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朝之时恰逢中秋,眼看着景帝就要满十八了,皇后的位子却迟迟没有定下,百官一个比一个着急。
“陛下,立后!求立后啊!”
景帝起初对此视而不见,后来实在推脱不过去了,索性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傅茗渊的身上;再加上前段时间传出首辅大人与慧王关系匪浅,一传十十传百,百官纷纷道这傅大人真是丧尽天良。
傅茗渊从朝中回来后几乎只剩下半口气,四处找水喝才缓解口渴。阿尘来来回回为她添了好几次水,忍不住问:“陛下为何不愿纳妃?”
“谁知道啊。”她摊开手,揉着眉心道,“陛下看起来不管政事,可一旦与百官意见相左就推到我身上。他是清闲了,我可是要把嘴皮子都说破了,多少人都以为我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呐。”
她说着便精疲力竭地躺在了床上,闭着眼想了一会儿,问:“让你调查的事,如何了?”
阿尘摇摇头:“还没有结果。”
傅茗渊有些苦恼地蹙了蹙眉,突然又想起什么,将在秣陵时与水仙的对话回忆了一番,奇怪道:“水仙就是滕宁,为什么要否认?”
阿尘摇摇头,表示亦是不解,只是随口应了一句会再去查查看。
傅茗渊叹了口气,次日一大早便去趟吏部。听闻这届的三甲与往年不同,都是年轻人,刚刚通过了吏部的考试,一个个等着就任。小吏唤她去见人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三个趾高气昂的陆子期,一时间又开始头疼。
一个打着扇子道:“听闻傅大人年纪轻轻就成了帝师,真是了不起啊。”
一个笑眯眯凑上来道:“据说傅大人和慧王有染,是不是真的啊?”
另一个看起来最为正常,幽幽地坐在一旁,冷冷出声:“满口胡言。”他顿了顿,“这可是信阳公主亲眼看到的。”
傅茗渊:“……。”
这种人是怎么进的三甲!说不是关系户她都不信啊!
小吏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把三人给带了出去。傅茗渊窝在吏部里翻了些名册,思考着该如何调配这新上任的官员,可脑海里对于那个刻在伞上的“昭”字总是挥之不去。
她心念一动,眼瞅着四下无人,鬼使神差地翻了一下朝中女官的名册,可看来看去,除了发现一个姓“邵”的,没有相关人士。
她不由骤起了眉,愣了一会儿才猛地敲了下脑袋:为什么她会如此在意这件事!
可事实上她连吃晚饭时也甚是在意,心不在焉地与阿尘道:“我查了女官的名册,没有一个名字里带‘昭’字的,所以有可能……是个民间女子?可这样也太难找了吧。”
阿尘望了望她,许久才点头:“是啊。”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直到饭菜都快凉了,阿尘才道:“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来着?”
傅茗渊一愣,眼珠子往旁边一瞥,“就是……想知道啊。”
“那找到之后呢?要我帮你做掉她么?”
“才、才没有!”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傅茗渊当即跳了起来,“开开开……开什么玩笑,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嘁。”
“……喂!”傅茗渊没好气地敲了下筷子,“你刚才‘嘁’了一声吧!”
因实在琢磨不出结果,二人一倒头就睡了过去。近日夏笙寒还算安静,除了没事来爬她家墙头再往里面丢一些石子,总体来说没有其他的疯魔举动。
傅茗渊对此已是彻底习惯了:想让殷哲把人赶出去吧,天杀的他们是一伙的;想让安珞等小书童出马吧,天杀的对方可是王爷。是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彻底无视这个人的存在。
这日清晨她出屋晒太阳,左右没看见夏笙寒出没,以为今天是个好兆头,哪知一出屋便看见两个管家打扮的人在外头徘徊。左边这个她见过,乃是靖远将军府上的老管家;右边这个则是个陌生人。
“不知二位来找本官有何要事?”
那乔府管家像没看见她似的,伸着脖子往里边瞅,好一会儿才道:“傅大人,怎么不见令夫人?”
好啊,敢情挖墙脚挖到家里头来了!
她想也不想地把人给撵了回去,可对方也不死心,换了个地儿继续往里瞟。傅茗渊没了办法,一转头便看见另一人笑嘻嘻与她道:“傅大人,草民是大理寺右少卿刘田的管家,听闻大人身体不好,今日特地带了些补品来。”
傅茗渊讶然望着他身后的几箱子东西,在脑中搜索着她究竟与这刘大人有何交情,想来想去也没思考出来头绪,只是依稀记得今年的榜眼,好像……姓刘?
果不其然,只听那管家道:“众所周知,这届的三甲有两个都是出自五省,唯一一个来自京城的便是刘大人的公子。少爷他自小聪明绝顶,傅大人可要多担待啊。”
原来是这个意思……
早些时候刚端了几桩贪污受贿案,这下居然还有人不怕死上门来的,所谓贪污一时爽,全家火葬……哦不。
“不知刘大人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侮辱本官?”她冷不丁斥了一声,“在我朝,行贿是何等罪责,我想刘大人不会不清楚罢?看在你们家少爷刚刚中了榜眼的份上,那么只要你将这些东西全部拿回去,此事我便不再计较。”
那管家被她这么一吼,顷刻吓傻了,带着东西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当天景帝便听说了此事,叹口气道:“老师啊,这聪明的你不喜欢,傻的你也不喜欢,当官的一个都讨好不了你,你还真不嫌麻烦啊。”
他刚一说完就被傅茗渊给瞪了一眼,随即不敢再说话了。二人在御书房里百无聊赖地翻着名册,许久她才道:“正好借这次机会,把陆员外调去大理寺罢。”
景帝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重用陆爱卿了?”
