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霁脸上挂着微笑不紧不慢走进院子,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跪着的杜嬅等人和站在门边的杜嫣。对大夫人躬身行礼,微笑道:“鄢霁见过表姨母,家母让晚辈替她向表姨母问好。”
大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道:“快起来快起来。这么冷的天气,不在家里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眼前十四的少年已是初具玉树临风之姿,穿着月白色飘逸的袍子,身围浅蓝暗云纹锦缎大氅,含笑的站在那里,只觉得温润如玉,似乎周身都有一圈光华流转。
“是这样,”鄢霁笑着解释,“过几日外甥就要启程到乌嵋山,向许老太师求教,不知何时才能学成下山,因而临行前特来辞别表姨母姨丈。”
“哦?”大夫人惊讶笑道,“果然是有出息!许老太师十几年前辞官归隐,你这可是他退隐后第一个入室弟子,只怕也是关门弟子了吧?”
又笑着与大夫人寒暄了几句,直把大夫人哄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鄢霁忽然不经意地一扭头,看见了一身狼狈的的杜嫣。“咦?”他皱眉,好像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你可是……杜嫣?”
小女孩儿此时满脸都是干涸的泪痕,脸蛋儿被冻的苍白发紫,头发一缕一缕地散下,凌乱地飘在脸旁,支在风里翻转。一身衣服破了好几块儿,左肘处更是被划了个大大的三角形的口子,张着大嘴,丝丝棉絮和布条儿混着泥土和血丝挂在身前,和着乱发的节拍一起招摇地飘摇。
不得不说这些从小就在各种阴谋阳谋里浸淫的贵族公子们记忆力不是一般的好,那怕仅仅只见过一眼,哪怕已经过了两年,哪怕现在的杜嫣狼狈的说是路边的乞丐都有人相信,鄢霁还是一眼,在红袖楼以外的地方认出了她。
杜嫣有种直觉要是没人救她她会被大夫人打死,就像杜珃被四小姐打死一样,她还发现她的姐姐并没有能力保护她,但是眼前这位少爷也许可以。于是杜嫣再傻再犟也知到她必须得到这位少爷的保护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姐姐。虽然姐姐间接害死了珃儿,但是她也不能看着姐姐被打不管啊。
杜嫣垂下了头,闷声回答道:“是。”
鄢霁挑挑眉头,向她走近,仔细看了她几眼,忽然笑道:“我说你这回怎么没像炸了毛的母鸡一样嚷着他们欺负人,原来是嗓子哑了呀!啧啧,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是惹了一身麻烦的狼狈样儿?天呀,瞧瞧,这回都搞成什么模样了。”
杜嫣听着他的语气好像他们认识一样,不由疑惑地看着他,他们认识吗?
鄢霁眼睛一眯,了然一笑,咂舌道:“看来那次让你弹琴还是没叫你长记性呐!你这识人的本事可不行,回去得让红玉好好教教你才是。”
杜嫣的面色瞬时变了几变,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让她弹筝弹得手指头都快断掉的混蛋吗!哦,姐姐妈妈说了不许骂人,可是,她真的很想很想大骂:混蛋混蛋混蛋!不过杜嫣忍了忍还是没骂出来,算了,要是被这个混蛋再记上一笔或者撒手不管她可怎么办。
杜嫣还不知道她嘴上没骂出来那眼睛里要喷出来的怒火已经一字不漏地把自己的心思传递了出去。鄢霁笑笑,不错,比两年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闭嘴了,只是这表情眼神还不到火候,什么心思全摆在脸上可不行。
鄢霁笑着转向大夫人,贴心地问道:“表姨母,她是我红袖楼的丫头,不知道在您这儿又惹了什么事儿了?告诉外甥儿,让外甥儿回去给你出气可好?”
苏大夫人眼睛半眯,嘴角轻抿。她当然不会说出来。狐媚?放在任何一个良家女子哪怕是奴仆丫鬟身上都是能逼得人悬梁自尽的天大的罪名,可是放在这些姑娘们身上,呵呵……
笑话,楼里的姑娘的专业是什么?何况传了出去对苏琦的名声也不好,爱子如命的大夫人怎么会干这样的蠢事?所以,她肯定不能说出自己非得打死杜嫣不可的理由。
鄢霁不急,黝黑明亮的目光里却有一种不必明说的寸步不让,笑眯眯地看着大夫人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看他的意思,是要保这丫头了?苏大夫人心下权衡。
去年年末老皇帝驾崩,二皇子和三皇子争得不可开交。
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借助千禧党禁上位、族人陆续重返朝堂的鄢家突然崛起,早已像一盘散沙似的鄢氏人突然联合了在一起,再有平王府、安国公府的扶持,二皇子一时风头无二;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原本支持三皇子的南派何家,不知为何突然倒向了以北派为主的二皇子派。于是最终以二皇子登基、三皇子暴病身亡结束了为时一年半的夺位之战。沉寂十七年之久的鄢家随着二皇子妃鄢大小姐荣升皇后,一举跃为外戚,隐隐有成为北派之首之势。
鄢家人个个都是笑面虎,滑不溜秋。鄢霁这小子更是尽得真传,回京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以佞臣之后的骂名和温和儒雅的美名迅速被众人熟知。无论众人再如何明里暗里咬牙切齿地骂他骨子里流着祖上叛国背主奸邪无耻的卑鄙肮脏的血,也无法否认他“雅盖柳玓,才比穆青,芝兰玉树,卓尔不凡”的个人才华与涵养。
但宦海里摸爬滚打的人哪有真正谦和的呢?老皇帝驾崩之前,宫禁封锁严密,当时鄢霁正承荫封任知合门,官职虽小,却是连通宫墙内外的要职。苏大夫人完全有理由相信,鄢霁在当时的宫变之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也不是什么大事,”思及此,大夫人和蔼地笑着说道:“只是这丫头不懂规矩,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儿,做了不该做的事儿而已。”
“哦,这可不是小事,一个丫头也敢如此不听话,”鄢霁笑容一敛,正色对苏夫人道,“姨母放心,小甥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个丫头!”
大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果然呐,扣上了这含糊不清,可大可小的罪名,鄢霁还是在强调要把这红袖楼的丫头带回去,呵,天知道回去是怎么“教训”的。看来这丫头真不是一个小小的雏妓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