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闵是江南人,自小熟识水性,对这些落水之后的急救还是很在行的,范志英也算找对了人。几番处理之后,李书墨便大咳了一声,侧过头去,吐了一地的水。
他似乎好了,方淑云连忙奔上前去,拉着他的手哭泣不已。
范志英舒了口气,也凑上前去查看李书墨的情况。
然除了方才那一咳,李书墨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他鼻尖的气息已经比刚才强了很多,但人却依旧还是惨白的,眼睛紧闭,始终没有睁开。
范志英有些疑惑,朝于闵看去。
于闵只得又低头四处检查李书墨的身体,积水已经弄出来了,李书墨这条命显然是捡回来了。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怎么还没醒,然范志英也得罪不得,他只好拱手道,“驸马爷已经没有大碍了,约莫是方才落水惊到了,一时半会还醒不来,修养一阵就好了。”
这事不好闹大,但若要真出什么事他也担不起,范志英只好悄悄派人将方淑云李书墨还有于闵一块儿给送出了宫去,自己则悄悄跑到了秦晓羽的身边,简单向她说明了一下情况。
秦晓羽在席上闻言脸色忽而一变,哐啷一声就打碎了手里的杯子,惹得众人纷纷朝她看来。
其实范志英已经尽量将话说得委婉了,没有想到秦晓羽的反应还是这么大,他一时表情也有点尴尬,杵在一旁不敢动。
“怎么了这是?”
太后朝这边望过来。
范志英略有些忌惮地向德禄帝望了一眼,不知该说不该说,然皇帝却直接没看他,范志英不免又向千阳望去,千阳则干脆瞪了他一眼。
方才李书墨借故离席是太后允许的,但这允许也就只有一会儿,到最后离席回府,按照礼数,李书墨还是得回来和太后以及皇帝长公主等人告别,贸然就这样回去却不打个招呼,是极其无礼的行为。不过秦晓羽此刻却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个了,她是真担心李书墨出事。
李书墨怕水怕得要死,她从前也派人打听过,不过什么也没问出来,只听说他小时候好像落过水。
秦晓羽忽而从桌上站了起来,太后不觉皱眉看她。
毓妃气极,一瞧情况不好,连忙赶在前面怒喝,“你做什么?!给我坐下!”
长辈都还在,哪有就这样贸然离开的道理。尤其是千阳也在,毓妃并不想秦晓羽在千阳心中落下这样一个沉不住气的形象。
然秦晓羽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伸手往范志英手臂上抓了一把,仿佛是在暗示他来说明情况,自己则掉头就跑。
毓妃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人都也走了,众人都盯着范志英,范志英只好如实道,“驸马爷方才出了点小事先回去了,奴才本来只是来向公主报备一声,不想公主会如此担忧……”
他有些难堪地往后望了一眼,便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其实能叫秦晓羽有这样大的反应,肯定就不是什么小事了,众人心中都清楚,却没人问具体情况。
千阳笑道,“老五原来是个大情种呐!”
毓妃也跟着笑唾了一句,“没出息的!”
众人哄笑了一阵,这事便算是被带过去了。席间气氛又恢复如常,众人看似其乐融融,其实不免各怀心事。
毓妃心里头并不舒服,她偷偷侧眼看了一下千阳的脸色,希望能看出点什么端倪,然千阳神色如常,什么也无法发觉。
终于等到了宴会快要结束,大家各自向太后告别,这才散去。
李敬匆忙回府,方淑云自然是被送回来了,她默默把自己关在了房里,也不说一句话,李敬没办法,只得去问珍珠,这才知道了上午发生的事。
黄如金竟然将他儿子推下水,这是李敬完全没有料到的事。
因为隔得远,珍珠其实也没看清具体状况,黄如金和李书墨争吵时离得很近,方淑云断定就是黄如金下的手,珍珠也没听见真相,上来时就只听到方淑云胡言乱语,其中偶尔又几句夹杂了诅咒黄如金的话语,她自己猜测,也便认为是黄如金将李书墨给推下了水。
毕竟……一个怕水的人是不会自己跳下水的吧?
