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身子的前倾,他的一缕黑发轻轻垂落下来,触及她细嫩的脸颊,弄得脸上痒痒的,她却紧张地不敢有任何动作,手指只是随着他的拨弄无意识地晃动,拨响紧绷的琴弦。
不知什么时候,她才意识到不把她教会,他便不会离开,于是努力压制住心底的不安,用心地学了起来。
刘娥的悟性非常好,用心学了,不久便渐渐弹成了曲调。
见自己所教有了作用,少年慢慢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听着她拨出的生涩的音符,微微一笑:“月儿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佳琴配佳人,既然你和它有缘,我就把它送给你吧。”
“不,我不喜欢这把琴。”刘娥下意识地拿开放在琴弦上的手指,站起身来。这动作快得连她自己都有些讶然。
她见少年对这把琴又是赞美又是取名的,想必应该是心爱之物,就像当日那块玉佩一样。她不愿夺人所爱,所以即便真的很喜欢,也不能要。
见少年有些不解地望着她,忙走到附近的一架扬琴前,拿起旁边的琴扦敲了敲,道:“扬琴声音清脆悦耳,我很喜欢,公子,你把它送给我吧。”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错愕,然后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起来,他静默了片刻,方才收起若有所思的神色,笑道:“月儿喜欢,那就好。”
扬琴也不是易学的,练到能完整的敲出一支曲子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晌午的时候,自有小厮送来午膳,另加几盘精致的小点心。少年也没有过多的计较礼节,直接让刘娥坐下来与他一起用膳。
那饭菜点心很是美味,是刘娥长这么大以来从未见过的美食珍馐,但是她却有些食不知味,总是担心她不回去龚美会不会着急。一再从少年口中证实他的确派人将这件事通知龚美,才稍稍放下心来。
冬日天黑的早,黄昏时分,天色已经微微朦胧了。倒是这琴房内,紫檀木架上几颗杯口大的夜明珠,将这隔间照得通亮,恍如白昼。
不过,即便这里不显得黑,少年也不打算再继续留下来练琴了,他踱到刘娥身边,轻轻笑了笑:“月儿进步很快,练习也不急于一时,先回房间梳妆打扮一下吧,晚上我带你出去看灯。”
今天是上元节,早在几天前她就已经在盼望京城上元节的花灯了,听附近的街坊邻居们说,上元节的晚上外面花灯锦簇,游人如织,很是热闹。所以少年既然有这种兴致,她当然十分乐意地答应了。
随少年走出藏书阁,刘娥微微仰头,便看见此时月亮已经出来,附近稀稀散散的簇拥着几颗星星。
微微有些风,带着些微的凉意,吹得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不停地荡来荡去,渐渐有些凌乱。少年拿过旁边一个小丫头手里的披风,轻轻为她披在肩上,小心将带子打成好看的同心结,道:“你先回房间梳洗一下,待会儿我过去接你。”
“嗯。”刘娥微笑着点点头。那披风厚重而暖和,阻挡了不少寒气,也让她的心里感觉暖融融的。
少年转头对那小丫头吩咐道:“纤紫,带刘姑娘回房梳妆,晚膳也一并送过去,就不用去花厅了。”
“是,公子。”被叫做纤紫的小丫头大约十三四岁,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上去十分机灵,向少年轻轻一揖,然后又微笑着看向刘娥,“姑娘,请随我来。”
“好。”刘娥微笑着答应道,向少年告辞,便随着纤紫向她的房间所在的地方去了。
房间离书房也不算太远,不出一刻钟便到了。这一路走过来,刘娥十分温和地向她询问年龄、家人之类的,显得十分关心。小丫头单纯活泼,没什么心机,见刘娥这么和善,更是对她提出的问题每问必答,两个人很快便熟识了。
到了房门口,纤紫立刻走快几步,将门推开,然后才过来引刘娥进去。
天虽然已经有些黑了,但通过房内灯架上燃烧着的蜡烛,刘娥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房内的摆设的。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中间置设几扇绣有人物的刺绣屏风,刘娥走过去看了看,丰腴的面庞,轻纱的服饰,蛾眉,点绛唇,像极了唐代的仕女。她们进门来的地方是外室,没有过分华丽,简单的摆设却显得大方得体。屏风的后面便是内室,雕花的大床,精致的绣幕,窗前一张方形的黄梨木桌,上面摆放着一面菱花铜镜和一个造型古雅的首饰盒子。靠近屏风的地方,有几张红木小几,上面放着的一叠衣裙足有十几件。
刘娥刚走到菱花镜前,准备照照自己被风吹过的头发究竟乱成什么样子,纤紫突然拿着一件白衣走过来,道:“姑娘,纤紫给您更衣吧。”
刘娥转过头去,望着她手里貌似男装的白衣,再看看那小几上的衣裙,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件么?”
