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忽然就醒了。
不知是因为剧烈振动的轰轰火车、还是因为眼前进入短隧道而改变的光影,总之她就是醒了。
光影穿过窗户落在火车颤动的地板上,好像也在跳动。
抬眼,看见对面坐了排漆黑军服款色各异的家伙,有男有女,没有一个不是用死鱼眼盯着她。场面如此诡谲,好像她是实验器皿里正在反应的药剂。
这才想起这不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而是她新一批的护卫。
从前总觉得有护卫是非常了不起的事,自己亲身体验后,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就是一堆主人厕所上的久了些,就想破门而入的神经病罢了。
维拉木然挪动下颈子,发现自己正靠在谁的肩上,高度正好,帝国军官黑底黄边制服近在眼前,她僵硬往上看去。
被维拉靠着的家伙也正看着她──那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军官,狄伦。
狄伦的白色发尾在阳光照射下显得透明,像在发光,那双眸子瞬间吸去她所有注意力。
这家伙眸色极为抢眼,鲜红到刺目,像玻璃杯中晃动的温热血液。
半笼在白色眼睫下的血红眸子,看的维拉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狄伦嘴角微微上扬,给了她了个的响颊吻,维拉这才彻底从半睡半醒状态中转醒。
最恨这些贵族表达亲昵的方式了,维拉嫌恶以手背狠狠擦拭右颊。
但经过狄伦这么一闹,她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在帝国军方全副武装的黑色火车上。
这么沉闷又跳跃般一路颠簸,难怪一睡醒就被摇的什么都忘了。
啪沙啪沙,维拉正要看表,却听见顶头传来纸张摩擦声音。
狐疑转头抬眸去看,几根雪白羽根正好被外头强风灌入车厢之中,那羽根巨大的不似一般鸟类,就算是最大的猛禽也不会有这样大的羽根。
翻白眼,维拉望向护卫:“罗布他又跑到火车顶上了?你们不怕他飞走?”
“阁下,”一个护卫恭敬道:“罗布他是人也是你的护卫,不会像鸽子一样随便飞走。”
“那可以请他别再像只鸽子到处掉毛了吗?”
说到罗布,维拉在战地把他救起时,还真有些犹豫。
那家伙像个流浪汉般,落魄倒在尸体之中,蓬头垢面简直就像个醉倒的大叔,可是背上那双雪白巨翼却又让人无法弃之不顾,像陨落硝烟焦土的天使。
可是那时候旁边的狄伦踢了踢罗布,转头对她笑道:“不觉得这家伙的发色,很像……。”
狄伦神情揶揄,用唇形说出了那个名字,而就凭那么一句话,维拉救下了罗布。
可是实际把罗布留在身边后,维拉很快发现了几件事,第一,罗布是红发,自己救下他的发色契机根本就是假的,第二如果罗布真的是天使,那真的让人幻灭。
那家伙不过是个披着美青年皮囊的大叔,内心猥琐极了。
而且,有天使会用冲锋枪扫射敌人?或叼烟看报纸?
毁灭少女梦想的大叔天使,都该去死。
正在腹中咒骂某大叔,罗布就慢悠悠从进到车厢来了,嘴里不意外的叼着烟。
“不信我会用那烟蒂烧了你翅膀?”维拉阴狠道。
面对救命恩人的言语暴力,罗布笑了,但还是把烟卷给熄灭,坐到维拉面前,盘腿缩肩,一副等待被关切的模样。
“你这大叔,”维拉冷眼看他:“就算装可爱我也不会帮你整理羽毛的。”
正打算加强毒舌火力击退大叔,旁边狄伦却伸手将她的脸转向了窗外。
“干嘛?”
