轻开门出去。
刘娥隔着半透明的纱质屏风,看着纤紫离开,听到那房门轻轻闭合的声音,那悠扬低沉吱呀声。
从与纤紫的对话里,她知道少年萧吹得好,极爱梅花,十分富有,姓赵,另外,那三公子的称呼,想必在家里是排行第三的。但是,这些她之前都是知道的,纤紫未说之前她就知道,另外,她还知道一些纤紫所不知道的,比如少年十分爱书,字写得好,弹得一手好琴……也就是说,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旁敲侧击的试探,竟然没有在纤紫这里得到一丁点儿有用的东西。
不过,刘娥一向不是那种揪住一个问题久久不放的人,既然不能知道,对于这件事,很快也就想通了。神秘就神秘吧,反正知道少年让她留下是因为她有用,既然这样的话,他总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这样,她知道与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
想通之后,刘娥的心里一下子明朗起来,脸上也绽放出发自真心的笑容。这个地方景致优雅,生活富足,是个不错的住处,既然注定要留下来,就尽量让每一天都过得很好。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洁白的衣装,那料子做工精细,纹络美观,想必是上品布料。刚才一直在想关于少年的事,没有仔细看一下自己这身打扮究竟是什么样子,现在空闲下来,便快步向菱花铜镜走去。
本来还是带着一份平常的心走过去的,但是看到菱花镜中的人儿时,刘娥还是有些意外。那个白衣翩翩眉清目秀的少年是自己吗?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面庞,熟悉的微笑,此时看来却显得有些陌生,那白衣的光华,早已把一切的不足都压下了,看上去比以往那个布衣银钗的卖艺女显得优雅高贵的多。
刘娥刚吃过纤紫端来的晚膳,少年便过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王宫指使张耆。
此时张耆已经换下她上午刚见他时的华丽而正式的衣袍,换上了一套天青色长衫。洁净素雅的装扮,高挑的身材,俊朗的面容,不说不动,就那样竟然而立的时候,蛮像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偏偏这人骨子里没有一丁点儿书生的儒雅气质,见到刘娥男装打扮,好奇地打量了她一阵子,然后竟然很没有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
刘娥四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见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不知道这人到底在笑些什么。再看那白衣少年,唇带轻笑地望着他们,明明他比张耆还小,但是看他们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些包容之色。
这样的两个人,放在一起简直呈鲜明的对比,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的,刘娥若有所思地想。
笑了很久,笑得肚子都痛了,张耆才强忍住笑,望着她说道:“丫头啊,你是个有福之人,除了伺候的丫头之外,三公子可从来不曾让任何女子来过这别院,也从来不会带任何女子出去游玩,之前我还以为他不喜欢女人呢!”
有福?
刘娥下意识地偏头看向少年,看来这个张耆是误会了,误认为少年把她留下来是因为看上了她。
少年则是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大概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人心知肚明就好。然后看着张耆道:“张大人,别闹了,我们该走了。”
少年说话很有分量,他这么一说,张耆虽然还是嬉笑的神色,但却不再打算逗弄刘娥,向他说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走?”
“现在不走,就看不了花灯了。”少年轻柔地笑着,优雅地冲刘娥摆摆手,“月儿,走吧。”
“嗯。”刘娥收起淡淡沉思的神色,点点头,跟着他们向外面走去。
虽然是京城的上元佳节,但也不是每个地方都热闹。他们走出别院,外面一片冷清,倒是淡淡流泻的月光,让这花影重叠的夜晚带着一种别样的唯美。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浅蓝色的车帘,浅蓝色的车顶,没有过多的修饰,简单而得体,由两匹棕色大马并肩拉着。
马车旁边的小厮竟然是上午带她去见张耆的那一个,这一天下来,她也没在这别院里见到几个人,想必少年是极为喜欢清静的。
见他们三个人出来,小厮连忙走上前来,招呼他们上车。他也不过十六七岁,小小年纪,便已经很是礼貌沉稳,让见惯了那些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奴才的刘娥,对他印象极好。
马车内的空间极为宽阔,并排放了两张约三尺宽八尺长的躺褟,躺褟中间还有一条约莫三尺宽的过道。因为是晚上,天黑,躺褟旁边小桌上除了一些点心茶水之外,还放了一颗偌大的夜明珠,将车厢内照得极为明亮。
刘娥与少年并肩坐在桌子旁边的躺褟上,张耆便一个人坐在另一边,笑嘻嘻地望着对面的两人。
刘娥环顾了一下这马车内的摆设,转回头,对上张耆的目光,笑着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啊?”
看灯,难道还要有什么固定的地点?