纤紫笑了笑,说:“外面人多,有些乱,姑娘长得这般漂亮,还是穿男装更为方便一些。”末了,她又补充一句,“这是公子吩咐的。”
“嗯。”刘娥点点头,没有任何意见。反正她是要出去看花灯的,而不是给别人看她,至于穿成什么样子,倒真的不重要。只是,之前少年说让她回房梳妆,她还以为要把她打扮的多么花枝招展呢。
得到允许,纤紫便开始着手为她换衣,一边不停地说公子怎么对她好之类的,仿佛她家公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
刘娥心想,对她好那是因为她有利用的价值,若不这样,谁会无条件的对一个既没有身份又没有地位的卖艺女好呢。但她却没有说出来,还有些虚伪地附和她说是。看着小丫头说话时那兴奋的样子,刘娥知道少年在纤紫这里算是深得人心。
既然提到这里了,刘娥便装作很随意地样子,顺水推舟地向小丫头问道:“你们家公子是什么人?”
少年不肯告诉她,她便越发地对他的身份好奇起来。他不告诉她,但不能阻止她向别人问。
纤紫摇摇头:“奴婢不知。”
不知?
刘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并不似在说谎,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竟然有下人连自己主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这时纤紫已经为她把外衣换好,准备扶她去菱花镜前梳妆。
刘娥压下心底的疑惑,在菱花镜前坐好,看着纤紫把她发间的几只银簪取下来,向她问道:“方才我忘记向你们家公子问他的姓名,不知日后该怎么称呼,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纤紫收敛笑容,十分抱歉地摇摇头:“奴婢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张大人叫他赵公子,想必是姓赵的。”
连叫什么名字都不肯透露,是纤紫不知道,还是真的身份十分神秘?
姓赵……
想到这里,向她问道:“纤紫,你来这里多久了?”
“三个月。”
“见过公子多少次?”
“今天是第三次,”纤紫笑道,“公子不常来别院的,就是来了,也常常一个人在藏书阁里,今天若不是姑娘来,奴婢还见不到公子呢。”为刘娥把头发梳好,用一只玳瑁簪固定住,纤紫看看这个经自己的手打扮出的翩翩少年,十分满意。
又接着道,“听他们说,这个别院也才是去年春天买下的,公子喜欢红梅,便让人在院子里种了很多梅树。公子箫吹得很好,每次公子吹箫,他们都会抢着去听。至于公子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他们也不知道。姑娘若是好奇,就自己去问公子吧,公子对姑娘这么好,一定不会瞒着姑娘的。”
刘娥心说要是能从他那里问得出来还用问你,却一边笑着回答:“好。”
若是她真的留下来,以后留在她身边的无疑就是纤紫,和她尽量亲近一点,对自己没有什么不好。
就算少年会吩咐下去让他们像对待主子一样待她,但那也毕竟是寄人篱下,要想真的过得很好,收买人心还是有必要的。
当然,她明白,以她现在的条件,也只能在态度,在感情上收买人心,至于物质,只能等到日后再说。若她真的有用的话,少年这么有钱,想必不会亏待她的。
只是,对于少年的身份,越发猜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