维拉正要发火,却在第一时间被窗外景象吸去所有注意力。
窗外,不远处蔚蓝天空里出现了少见的庞然大物。
是艘印着巨大贵族家徽的热气球大飞船,此刻正将其影子投在地面缓缓飞过,奢华巨大,显然是少见的肥羊。
“好想把它轰下来呀──”
双眼迸发光芒,维拉十指交握憧憬道,瞬间从凶恶主子成了娇弱少女,看的护卫们无言。
“几天前,乱玩反坦克火箭筒的下场忘了?”护卫头子温声警告。
维拉没理他,兴奋攀上窗沿正想将头伸出窗外,却被对面那排护卫咳嗽制止。
十个护卫,十人咳嗽,顿时这节车厢咳嗽声一片,像到了肺痨病患的集中病房。
维拉目光空洞的退了回来,对上罗布似笑非笑神情。
盘腿而坐的颓废罗布,明明离她最近却完全不打算阻止其行径,完全的纵容,几乎可看见这家伙脸上那“杀人放火我也支持你”的愚忠。
少女看看罗布,再看看窗边托腮看她的雍容带笑少年。
忽然发现自己找护卫的品味,非常值得深思。
“我们怕你把头伸出去会被狙击。”
已经不想管狄伦、罗布这两个形同虚设的护卫,护卫头子目光空洞,自己出生跟维拉解释道。
维拉有些不耐的回瞪护卫头子。
“我当然知道,已经说过不知几百次了,”她不满,“可这火车明明只有一节车厢、原野也一片空旷,真不知狙击手要躲在哪?”
说着,维拉拿出她的华丽黄铜伸缩望远镜,啪搭一声拉开,哼哼道:“我用这总行了吧!”
听到这保证,护卫们又识相的眼观鼻鼻观心了,而旁边年轻军官狄伦,早已兴致勃勃拿出自己望远镜看了起来。
类似的互动不知重复多少遍了,维拉不满归不满,还是加入了用望远镜偷窥飞船的行列。
圆圆的镜筒里,她看见了船上风光,像是正举办豪华宴会。
只见杯盘华丽美食满桌,拿着羽毛扇的贵妇与少女们,欧呵呵的与礼服笔挺的男士们交谈着,华美精致的让人想冲进去大闹一番。
“拉拉,看左边第二张桌子前那个老头。”手中望远镜没放,狄伦噙着恶劣笑意提醒。
将望远镜转向那人,却发现只是一个常见的自傲老贵族,正挺直腰杆与旧识交谈。维拉皱眉,她不认得那人。
她不解:“怎么?你们家族的死对头?”
“是有点过节但这不是重点,你看他手上的手杖。”
“喔!”维拉这才理解,幸福叹息,“是我喜欢的类型。”
望远镜中景象虽有些模糊,却可看见手杖的暗色光滑木头与黄铜装饰。其价格虽必然比老者食指上绿宝石戒指低的多,却是枝精巧杖中剑,是她喜欢的实用收藏品。
于是维拉放下望远镜,对军官一眨眼。
“去吧。”她温柔道。
本来撑着头、待命模样侧身坐在红布绒椅上的狄伦,看到她这反应,不意外般对她眯眼勾起嘴角,完全是狼狈为奸乐在其中嘴脸。而下一秒,狄伦就离奇消失在面前。
刚刚还拿在狄伦手上的军用暗色望远镜,落到座位上,发出柔软声音。
瞬间移动,那是狄伦的能力。
维拉转头,又拿起望远镜欣赏起飞船上失控场面。
几分钟后,俊美军官果然毫发无伤回来了,手上拿着手杖又凭空出现在眼前,甚至带着愉快笑容,狄伦将手杖扔向她。
“真快。”维拉心满意足的接住手杖抚摸。
对面护卫们,不约而同偷瞄了眼手杖上的家徽,却顿时全身发冷,脸上血色全无。
虽无法也不敢想象那艘飞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绝对是会让贵族们集体震怒的事。
而煽动者兼恶行执行者狄伦,此刻却安逸将自己抛回了座位上。
只见军官双手放在口袋里忧伤道:“这样当面直接夺走那家伙的手杖,一定又让我们家族更加交恶了,该怎办?拉拉?”
“少来,你明明乐在其中,”维拉抚摸着上面的花叶纹路,哈哈笑道:“你们家族大约也很乐见对方受辱。少假惺惺,还是顶着我的名义。”
军官笑了,眯眼笑得惟恐天下不乱:“区区三级梦师得意什么,我还需要顶着你这家伙的名义?”
而维拉没理他,而是将脸靠在手杖上,感受微凉温度,喟叹了。
但在几年之前,维拉根本没想过会有今日这样的生活。
曾经她像只被抓进实验室里的阴沟老鼠,如今却是如此被严密监视保护,真是讽刺。她习惯的伸手去摸耳上那几个熟悉饰品,想起夏佐,想起几个遥远人影。
和死别不同,生离更加讽刺,更加让人无法忍受。
维拉没有忘记,她还有许多该去完成的事。