“陛下年纪尚轻,又还未立后,百官看着忠心,但其实心里怎么想谁也不知道;包括那些个将军们,他们保的是国而不是陛下。要想臣民忠心,陛下须得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可对于现在来说是个漫长的过程。”傅茗渊叹口气道,“像陆子期这种傻子,虽然狂了些,但有才学却是真的,而且忠厚老实;只要能扭转这个脾气,还是个不错的人才。”
景帝悟了一悟:这明里是夸,怎么越听越像损了啊……
提到发展势力,自然少不得纳妃立后之事,可景帝也是一如既往地不情愿:“朕不要,你把小皇叔给朕找来,朕再考虑考虑。”
傅茗渊嫌弃道:“你把那个疯子找来,他让你纳个男的都有可能。”
景帝翻了她个白眼:“男的就男的呗。”
“……。”
同一时刻,从博书斋回府的乔家管事捎回了一幅画像,在门口斟酌了许久也未进屋,直到有人唤了才进去道:“将军,属下已经亲眼看过了,那个叫苏了尘的女子,与夫人长得完全不一样,年纪也对不上。”
乔钰微怔,指尖摩挲着放在案上的两把短剑,喃喃叹道:“果然是……认错人了?”
罢了便又是一声叹息。
入秋之后,严吉便陆陆续续将王府里能洗能晒的东西都拿出去了。夏笙寒百无聊赖,只好每日坐在凉亭里发闷,时而道:“严吉啊,矮子最近都不来找我玩了。”
“回王爷,傅大人基本没有来过。”
“她以前可是天天来的啊。”
“……从来没有的事。”
夏笙寒不再理会他,余光瞥见门口奔进来一个乞丐打扮的小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跑得倒是快,急急道:“王爷,刚才我们看到傅大人和几个人一道进了青楼!”
“什么?”闻言,夏笙寒目光一凛,即刻随着这小乞丐去了事发地点。
原来,这小乞丐准备收工回家的时候,看到傅茗渊被什么人叫了出去,一路跟到街上,看到她被几个人带进了青楼里。因瞧着太不寻常,他便立即跑来王府支会一声。
要知道,朝中官员公然去青楼乃是大忌,何况近来傅茗渊处在风口浪尖上,若是被人发现,少不得要被人弹劾。更何况……她一个女人去青楼作甚?!
围观之人看见一个乞丐领着一个疯子上楼,纷纷不敢靠近。夏笙寒也未在意周围,方一接近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大叫声:“救命啊!”紧接着是哭哭啼啼,声音尤其可怜,似乎还不止一个。
他微微一愣,又听得另一人的声音传来,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狠声狠气道:“哭什么哭!跟我背书,快背!”
尽管这个嗓音比平时粗犷了好几倍,但他立即认出了对方是谁,一推门便瞧见了甚是骇人的一幕:几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蹲在墙角痛哭,傅茗渊则是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在几人面前手舞足蹈,叫道:“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还不快跟着我念!”
她连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却俨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夏笙寒微微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可傅茗渊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便挣脱了开来,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他:“……什、什么人?!”
她虽然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身上却没有多少酒气。夏笙寒万般无奈地盯着她,又看了看桌上的狼藉:果然啊,一杯就成这样了,一点也没变呐。
姑娘们见到他后,像看到救星似的哭道:“这位公子,你快把这位爷带走吧,我们伺候不起啊。”
“开什么玩笑?!”不等夏笙寒答话,傅茗渊抢先道,“快跟我念书,一个个的没有文化怎么行?!”
“我们是开青楼的,要什么文化啊。”其中一人摊手道。
“你们还有理了是不是?!”
她说着便与人又争了起来,好在夏笙寒架着她的胳膊才没打起来。傅茗渊挣扎了一会儿,似乎是力气用尽了,脑袋一歪便靠在他的肩上睡了过去,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夏笙寒扶了扶额,吩咐严吉留下处理好此事,便将傅茗渊带上了马车。尽管一时没有弄清她为何会出现在青楼,但还好他在她把青楼给拆了之前及时出现了,否则必定纸包不住火。
酒量差就算了,连酒品也差,她还真是……
他有些哭笑不得,目光忽然落定在她的脸上,肤色白里透红,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却比往常一本正经时动人许多。抬手给她擦了擦汗,他心中蓦地一动,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温柔无尽。
女子特有的清香充斥在鼻尖,薄唇也是软而细腻。熟睡中的傅茗渊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梦里笑了笑,直到被夏笙寒揪着领子扔回家时才回过神来。
此时已是月色朦胧之时,四处万籁俱寂,傅茗渊神志不清地从床上爬到了地下,觉得不太舒服,又爬回了床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瞧见阿尘端着一碗汤进屋,遂问:“我怎么了?”
“明知道你现在处在风口浪尖,还敢一个人跑出去?”阿尘怒然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好在这次王爷把你送回来了,不然明天我们就要一起上断头台了。”
听到“断头台”三字,傅茗渊的身体忽然跳了一下,但依然不太听得懂对方的话,只憨憨笑了两下。阿尘气不打一处来,捏着她的鼻子就把醒酒汤给灌了下去。
傅茗渊挣扎无果,皱着眉头咽下去,立即有了反应,扯过一个布袋便开始呕吐。这下她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可脑海里的记忆却像脱缰的野马一般突现,又如洪流般翻滚。
“我想起来了……。”
“什么?”
她打了个嗝,扶着脑袋道:“我想起来我的肚兜——为什么会在他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