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美没有什么亲戚家人,她嫁过来这么久,也从来没有见过有谁来找过他。她母亲来看过她几次,但她从来不会这么粗野的晃门。
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会不会与今天下午的事情有关,刘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庞岳受伤倒在雨里的样子,这么大的雨,他有伤在身,他们没有管他就走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或者说,已经出了什么事,这来的人是官府的人?
想到这些,刘娥慌忙放下手里的木柴,起身走出屋门。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还没走到大门口,突然伴随着巨大的晃门声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刘娥,你这个小贱人,快给我出来!”
那声音稚嫩陌生,虽然和她舅妈说话的语气极为相似,但刘娥辨得出,不是她。
她走到门前去开门,转头间看见龚美从偏房里走了出来。他也在看着她,目光静默而温柔,带着一点淡淡的暖意。
刘娥冲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便伸手把门打开了。
门外来人果然不是她的舅妈,而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妇,柳眉杏眼,俏鼻樱唇,长得十分标致,只是面上愤怒的表情与这美好的外表很是不相符。她的身后站着两个身穿官衣的男子,手拿大刀,似是县衙里的捕快。
少妇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不屑地问道:“你就是刘娥?”
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没想到她以为的妖娆狐媚的狐狸精竟然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小丫头,来兴师问罪的决心突然不再那么强烈,说话的语气也不如方才骂人时那般强横。
“我是。”刘娥轻轻点点头。虽然她不认得眼前这个少妇,但是看她华丽的衣着,嚣张的行为,跟在身后的捕快,以及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不是那么难以猜出,大概就是庞岳的妻子许氏,那县太爷的千金。
“都嫁人了,还去勾引别人的相公,这么不安分!”许氏虽然在看到她之后态度不再那么强横,但也没有忘了此来的目的。
“我没有。”刘娥平静地望着她,如实地说道。
眼前这个大约比她大一两岁的女子,让她并不惧怕。虽然是第一次相见,虽然她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好,但刘娥就是感觉她本质不坏,是可以平心静气的说理的,骄纵的性子只是优越的条件惯出来的罢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甚至带着难得的童真,相比起来,刘娥觉得自己比她世故多了。
许氏垂眸沉思了一下,并没有置疑刘娥所说的话。大概她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了解的,没有必要都赖给别人。看着龚美走过来,向刘娥问道:“你表哥今天受伤,可是因为你?”
刘娥想了想,没有否认,点头道:“是。”
许氏瞥了旁边的龚美一眼:“是他动的手?”
“不……”
龚美上前一步,把刘娥推至身后,打断她的话:“不错,是我。”
“他受了伤,又淋了雨,发起烧来,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许氏意有所指地说道。
“他那是咎由自取!”想到下午的事情,龚美就心头来气。然后,便把中午所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就算他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又怎么样,若是真的让他得逞了,就算他死了也无法弥补他带给别人的伤害。龚美并不觉得自己打伤他有任何错,若不是今天刘娥阻止,他可能会把他打的更狠。
这样的事,她的丈夫能做得出,许氏也算是个明事理的人,听了他们的诉说,并没有像泼妇那样死不承认,还出言侮辱别人。
但是,那毕竟是她的丈夫,她自己选的人,她一辈子的依靠,她不想离开他,所以就算他做错了事,她也只得包容。垂下头,思忖了片刻,她说道:“就算你无心招惹他,但你能阻止他来纠缠你吗?”
刘娥摇摇头,她不能,所以今天一个下午都在为这件事情忧虑。
但是听许氏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不是只要她一个回答,遂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离开华阳。”许氏很郑重地吐出四个字。
“离开……”刘娥轻轻地重复道,有些犹豫。
不是不想离开,不是留恋这个地方,她微微抬起头,看着那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这无尽的山脉让她窒息,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只是,离开了,又能去哪里?
“你不同意?”许氏眸光微微一寒,她已经很妥协了,找出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我们离开。”龚美抢先一步说道。
许氏微微扬头,看着他:“好,记住你所答应的,在三天之内必须离开,要不……你伤了人,是要坐牢的。”说罢,转头对身后的两个捕快说道,“我们走。”
望着许氏离开,刘娥忙看向龚美:“你怎么答应她了,我们真的要离开吗?”
“你想让我坐牢吗?”
“不!”刘娥慌忙摇头。
见他静默地望着自己,又说道:“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龚美温柔地一笑,双手习惯性地放在她的肩上,望着黑夜中她依稀可以辨得出的那欺瞒世人的清雅容颜:“娥儿,你不是不喜欢山吗,那我们就走出这大山去,我想了一下午,我们去京城。”
对于进京的事,刘娥没有反对,如果真的要离开的话,有一个目标也好,不管以后日子过成什么样,也总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另外,就是真的,对这大山的外面十分向往。
京城,那是个何等繁华何等热闹的地方,听来往行人所描述的,宝马香车,雕梁画栋,车水马龙,她穷尽脑子去想,也构思不出。但是,有一点儿是不用想也知道的,肯定比这华阳城强上许多倍。
下定决心后,刘娥便把她准备随龚美进京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庞氏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些不舍,但沉默了一阵子,还是同意了。
为了女儿的幸福,她不得不同意,庞岳对女儿的心思她约略有所耳闻,若是继续留下来,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她是一个母亲,在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还有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之间,她更希望她能够好好的,虽然割舍很艰难,不见很痛苦。
得到母亲的同意后,刘娥唯一的忧虑便是母亲那块玉还没有赎回来。虽然这几个月来已经把钱凑得差不多,但毕竟还是差了一些的,许氏要求他们在三天之内离开,这三天根本不足以把钱挣够。
怎么办呢,难道连一件事也不能为母亲做到?
带有期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走的时候要带的东西也都收拾好。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龚美还没有回来,刘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晃动的蜡烛发呆,餐桌上做好的饭菜早已凉透。
她要走了,要走出这个群山环绕的蜀地,离开这个生长了十四年的地方,去过一个在几天前还认为是奢望的生活。那样的生活是她所向往的,也真的很期待,就算出门在外再艰难,也总不会比留在这里更差。
可是,就是高兴不起来,越是近了,越高兴不起来。她知道,那是因为她放不下母亲,放不下那个给了她生命的至亲。
突然外面传来叩门声,在这安静的夜晚,却也不显得尖锐,反而更添了夜的静谧。
刘娥回过神来,起身向外面走去,她知道,是龚美回来了。
走出房门,圆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在地面上轻轻流泻开,将院中梧桐树的影子投的斑斑驳驳。
刘娥走到门口,看着刚刚开门进来的龚美,眼睛有些酸酸涩涩。他瘦削的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即便在这夜色中依然可以看见脸上的疲惫,那是劳苦奔波后的风尘仆仆。
以往的时候,他是回来的有些晚,但从来没有一次比现在更晚。明天就要走了,想必赶路十分辛苦,她早上提醒了他要早些回来的。
不但没有提早,反而比任何一次都要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