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路,不好走,日后要吃的苦,要受的委屈,比你今日多得太多。若是你走的下来,虽劳心劳力,日后却少不了锦绣风光,富贵荣华。
你要是不顾我和你姐姐,一心为了你的脸面自尊想寻死,我也不拦你,权当没你这个人罢了。何况若你不改你的性子,早晚也得死在别人手上。与其到时候受尽苦楚不明不白惨死,不如你现在自己明明白白选个体面的死法儿。
“虽有负你娘嘱托,”红玉看着杜嫣,接着道,“但路是你自己选的,就是日后九泉之下见了你娘,我也还是这么说。若怪,也只能怪我和你姐姐太过惯着你,把你娇养出了这迂腐书生般的小姐脾气。沦落风尘却不认命,还做那大家闺秀的美梦,你是自己找死!还是那句话,路都是自己选的,这世上,活着,比死还不容易,你自己好好考虑。回去吧。”
说着红玉摆摆手,一副赶人的架势。
杜嫣嘴片微微嚅动了几下,拽着衣角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发出声音。步子一点点向楼梯处挪动,连连回头,看见红玉疲惫地支着头,闭目养神。终于垂下眸子,默默地低头走下楼去。
杜嫣低垂着头,无意识地踢着花阴小径上的石子,不觉间就走到了池塘边的假山旁。
启城地处兰江以南,兰江支流泽水穿城而过,因而城内多有湖泊水塘,又受冰月兴建宁都时造湘湖梦水的影响,富贵人家在府中修建水池已成风气,一来圆风水之说,二来美化府邸,以增情趣。
杜嫣几下爬上假山,抱着膝盖窝在石头的阴影里,面朝着微微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湖里零星有几枝没捞干净的荷花枯枝,偶尔可以看到碎冰下的彩鲤一闪不见。
怎么办呢,就要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吗?或者去死?可是怎么死呢?跳水?杜嫣脑子里想象自己在水里挣扎的情景,又想想以前学凫水呛着的感觉……
算了吧,太痛苦了。
上吊?
杜嫣脑子里蹦出一个白衣散发的惨白女子,吐着鲜红的长舌头,眼睛暴突,慢慢抬头……
噢!
杜嫣一个哆嗦,太可怕了。
那割腕或者刺心,跳楼……鲜血流了一地,喷了满屋满床,或者白花花的脑浆一地……然后姐姐玉姨,还有秀儿她们,秀儿一定会被吓得不轻吧,玉姨会伤心难过吗?姐姐会哭的很惨吧……
杜嫣想了一下,皱着眉头摇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做呐……
杜嫣把额头压在膝盖上,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不想像前院的那些姐姐一样,出卖尊严,出卖美色,出卖身体,小心翼翼地讨好那些恶心的大爷们,不择手段地打压自己的姐妹们,媚笑着说着下流的话,做着不堪入目的事。人贵在于知耻,不知羞耻为何物者,焉得为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同,庆幸自己受老天眷顾,有姐姐妈妈庇佑,能不从流俗,可是如今……
她不想死,她还记得母亲、姐姐都叮嘱过她,要活着,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可是希望在哪儿?要活着,要活着,可是怎么活着?想着一辈子就要这么暗无天日地挨过去,杜嫣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妆楼阁,细斟酌。眼中不入风尘乐。灯烛换,复达旦。是非仁义,圣贤书案。叹,叹,叹。”
粉香恶,鲛绡薄。笙歌缓袖台阁落。倩名唤,投钗断。笑谈云雨,佻言皓腕。乱,乱,乱。
“哈!我就猜你会在这里!”杜嫣含含糊糊地低低嘟囔着不成调的曲子《钗头凤》,忽然有个轻快熟悉的声音闯进她的耳朵,“也不知道我娘怎么回事,说你也后不会再进我家的门了,你惹我娘生气啦?还有刚才,台上那个不合拍子的是你吗?我看着身形和你好像,你不是跳舞跳得很好嘛,怎么了?”
一个十二三的清秀俊朗少年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假山,少年身着浅绿色织锦袍子,袍尾绣着的墨绿的荷叶摇曳多姿,腰间挂着银丝香囊,发出淡淡的奇异好闻的香气。
杜嫣抬头吃了一惊,诧异地问道:“苏琦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来不了我家,我就只好来找你喽。央着我二堂哥带我来的,他们还在前面,我溜出来了。”苏琦一看杜嫣哭的花猫儿似的脸,不由皱眉,“幸好我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怎么哭的这么伤心,有人欺负你了?”
杜嫣摇头,闷声道:“没有。”
“那怎么啦?”苏琦一脸不信,坐在杜嫣旁边,哄道,“给我说,我给你出气!”
杜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光一闪,认真地问道:“人为什么活着?活着就是要受苦的吗?”
苏琦一愣,道:“怎么会问这种话?活着多好,虽然规矩多,夫子什么的好招人嫌,但是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你怎么能有这念头呢?”
“但是我出不去了。”杜嫣低头闷闷地说,“我一辈子都要呆在楼里,看人脸色,要……呜呜……”杜嫣不知道如何启齿,嘤嘤地又啜泣了起来。
“不会不会。”苏琦手忙脚乱地去擦杜嫣的眼泪,安慰道:“大不了到时候我给你赎身呗,就像我爹给你姐姐赎身一样,你再嫁给我,这样咱们和和美美地就能在一起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好不好?”
“你要我给你做妾?”杜嫣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诘问道:“你想让我像姐姐一样,受你夫人家人一大堆人的欺负?”
姐姐不说,这几年在苏府里受的苦她也看在眼里,何况姐姐还常常教她“宁为小户妻,不做高门妾”的道理。这几天她也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们这些人的性命,在那些夫人小姐眼里,根本连根草都不如!
虽说《大宁律例》里明文规定禁止杀仆、杀妾的行为,但是没说不允许杖责等私刑。把你打得半死之后由着病情拖着,像珃儿一样,左右不过一死。又有民不举官不究的司法习惯,所以随便主家编个暴病而亡失足落水什么的理由备了案,没人会多此一举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