张耆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京城之中,最为热闹繁华的是华庆街,那里的花灯,也是最好看的。”
刘娥有些兴奋地问道:“那样,是不是也会有很多人啊?”
“那还用说,人当然很多了,”张耆道,“你知道这上元节又叫什么吗?”
刘娥点点头:“当然知道了,上元节又叫灯节,看花灯,同时还可以猜灯谜。”
张耆笑道:“它还有一个名字,你知道么?”
“不知道,”刘娥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快说,它还叫什么名字?”
张耆显然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眨眨眼睛,故意卖关子:“你猜。”
刘娥想了想,道:“是灯谜节?”
“你再猜。”
“花灯节?”
“再猜。”
“元夕节?”
“再猜。”
“不猜了,不猜了。”还不对,刘娥有些泄气,“还是你把答案说出来吧!”
张耆却笑嘻嘻地摇摇头,故意逗她:“不能说,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不说……”刘娥轻轻说着,转头望向一直看着他们微笑,却一句话也不说的少年,“不说就算了,反正又不只是你一个人知道,我去问公子。”
“小丫头,脑子倒是转的快,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张耆笑着,故意压低声音道,“它还叫情——人——节——”
“情人节?”刘娥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再次转头望向少年,以确定张耆是在乱说。
少年却点点头,笑道:“不错。”
很是简单的两个字,自他口中吐出,却显得那么清朗温润,比张耆刮噪的声音好听多了。
接着,少年又详细地为她讲述这上元节为什么会叫情人节,清润的声音,在车厢内荡漾开,比方才张耆说话时显得和谐的多。
原来,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平时是不怎么出门的,只有每年上元节的晚上,才能出门一次看花灯,有和陌生男子接触的机会。有些订了亲但还未嫁娶的善男信女们,平时见不了面,也会趁这上元佳节,相约出去游玩,观灯猜谜,求签放花灯,加深了解的同时也为将来祈福。这种现象在京城尤为盛行,更有许多未婚男女因在此时相遇而结为良缘,于是,京城的人们便又称之为情人节。
张耆见刘娥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玩笑着说道:“本来打算在这上元佳节为三公子寻一个佳人呢,现在有了你这小丫头,我也就省了这份心了。”
刘娥刚刚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出言反驳,却听到少年突然说道:“张大人莫要说笑了,今天若不是为了陪月儿看灯,我也就不出来了,哪里会寻什么佳人。倒是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再次与佳人错过。”
刘娥有些好奇:“什么佳人?”
“是张大人在前年上元节的时候遇到的,捡到人家的香包,再还给人家,总共说了不到三句话,一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二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却对人家一见倾心。分开之后得了相思病,这两年来谁与他说亲都不同意,坚持要等到人家。去年上元节下了雪,天冷,观灯的人少,我们张大人却在寒冷的雪夜坚持等到天明,害的自己着了风寒,在家休病十多天。”少年笑着说道。
听了少年这样说,刘娥有些意外,但随即又微微笑了:“想不到,张大人还是个痴情的人。”
提到此事,张耆收起一贯嬉笑的神色,俊朗的脸容上带上几分温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刘姑娘过奖了。”
这次竟然破天荒的没有管她叫小丫头。
“哪有过奖,张大人实是当之无愧。”刘娥偏头笑道。想到些什么,收敛笑容,有些担忧地问道,“都两年了,那位姑娘并不知道张大人在找她,会不会已经嫁人了?”
刘娥话音方落,张耆那张本来还带有几分温柔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这并不是因为刘娥的话而生气,而是这话正好说中了他一直不愿面对的担忧,那种失落感觉所表达在脸上的情绪。
少年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耆,月儿说得有道理,都两年了,若这次再找不到,只能说明你与她无缘,就别找了。”
张耆失落地默默低下头,少年说得这些,他又何尝不明白呢,只是就此放下心有不甘罢了。可是,都两年了,或者真的无缘吧,就算对方还记得他,说不准也如刘娥所说的那样,已经嫁人了。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艰难地点点头:“嗯。”
父母催婚已经催的厉害,若是今年再找不到的话,他实在没有办法把婚事再拖下去了。那个无缘的邂逅,也只能深深埋在心底。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他们在里面说着话,没有急切盼望的焦急,所以也便不会感觉有多慢。
不出半个时辰,四周便不再那么安静,隐约传来锣鼓击打夹杂着鼓掌喝彩的声音。刘娥好奇地撩开车窗帘子向外面望去,周围已经不再那么黑暗,车窗外面出现了些阑珊灯火,路旁行走着一些结伴出游的人。而在隔了挺远距离的一个高台上,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正在进行舞龙舞狮表演,四围聚满了人,她所听到的那锣鼓声以及人声,便是从那个地方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