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如金从边角拉了一些干草,勉强在牢中的地面上铺了一块方形,她抱着腿坐在上面,一言不发,心里忽而异常平静。
其实仔细一想,卑职的父亲生前曾在河北老家为卑职定下过一门亲事,何况黄如金委实不知趣,黄如金一直走到天黑才到,闭着眼又继续养神。或许事情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看你如今也还未许配人家,驸马对个宫女肯定是看不上眼的,他看上的是你,五丫头也不介意了,不若你们俩便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如何?”
黄如金心中顿时泛起一股巨大的恶心感,她勉强忍住了,才没有吐出来。
“回太后,永远也没法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说得俗一点,卑职因为南下参加武试,婚事因此拖迟,与亲家约定乃是三年过后回去成亲,还谢太后美意。”
“这么说来,你是还未嫁?”旁边的宫女递上凉茶过来,太后轻轻抿了一口,道,“既是还未出嫁,如今我许你一门亲事,应下有何不可?那边的婚事,你再悔了不就是。”
黄如金还是低头不出声。
太后又道,“这世间难不成还有比李相独子更好的家世?你来前,五丫头也说了,就是你做大,她做小也无妨,你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虽然知道如果抗旨定然就要获罪,但黄如金此刻心中却异常平静
何况共侍一夫的对象还是秦晓羽。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果然略有些讥笑之意,“田大人这话可是说得有些不分时候。但凡万贯家财,权倾朝野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田大人所言穷酸秀才一夫一妻,我看不是这男人没有妻妾成群的意思,只是娶不起妾罢了。田大人要一夫一妻,这可不就是犯了七出之善妒?这样下去,可是要被下堂的。”
“若是这样,被下堂也罢。”黄如金凉凉道。
她的确是个不能忍的人,半点委屈也受不了,半点污点也藏不住。
千阳勾嘴一笑,太后虽然还是微微笑着,但语气果然也渐渐加重起来,“田大人,本宫还是奉劝你好好想想,本宫赐婚,你竟敢违背,这是个什么后果,田大人自己掂量。”
秦晓羽闻言不禁面露喜色,感激地朝太后望去。但太后却没看她。
这事说起来其实已经算是动用私权了,太后虽然不参政,但身为太后,自当做出表率,她的行为和皇帝一样,都应慎重。此番若不是秦晓羽哭哭啼啼,太后其实也不愿管这事。但既然已经插手,断然就没有再收回去的理,她玩不起,浑身是刺,也让太后看着心中不悦。她本念及黄如金乃开国功臣之女,多少为她留了些情面,但黄如金如此不识抬举,太后心中不免也有点火大。
众人静静等待了一会儿,黄如金还是一言不发。
太后道,“如此说来,田大人是执意要抗旨了?”
黄如金还是不出声。
老头等了一会儿不见黄如金来问。
整个皇室,权贵,都让她恶心。这些人就是这样,高高在上,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像德禄帝,一道旨意,就可以改变三千人死活,一句话害死那么多人,他们照样还是锦衣玉食,万人景仰,心中不会有半分愧疚。她能改变什么?她什么也不能改变。
但她就是不愿意屈服。
黄如金低头道,“太后若是执意要将卑职许配与驸马,那卑职只好抗旨不遵了。”
太后脸色冷了一瞬,片刻之后,果然怒道,“来人,将田金带下去,押赴大理寺。”
“还跪在地上的……”太后扫了一眼云英,道,“先送到刑部去,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
云英睁大了眼,眼泪还在往下掉,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黄如金,仿佛没有料到她前一刻还在这清弘殿里侃侃而谈,后一刻,就突然也变成了阶下囚。
旁边上来两个身高体胖的嬷嬷,要押着黄如金出去,黄如金冷冷扫了她们一眼,“我还有脚。”
两人畏惧她身上所穿的武官服饰,也没有再刻意为难她。
“你就这么点本事?”
