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里,牢里忽而阴冷起来,黄如金迷迷糊糊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浑身酸痛,一缕青白的光线从墙上的小窗里透进来,照得牢里一小片光亮。隔壁牢房的老头也醒了,正蹲在地上吃东西。黄如金活动了一下身体,往牢门看去,密实的铁栅栏下果然有个小口,里面放了一个粗糙的小盘子,上面对折两个碗,一碗是黄兮兮的米饭,另外一碗,则装着一小团灰色模糊的菜。
黄如金用筷子捣了捣,仔细观察了一下,却愣是没分辨出这团东西到底是什么。她低头借着光线将碗里的白色沙砾都挑出来,一碗挑完,饭居然少了一半。就这剩下的一半,都还是馊的。她顿时胃口全无。
其实她从前特训的时候,草根鼠肉,什么都吃过,一点馊饭压根不算什么,但自穿越以来,她实在锦衣玉食太久,就算心里不觉得太差,身体的反应却十分诚实,才就着菜扒了一口饭,胃里就顿时翻滚起来,她连忙将筷子给扔了,捂着胸口蹲在墙角,勉强忍了好久,才终于将这一团饭给吞了下去。
她这副模样,隔壁牢房的人是一直看着的,那人笑了一声,两眼发光地盯着黄如金搁在一旁的饭菜。
黄如金恢复过来以后,也没吃,就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那老头有点急了,爬过来问她,“小姑娘,你这饭吃还是不吃?”
黄如金睁眼看了他一眼,道,“饿了我自然要吃的。”
这会儿吃不下,那是因为还没到饿惨的地步,黄如金又不是二百五,哪里会将仅有的一点食物让给别人。
果然,一直到中午,牢里都没再送饭来,也不知道晚上还有没有,黄如金盯着那碗馊饭看了一会儿,忽而将心一横,猛然就扑上去,连续几大口飞快给吃完了,然后立刻闭上眼,又开始在原地打坐,什么也不想。
这办法还挺管用的,她也不管嘴里嚼的是什么,勉强能咽下去时就一口吞了,反正食不知味,饿不死就行。
死囚牢的人是不允许探监的,何况还是太后刻意打进来的人。牢里的狱卒虽然平时也收贿赂,偶尔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但这回情况特殊,如若不遵循太后的吩咐可是要掉乌纱帽的,黄如金也清楚这一点,因此颇为视死如归,也压根没指望谁来救她。
说她自暴自弃也好,她确实已不抱什么期望。死就死吧,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没有想到,中午过后一点,外头的狱卒竟然过来通知她出去,说是有人过来探。
隔壁那老头吃了一惊,有些羡慕地盯着黄如金看。
黄如金起身跟着出去,在牢间的过道上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一个稍微干燥一点的石室里,室内点着灯,里头站着一个明黄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忽而有点失落。
竟然不是林愈。其实她早知道林愈没法来,能来这里的毕竟只有太子。
太子转头来,脸色有些凝重。
“你又惹事了。”
黄如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颇为自嘲地叹了口气,“是,我又惹事了。”
“你就不能让让阿愈省点心么?”
牢里光线昏暗,太子的黄袍在光线下有点发晕,看起来朦朦胧胧的,黄如金心中平静地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是我对不起他。”她顿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子脸色有些忧虑,又有些嫌弃,黄如金看着也烦,最后干脆张口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你救不了我,你也别折腾了,就这样吧。”
其实要说太后不清楚这里边的利害关系肯定是不可能的,黄如金本身就是德禄帝心头大患,太后此番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德禄帝自然是放之任之,太子也不好办。
从明面上来讲,太后乃是好意,将她许配给驸马这一桩婚事,连五公主都不介意了,黄如金还在这里扭捏拒绝,本身就有罪,这是按流程办事,太子也找不到空子。黄如金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她简直就像一条被放出了鱼缸的鱼,自己还特傻逼地跳回去,等着人来抓。
这种傻事,她总是做了一次又一次,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每一次,她抖以为快要结束了,但每一次却都无法走到终结。活着好像异常累,她觉得一切仿佛都没有尽头,没有希望。如果可以,她只想回去,本本分分做一个小警察,每月领几千薪水,年底还有老林发红包,不用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仿佛每走一步,她都只会成为身边人的负担。
要死就死吧,她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太子有些恼怒,上前啪地一下就扇了她一巴掌,“你说得倒是轻松,你死是挺简单的,你爹呢?阿愈呢?黄如金,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你身边人的感受?!”