直至此时,李敬方才不得不开始重新开始审视黄如金回来的事情。虽然珍珠说是黄如金下的手,但两人同时出现在东角桃林,本身就有点蹊跷。
他是知道的,黄如金以往每年春宴都要去那片桃林看花,德禄十九年在桃林那一出戏,就是他亲自导演的。结果颇为满意,黄如金因此和林愈闹翻,李家也和黄家结下了梁子,一年之后,他就得了黄如金这个儿媳妇。
这件事的重点并不在黄如金的确是想要报复的心态,而是在于李书墨。毕竟皇帝早就知道黄如金回来了,但却一直没什么动静,李敬心也清楚,既然皇帝都不打算动手,至少就说明黄如金现在没什么威胁性。
从前德禄帝也不过是忌惮她手里的兵权,这姑娘就和黄泰山一样,手里要是没了兵,就跟没牙的老虎一样,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太子也不是吃素的人,就算林愈再怎么愿意帮她,太子显然也不会拿自己的兵权给她来搏。黄如金回来的事,不少人都像他报备过,李敬一直不怎么在意,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开始有些顾虑起来,因为……李书墨似乎对黄如金还有些割舍不下。
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局。
既然李家和黄家已经彻彻底底闹翻了,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继续往前,往后再回去的人,那都是蠢货。
权利场上的剑都是两头尖,如果不戳出去伤别人,那就只能被送回来伤自己。他尚且还不想李书墨又坏事。
范志英派的人分了两路,一路送方淑云回府,另外一路,则是送着李书墨和太医于闵回驸马宅。
秦晓羽也在随后匆匆赶了回来,李书墨依旧还是昏迷不醒,等到夜里的时候,他突然发起了高烧,浑身冒汗,嘴唇惨白,秦晓羽吓得直掉眼泪。
于闵在一旁也跟着胆颤心惊的,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强稳住了情况。李书墨的烧稍稍降了一点,但并没有退去,下人只好在旁边接连不断地换冰。驸马情况不定,于闵也不敢随便走,只好一直在旁边守着。
他早听说秦晓羽脾气娇惯,已经做好了要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然秦晓羽只是一直默默守在李书墨身边,给他换敷冰,甚至帮他擦洗身体,并未骂于闵一句。
到半夜的时候,于闵昏昏欲睡,秦晓羽还在,她似乎没有半点睡意,只是目不转睛盯着李书墨看,于闵不敢离开,只好起身劝慰道,“公主,您先去休息吧,这里由下官来看着就可以了。”
其实该做的也都做了,李书墨不退烧他也没办法,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退的,只能先下药,然后等。倘若秦晓羽出去,他就可以打个盹了,实在是困得要死。
于闵满怀期待地望向她,秦晓羽却根本不为所动。
他只好悻悻然又坐了回去,强撑着眼皮,偷偷掩着袖子打哈欠。
“于太医家中有没有妻子?”
于闵一个哈欠没打完,都在袖子底下吞了回去,连忙拱手回道,“回公主的话,拙荆现在江陵,未曾跟随下官来京都。”
于闵在太医院并不受重用,像他这样的小医官在太医院多的是,这回能来参加千阳的洗尘宴,也只是偶然。大牌御医们才是真的来赴宴的,他只是被随便选出以免席间发生什么特殊情况可以救场的小官而已。
因为无足轻重,自然也不需要将家人迁到京都来以为挟持,他妻子一直都在江陵老家。
秦晓羽叹了一声,突然问,“那于太医想不想你的妻子呢?”
于闵吓了一跳。
他心思活络,为人其实颇为圆滑,但因为没什么门路,再加上他也不是完全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人,只求安稳度日,明哲保身,因此一直也没什么大的建树。
秦晓羽这话一出口,他当即忍不住就想歪了,差点以为五公主有投木瓜之意。
于闵不敢贸然回答,只好谨慎道,“拙荆甚为贤惠,下官久居京都,也确实有些思念。”
秦晓羽轻轻舒了口气,“真好。”
于闵一时有些不解,秦晓羽坐在床边,她并没有转头来看他,一直都是握着李书墨的手,脸对着床边,背朝着他。此刻两人虽然是在对话,但却并没有对视。
于闵突然明白过来,或许这位公主的婚后生活,也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幸福。
“于太医在京都不曾有见异思迁之心么?”秦晓羽突然又问。
于闵一时有点尴尬,没有立即回答。
她顿了顿,又道,“你也不担心夫人在江陵或许会日久心变?”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十分无礼了,竟然往他头上扣绿帽子,碍于秦晓羽的公主身份,于闵也不好发作,只好回道,“拙荆性子淳朴,尚还不会红杏出墙,至于下官自己,当日喜堂上三拜结亲,岂可轻言相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