云英被拖着带出去,在门口朝黄如金大吼,黄如金只是抬脚出去,也没有转身理会。
她的确没事什么本事。
其实在出清弘殿大门的这一刻,黄如金就后悔了。她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总拼了命做一些根本不可能的事,给身边的人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她不愿意将就,也不肯屈服,后果往往就是被人吞掉。相比这宫里的老奸巨猾,黄如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根细细的嫩葱,被人用手轻轻一掐,就断了。
这摆明了就是一场鸿门宴,秦晓羽和千阳设了局让她钻,她还像个傻子一样地往里跳。其实就算知道真相又怎样?她绝不是会和人共享一个丈夫的人。千阳想必就是算准了她这一点吧。
大理寺颇远,没地位没本事,里头也没有熟识的人,因为是太后送过来的人,她直接被押到了死囚区。
死囚牢房四处都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墙壁阴暗潮湿,一间约莫也就十平米的样子,墙顶开了一扇人脸大小的天窗,从里头透出一点点昏暗的光线。牢地上鼠虫横行,里边的人一个个都是眼珠浑浊,仿佛行尸走肉。黄如金新鲜光亮的衣服才刚刚进来,顿时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隔壁牢房里押着的是个老头,或许是个中年人,他已经很久没有梳头发,脸上脏兮兮的,布满褶子,黄如金目测就将他的年龄定在了60岁。
她一进来,在牢房里坐下,隔壁左右和对面牢里的人就都开始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黄如金一觉还没睡好,这会儿安静了下来,她靠墙打了个盹儿,再醒来的时候对面的人就不见了。那个人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黄如金心猛跳了好几分钟,这才真的有些害怕起来。
隔壁牢房那个老头还在,似乎还维持着她来时的姿势,黄如金淡淡瞟过去,问,“喂,老头,你怎么还没死?”
那老头估计被噎着了,没想到她一上来就这样问,过了好久才回答道,“老头?”
他轻轻哼了一声,缓缓道,“我今年才三十七岁。”
他轻轻哼了一声,缓缓道,“我今年才三十七岁。”
“蒙谁呢。”
其实他声音听着挺年轻的,只是外形实在太糟糕,黄如金嘴上逞强,心里却已经有点害怕起来。倘若真死了也没什么,要是被关一辈子,说不定马上也会变成这个小老头的模样,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老头盘膝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仿佛一个出世的世外高人,偶尔眸光一闪,从他结块的头发丝里露出,才昭示出他可能不寻常的身份。
“哦,抗了太后的懿旨。”黄如金淡淡道。
“有点胆子。”老头笑了一声,“不过终究是年轻人的小性子,离我还是差得远了。”
其实他这话明显就是要黄如金接茬的,黄如金淡淡笑了笑,也不说话,拿什么跟人拼?,咳了一声。
黄如金还是闭着眼装睡觉。
老头实在忍不住,最后终于出声道,“你们年轻人,就爱使些小性子,成不了大事。”
黄如金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老头似乎得到回应,连忙凑上前来,扒着铁牢的栏杆朝黄如金道,“成大事者,至少须懂得布军设局以及纵横之术,我瞧你是个武官,大概也认不得几个字,也不勉强你学了,不过你可以请我做军师,保叫你百战百胜,怎么样?”
黄如金抬眼笑了笑,“劳您好心,您不教我,我也依旧百战百胜。”
看得出来,这人在牢里被关也有些时候了,满嘴尽是胡话。
黄如金瞧他还要滔滔不绝推销自己,便又道,“说不定我明儿就要跟对面那位一样拉出去斩了。我活不长,也出不去的,您还是省省心吧。”
其实能进这死囚牢的,就没几个能活着出去,就算没被斩首,落到大理寺来的官宦人家,个个都是细皮嫩肉的,也熬不了多久,自动就形销骨立,抑郁而死了。这老头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黄如金琢磨着他其实一直在找办法出去,但自己眼下完全是泥菩萨过江,也不想再扯上什么外人,自然也就谢绝了这位自称是神算子的美意。
神算子很是沮丧,气馁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点评黄如金的面相,说道最后,简直眉飞色舞,非说她是他命中贵人,遇到黄如金,就是他飞黄腾达之日,还说黄如金日后前程不可估量,听着都好笑。
她这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是个事儿,哪里还有什么前程。
黄如金沉默许久,颇为自嘲地笑了一声,“卑职以为,纵是万贯家财,权倾朝野,只要三妻四妾,便连一个粗茶淡饭,两袖清风,只娶一人的穷酸秀才也比不上。卑职宁肯不嫁,也绝不会与人共侍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