这一掌扇得极重,太子不是习武之人,但毕竟是个男人,黄如金碰了碰嘴角,指尖上全是血迹。
她没动怒,这让秦彦之有些惊讶。
黄如金一贯不是能忍的人,别人若是打她一掌,她断然是要十掌打回去的,和黄泰山的暴脾气一模一样。
她轻轻碰了碰嘴角之后也没再说话,转身就走,秦彦之真是要气爆了,顿时怒喝,“你给我站住!”
黄如金顿住脚,也没转身。
“别把什么东西都加在我身上,我身边的人,我身边的环境,也都不是我能选择的。要是可以,我只希望我从来都没来过这世上!”
黄如金凉声道。
太子一时愣住。
这段话说得蒙头蒙脑的,他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黄如金走后许久,太子一个人又站了一会儿,他往怀里探了探,拿出一小包糕点,放在了桌上。
这包东西是林愈托他带过来的,牢里没什么好的吃食,里头也送不进去,只能在探监的这会儿让黄如金给吃掉,方才不欢而散,林愈的这点心思自然也就白费了。
黄如金回来的时候,隔壁牢房那老头子正两眼放精光地扒在栏杆上,直愣愣盯着她看。
“怎么样?怎么样?”
黄如金懒洋洋看他,“什么怎么样?”
“刚才不是有人来看你么?那人不是来救你的么?”
“谁都救不了我的。”
黄如金笑了笑,“我是个重犯。”
其实若是动用太子的权利,别说是一个人,死牢里就算十个人,以东宫的关系,也能轻易就弄出去,但黄如金不一样,她不是什么不起眼的路人,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这里,既然都被送进来了,那她就逃不掉了。
谁也不能救她,就算是太子,也不能。
相比方才太子的暴跳如雷,黄如金之所以能这样冷静,不过是早就看透了事情未来的结局罢了。
晚上的时候,墙壁上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黄如金隐约听见了雨声,她猜想牢外应该是下雨了。
下雨天都是好眠日,黄如金其实挺喜欢下雨的,今天有点例外。
夏季的雨水异常充沛,水量也涨得快,黄如金怀疑牢里根本就没什么排水系统,半夜的时候,水就从地面上漫出来了,牢中的枯草都被浸得滚圆,伸手一抓,就挤出一大把水来,一根根都漂浮在水面上。
根本是没法睡了,她两只脚都浸在水底,鞋中已经湿透,水臭烘烘的,熏得人呼吸不畅。
墙壁上湿滑不堪,栅栏上也没什么支撑点,黄如金几番搜寻无果,只好就抱着手站在水中央,静静听着外面哗啦啦的暴雨声。
“小姑娘,你运气不好。”
对面那老头也醒了,他乐呵呵地将两脚从两个牢房间的栅栏里伸过来,支住身体,满脸褶子朝她笑。
“一场暴雨积下的水得三四天才退下去,外头要是下个没完,水就没法退了。”
雨季才刚刚开始,黄如金明白他的意思。接下来的半个月,恐怕牢里都会是这个状况。
具体落罪的消息还没下来,黄如金忽而明白,这种没消息,其实也就是要拖死她。
白天还好,晚上这样根本没法睡,在这样的臭水里,只要连续泡上一星期,估计脚也就废了。要是泡上一个月,出去也就没什么用了,手脚肯定都得废。
黄如金伸手将腰带给解了,那老头子有点惊讶,冲她嘿嘿笑道,“小姑娘,急什么,别宽衣解带啊!”
黄如金白了他一眼,弯腰在水里摸索,找到了一个石块,在墙壁上来回磨了许久,磨出了一点锋利的小尖。官服的质量很好,黄如金借助这石块的力量将外面的比甲罩衫给划成了一条条,她用这些布条在外面的铁栏和两间牢房间的铁栏上给拴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小平面,栓死之后,然后往上一跳,就坐在了上面。双腿垂下,离水面还有一定距离。
两面栅栏构成一个角落,她往后一靠,正好可以睡着。黄如金将靴子给拖了,用腰带系着,挂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